彻底入夜后,下起了朦胧细雨,曹蛮继续赶路,未有停歇,直到进入林子后,找了一处可以避风雨的地方,和二憨卷缩进去,篝火未点,打算凑合一宿。
雨天的夜晚,空气潮湿,凉风吹在身上,冰冰凉,曹蛮头枕在二憨肚子上,望着洞口外的小片夜空,其实什么也看不清,但他看得很认真。
二憨虽然闭着眼睛,但没响起鼾声,所以也还醒着。
两年的相依为命,他们有过无数次这样的机会,一起看夜空,晴天时,能看到满天繁星,惹人遐想,曹蛮就说着些天马行空的幻想,有点像老道士,他自嘲说是受到了老道士的毒害。
曹蛮道:『憨子,回去后,白天我们一起放羊,晚上听老道士吹牛,你会觉得无聊,但我教你一个法子,你会发现,听老道士吹牛是最好入的眠方式。。。』
曹蛮想起过往,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老道士年纪大了。人的年纪一大,就会害怕孤独,这是三娘跟我说的。还有,人都会死的,老道士也会死,我不能让他一个人孤独的死,我得陪着他。』
『你以为我不想出去闯荡,看看江湖是怎样的吗?也想的。』
曹蛮叹息一声,没再继续说下去。
相依为命的老道士会在某天仙逝,世间就只剩下他曹蛮孤身一人,双亲不知何处去寻,或许已经不在人世。。。
想着想着,曹蛮眼眶湿润了而不自知,许久后,哽咽着说道:『憨子,我想娘亲了。。。』
二憨早已睁开眼睛,转过头,用舌头舔着曹蛮的眼泪。
洞外不远处的一棵树下,站着一个人影,他已到来多时,前后完整的听过曹蛮的自言自语,怅然若失,最后,身形一动未动,悄然消失,一如来时那般。
曹蛮对此毫无察觉,哭累了,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第二天,是一个艳阳天,风和日丽。
林中鸟儿早早的在树上叽叽喳喳,叫得欢闹。
曹蛮走出洞外,伸着懒腰,浑身有种说不出的舒坦。
二憨在天亮后才合眼,夜里它从未见过曹蛮睡的如此深沉,所以它不敢睡觉,整宿的注意着洞外的一切动静。
曹蛮回头望了一眼洞内,摇头笑了笑,纵身跃上一棵大树稍,放眼望去,依据经验,选了一个方位,在树顶间几个跳跃,飞了过去。
等二憨醒来,已经是太阳直射的午时,它闻到了熟悉的烤肉香,起身来到洞外,蹦跶着跑到火堆边,一口叼起放在一块石头上的烤肉,大快朵颐。
曹蛮笑眯着眼睛,看二憨进食,其实是一种享受。
『憨子,我们还剩些银子,我想到时候找个城镇或者集市,咱们帮老道士和三娘,还有老三三兄弟都买些礼物,你觉得呢?』
二憨抬起头,一嘴的油腻,连连点头。
似乎这家伙越来越通人性了。
吃饱喝足后,灭了火,开始上路返乡。
曹蛮更改了线路,决定往北去一点,沿着小春江的南岸走,转入春江后,再回到山里,这样就不是走来时的路,因为走老路,太无趣了。
归海城内。
莫泰被莫涟瑾罚跪三天,一月不许出门,在家闭门思过。
莫泰知道自己犯了错,但低估了后果,直到听完暴跳如雷的父亲,为他分析完其中的厉害,才后知后觉,心有余悸,脊背发寒。
引诱京城来的小客人犯错,真要追究起来,莫家上下百十口人,两百年的传承,就要毁于一旦。
就你莫泰这点小聪明,还想玩弄人?也不看看客人是谁,即便是那个被你莫泰借刀杀人的少年,都不是莫家能惹的。
韩赋都不是人家对手,又年纪轻轻,将来可达到的成就无可想象,再则,随随便便一个师父或者普通家族能培养出这么一位天才人物?还有那头一看就知绝非凡品的巨狼,是普通人家能拥有的?
未来很长一段时间,莫家都要夹着尾巴低调做人,也不一定就能安然无恙,指不定人家什么时候就来寻仇了,事情没个结果之前,多烧香祈福,请祖宗先人保佑吧。
那名小少年,也没落好,被他从军营回来的父亲,获知了事情前因后果,勃然大怒,大庭广众之下,将小少年狠狠的批评了一顿,罚禁食一日。
等屋内众人退去,这位父亲,才神情缓和下来,瞄着心中不服,生闷气的小儿子,又换上嘻皮笑脸,说道:『作为我刘舀的儿子,就该有这种霸气,喜欢什么就要去得到。但你方法不对,这一点我得批评你。又是那句话,你是我刘舀的儿子,身份和地位不允许你有莽夫行径,说话做事前多思量。你知道我今天对你发火最主要原因是什么吗?』
小少年气归气,但脑子思绪清晰,很快就想到了关键点,回答道:『被那个叫莫泰的利用了。』
刘舀一手摸着儿子的脑袋,脸上笑容很灿烂,问道:『你觉得该怎么处置莫家?』
小少年一手托着下巴,开始沉思起来。
刘舀也不急,耐心等着。
没多久,小少年开口道:『此事就当作一个把柄,警告一番,他们的脑袋就先在他们脖子上寄存着,恩威并施,相信莫家会对我们死心塌地,忠心耿耿。』
刘舀眯着眼睛,微微笑,轻轻点头,很是欣慰,继续问道:『如果你是莫家人,你会如何应对?』
小少年埋头沉思。
忽然他抬起头,眼中露出担忧,『这种日子肯定不好过,一旦给他们找到机会,肯定要消除这个隐患,那么。。。爹,你屁股底下的座位烫屁股。。。』
刘舀哈哈大笑,但还是给了儿子一计板栗,随后感慨道:『人人都想当皇帝,也只有真当了皇帝,才会知道,屁股底下的座位,原来烫屁股。我儿说的没错。』
小少年嘿嘿笑着,问道:『爹,您说该怎么处置莫家?』
刘舀缓缓道:『莫涟瑾很快会来主动请罪,求我发落。我打算给他一个官当当,西南省还缺一个军需监。』
小少年好奇道:『爹,这可是一个肥缺。而且莫家还掌握着西南最大的铁矿。』
刘舀狡猾的笑道:『肥不肥,还不是我们说了算?军需署所需的生铁就从他莫家采办,但我要跟他赊账,三年一结算,还不给全数。你说他莫家会不会答应?』
小少年眨巴着眼睛,说道:『他敢不答应吗?』
门外有人禀报,说莫涟瑾求见。
屋内这对父子相视一笑。
见完莫涟瑾,刘舀从正厅后门离开,去到书房,屋内有一位身形消瘦的男子在等候。
刘舀走到书案后坐下,问道:『如何?』
消瘦男子回答道:『是个少年,在想娘亲。』
刘舀听闻,神色黯淡,一股莫名的悲痛之色,陷入沉思。
『所以,你未动手?』
『当年有负所托,心中有愧。』
『此人将来会给畅儿带来威胁吗?』
消瘦男子摇头道:『不会。』
刘舀闭目沉思半晌,道:『那就罢了,随他去吧。』
消瘦男子请求告退。
刘舀点头默许。
男子身形微微一颤,消失不见。
临近傍晚,曹蛮和二憨来到小春江南岸,欣赏了一会江景,接着开始准备晚餐,边物色适合过夜的地方。
晚上吃饱喝足,又美美的睡了一觉,第二天精神百倍,继续赶路。
如此重复,三天过去,前方就要到两江合流之处,那里有一座不大却繁华喧闹的城镇。曹蛮不敢再带着二憨进入人群之中,走街串巷,归海城的教训,还历历在目。
此时是正午,不能再沿江往前,马上就要转入山林中,曹蛮看不厌这滚滚江水,有点舍不得,于是在江边选了一块石头,带着二憨坐下,多看一眼是一眼。
江面上经常会见到来往的船只,有大有小,有些是在两岸生活,靠水吃水的捕鱼船,还有来往南北两岸的摆渡船,大型船只多是货船,偶尔也有客船,载着天南海北的旅人,西进东出。
曹蛮嘴里嚼着一根草茎,味甜,裹着一种清淡的奶香,双手枕头,仰躺在石头上,闭着眼睛,清风从皮肤上吹过,丝丝凉,和煦的阳光照晒着,微微暖。
二憨在一旁趴着,眯着眼睛看江水。
江面上一艘大船由西往东,不知为何落锚停下,接着一个纤细的身影从甲板上飘然跃下,踩着江面,往岸边踏水而来。
二憨拿头轻轻触碰了一下曹蛮。
曹蛮得到提醒,坐起身体,看向江面。
一袭紫衣,踏浪过江而来,及腰青丝,在身后飘扬,秀美的脸庞,嘴角微微上扬,一对浅浅的梨涡,鼻翼两侧微微皱起,双眼弯成月牙。
曹蛮瞧得目不转睛,竟然有些醉了。
冯迎春。
上岸后,冯迎春见曹蛮还是一副痴傻呆愣的表情,双眼迷离的盯着自己,心脏狂跳,羞红了脸。
她很快调整过来,轻声哼道:『果然不是好人。』
曹蛮奇怪,为什么有人,在不同时候见到,给人的感觉会大不一样呢?
『你真好看。』曹蛮心有所想,嘴上也就如实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