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又持续了两天,罗彼得、闻二博就不再参加后面的会议了。
这一日,刚一开会,任青山就提议道:“既然暂时拿不出一个剩余席位分配方案,关于未来飞船管理政策,不如我们先商讨确定下来。”
显然,这并非任青山的心血来潮。其实,会前他已经和侯石云等人有了意见。
“什么管理政策?”主管司法监察等事务的米歇尔副秘书长问道。米歇尔是一位身材高挑,有着深褐色肌肤、褐发头发的中年妇女,浑身散发出女性特有的精明。
“考虑到未来的人类需要团结一致,集中最大的力量共抗外敌,我们应该逐步建立完善漂流期宪章。首先,就是提议在未来1000年间,也就是在人类抵达新的安全基地,得到休养生息重新发展起来之前,都实行漂流期政策……”
“漂流期政策?这是什么意思?和现在有何本质吗?”波纳克夫副秘书长语气中充满了对一切变化的警惕,对这突然袭击一般的提议,也颇有不满。至于为啥是漂流期,而非逃亡期,出于人类尊严考虑,倒是不言自明。
“当然有区别。在漂流期,全人类文明的生存就是最高法则、最高正义,一切有违于此的都需服从,一切物资、人员都要进行统一调度分配,常规时期的自由经济法则、公平民主,都要服从于此,有的要暂时取消,有的要作调整。特别是作为人类服务机构的联合公社,包括秘书长会议,以前那种松散的服务型体系,都要作出调整,才能应对瞬息万变的各种危机事态。”任青山闪闪烁烁的说了一堆废话,就是不把想表达的实质内容说出来。
“你的意思是,犹如古代集权时期那种统治方式?”熟悉历代政治制度的米歇尔反问道。
“基本上……大概,应该就是这个意思,这样才能确保我们的服务,能够以最高的效率,最大的力量……”任青山吞吞吐吐回应道,同时望了望侯石云。
侯石云知道自己需要发话了:“这个其实没有多少讨论的必要,大家只需要想一下就会明白,在特殊时期,以哪种方式更有效。毕竟,我们面对的,是全人类的生死存亡,这是我们身上承担的历史重担!在这种时候,过多的讨论,无休止的公投,只会导致时间站在敌人那一边,而留给我们人类的时间,并不多……”
侯石云意味深长的话语,在座诸人其实都颇有认同。只不过,就这样一朝废止长达350年的社会模式?似乎又不是谁都能这么快就能转变过来。
习惯的建立,也需要时间。
“其次,大家应该明白,漂流期随时都会面对层出不穷的危险,此时,领导人员的决断力尤为重要。因此,我认为,漂流期联合公社的领导团队,不适合全人类普选方式了,领导方式也不适合自下而上的议会式民主,无休止的选举与争论,费时费力效率低下。我建议,应该恢复培养与选拔相结合的,自上而下为主的方式选拔领导团队,赋予秘书长更大的独断权力。既然我们立即就要进入漂流期飞船的建设周期,将会有一大堆漂流期前期准备工作启动,我提议,自明年的秘书长选举开始,就不再实行全人类普选了,现在就在我们9人中选一人出来吧,我提议青山接任,并且以后1000年都以此方式进行。如果大家同意,我们今天这个秘书长选拔方案拿到秘书团会议上再表决一下,成为法规。”侯石云的目光扫过众人,一口气抛出一系列重磅炸弹。这无疑是对350年以来,联合公社原有宪章的根本性改动。
侯石云的话音刚落,布莱奇、山中盛兴、辛格尔就毫不犹豫举手同意了。显然,他们早有私下协议,这并非某个人的一时兴起。
在弗兰茨、贾远峰、米歇尔的惊疑中,波纳克夫犹犹豫豫的举起了手。
事情就此原则性确定下来,未来1000年的人类漂流期中,实行漂流期集权式政策,任青山将于3008年出任秘书长,空出的副秘书长席位将由秘书长提名,在45人的联合公社社民代表大会秘书团中选出,今后的秘书团人选亦由秘书长提名、由社民代表大会选举产生。社民代表大会,仍然保留直选,人选的提出则要结合秘书团的意见。
会议同时还确定了一件事,就是自飞船漂流期开始,实施最严格的优生优育政策,严禁未经许可擅自生育。因为,飞船空间,以及可用物资,实在有限。
所有这些漂流期的政策规定,都将在未来组成漂流期宪章。
接下来,仍然回到剩余席位分配方案的讨论上来。
尽管还没有正式接任秘书长,得到侯石云大力支持的任青山信心倍增,直接抛出了一个方案:“第一,为了真正选出精英专业人员,我们可以比赛竞赛的方式选拔有资格登船的医生、教师、飞船工程技术操作人员、生态循环及太空农业操作员,或者极少量的其他精英人士,允许入选者可以自由转让每人手中的另外3个名额,确保这些人员真正为我们所用。此外,为了确保目前这一万余名机甲战警都是忠于联合公社的,一方面要通过严格的考核机制在今后的行动中加强考察考验,开展内部比赛,淘汰不够忠诚、战力庸懦者,既能最大限度保持已有机甲队伍的问题,又能提升机甲战警的忠诚度与战斗力。另一方面,还要适时开展面向社会的公开选拔比赛,适当补充战警力量。
“第二,剩余的3000余万个席位,其中绝大部分可以按人口比例分配给482个一级公社,由各公社按照青壮年、男女比例计算出内部名额后,自由竞拍,竞拍价收归联合公社,正好可以作为未来20年研制飞船的费用。第三,另外75981个名额,作为机动指标,由联合公社直接掌握分配。第四,允许没有上船资格、没有买到船票的广大社民购买基因样本储存资格,让更多的人可以把其本人或家族基因样本,包括精子卵子受精卵放入飞船储存库,这样既不会让全世界社民陷入过度绝望,起到凝聚人心的作用,也能够确保人类基因多样性。”
尽管任青山曾经作为黑帮老大时的作为并不为在场诸人所认同,但不可否认,此人确实有一些能力,特别是在心狠手辣、杀伐果断这方面,远超过其他温室里成长起来的社民代表、秘书团成员。此时他提出的这个方案,无疑具有很大的可操作性,拿出来也会让多数人无话可说,很快就得到在场诸人一致同意通过。当然,世上不会有让所有人都满意的完美方案,任青山这个方案拿出来肯定也会遭到许多人反对,不过,只要多数人拿不出更好的可行方案,那就可以了。
“但是,这所谓的高级文明真的那么强大,连太阳都可以搞爆?我不怀疑他们可能掌握了星际跳跃技术,但要说把一颗恒星,甚至一个星系,在短时间内毁灭,还是很难令人相信。更何况,直接不战而逃,实在有辱我们人类文明的尊严!”辛格尔经过长时间的犹豫,还是提出了内心的质疑,其实这也是在场诸人内心一直没有说破的另一层疑虑。其义正辞严的所谓“尊严”一词,也颇赢得众人的共情。
先前有罗彼得在场,没人提出这一点,是因为人类确实是很受环境情绪感染的动物,在当时罗彼得拿出令人信服的证据,并以对自己的观测结果高度自信的言辞讲述之时,众人都受到他的情绪所感染。但是,诸人潜意识始终有点不敢确信,这个所谓的高级文明,在短时间内居然可以毁灭太阳系,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紧接着,辛格尔提出了自己的方案:在实施蛙跳计划2.0版的前期飞船研制阶段,完全可以现有的技术储备、武装舰船,新建一批武装舰船,打造一支柯伊伯带防御舰队,所谓御敌于国门之外。
以人类的技术,能“御”得住吗?如果罗彼得在场,肯定会拿出一系列数据,直接否定掉这一点。在场的弗兰茨也很想否定这一点,可惜,除他之外,其余众人也有好几人认同辛格尔的提议。
但是,若是辛格尔的提议也得以通过实施,在20年的有限时间内,原本可以集中全力进行的“火种”计划,势必在人员、物质等各方面资源上都遭到分散削弱,况且也会给人产生一种还有“抵抗”一途的错觉,而把执行“火种”计划的人打上“投降派”、“逃跑派”的标签。尽管,若是罗彼得在场,就会用无可辩驳的数据,用古老的华夏智慧告诫众人,在绝对的、压倒性的力量面前,目前人类确实只有逃亡一途,逃亡并非逃跑,而是战略性转移。
事实上,“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在场的任青山也非常清楚。能够在102岁的刚过平均年龄一半的岁数,就从众多黑帮老大中脱颖而出、成功洗白为政界大佬,任青山在心狠手辣之外,绝对也属于老奸巨猾之辈。凡事讲究策略,能够力压就绝不迂回,不能力敌就绝不硬抗,同样出身华夏文化圈的任青山当然也非常清楚。这,才是侯石云甘愿将权力在这危亡时刻交给他的内在缘由。
于是,经过又一轮长时间的激烈争吵之后,最终达成的结果是:由任青山全面负责,弗兰茨直接实施,人类联合公社调动全部资源,全力以赴启动蛙跳计划2.0版——对外宣传为“火种”计划的相关技术研发、飞船建造、物资及人员准备等事宜。
罗彼得在弗兰茨的力荐下,也成为“火种”计划的核心科学团队人员,事实上成为弗兰茨执行该项计划的得力助手。
至于辛格尔提出的建造柯伊伯带防御舰队体系,在柯伊伯带反击高级文明进攻,以所谓“抵抗”行动来表明人类绝不轻易屈服信心的计划,则在7人否定、2人赞同的情况下,遭到了否定。
赞同的,除了辛格尔本人,另一人是米歇尔副秘书长。
其实,秘书团执行会9人,并非人人都内心完全赞成“火种”计划,只是迫于形势,在各怀心思的情况下,通过了这个表面看来唯一可行的计划。
于是,这场关系人类命运的政治讨论就此结束了,决定,也就此在权力的游戏中,以妥协的方式做出了。
人类将在20年内遭到高级外星文明毁灭性打击,联合公社已经制定出世代飞船漂流的“火种”计划,完整的登船人员方案,漂流期宪章,所有这些内容将打包成一个大的方案文件,将会于两天后正式放在联合公社官方网站上进行为期1周的全民公投,一旦公投完成,人类就将正式启动“火种”漂流计划——实质是只有极少数人清楚的蛙跳计划2.0版。至于任青山已经内定为下任秘书长一事则没打算拿出来公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