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晟京,虽说已经春暖,但昼夜温差仍旧有点儿大,满满一瓢冷水淋下来,凉津津的。冷水顺着脖颈往下,浸透了里衣,狼狈至极。严若蓝瑟缩着站在原地,手臂被跳过来的小贩拽住。周遭的小贩,过路的百姓都蜂拥过来看戏。
“毁了东西就跑,那不就是贼了?”
“我们辛辛苦苦做的花灯,靠着这点儿手艺吃饭,被这些富家子弟这么糟蹋。”
“看着这姑娘穿金戴银,这一身衣裳华贵优雅,人也漂亮,倒看不出来,做出来的事情这么丢人。”
不断有人指指点点。害怕被人认出来,反应过来的严若蓝难堪的别过脸。
手抽了抽,抽不动,她冷声道,“你放开我,我赔你银子。”她也不是不想负责任,只是,没想到,这么点儿破东西,就需要负责。
何况,那火苗窜太快,她害怕会烧到细皮嫩肉的自己,当下,只想着要跑的远远儿的。再说了,她是太师府严三小姐,京中这么多小姐太太,不管是赏花,诗会,或是茶会,踏春,什么时候大家不是极力捧着她的,毁坏了点儿东西怎么的?
“银子?”小贩一手拽着严若蓝,一手叉着腰,似乎被她冷漠的语气,眼里的不屑一顾给触怒到,冷哼一声,“你先给我道歉!”
“嗯?”严若蓝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头抬起来,视线正对着眼前比她高了大半个头的小贩。
小贩目光如炬,脸色黑沉,一副不容多说的冷厉模样。
严若蓝皱起了眉。
两人僵持着。
姜蘅手里拿着一只黄色的小鸭子形状的花灯,视线从人群的中心收回来。
“你怎么不去救她?”奇怪,严若蓝不是陆衍的师妹?先前在什味阁门口,装不认识她就算了,怎么现下严若蓝有了难,他还不去帮忙。
姑娘家,被这么拽着,受千夫所指,还是很不好看的。
“你想我去?”陆衍回头,视线侧落下来,眸光将身侧的小姑娘笼罩住。
这个问题就刁钻了。爱救不救,说的好像我绑着你一般。姜蘅心里嘀咕了下,不敢直接这么回,改口道,“严姑娘不是小师妹吗?”
“怎么?”陆衍闻言,淡淡反问,小师妹就得救?何况,还是个狼心狗肺的小师妹。闯书房,偷文书,告密,还对外说这一切均是姜蘅所为。想诱他杀妻,他差点儿就信了。得亏了眼前这个少年给他传了信。
“你不喜欢她。”前世之事,到底不能细说,陆衍将由头推到姜蘅身上,“往常你可爱温柔,断不会做与人争执之事,方才竟为了两块桃子糕,和她争锋相对。”
唔?这么聪明的么……姜蘅有些意外他对她的了解。往常!两个字眼让姜蘅的心微微停了一下,是说他曾多番注意过她?姜蘅偷偷扫了一眼,可这男人却半分表情都未透露。
她有这么重要?就因为她不喜欢严若蓝,他便能视而不见。
姜蘅说不清此刻自己心中翻涌起来的那些情绪到底是什么。她索性一把从心中拂去。
“花灯,还放吗?”迎着陆衍的视线,她小声问。
“稍等。”陆衍说了两字,背过身,手指捏住下唇一合,打了个口哨。
不多一会儿,一道劲瘦干练的身影,不知道就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步伐轻盈似蜻蜓点水迅速走向陆衍。
陆衍三言两语迅速下了命令给那人,等转身时,方才还在身侧站着的姜蘅,此刻已经离了他一丈远。
陆衍墨黑的眼睛停顿了一下。就这一瞬,他仿若看到了曾经祁王府的姜蘅。知进退,守本分。她嫁给他十年,从不会逾矩踏入他的地盘半步。不论是府中有人拜访,亦或是在外与人言谈,总如现在这般,站的远远的。
从前,陆衍总觉得这是疏远,是冷淡,是半分不想踏进他的生活,所以他由着她,慢慢淡了自己的心思,觉得相敬如宾亦是一桩美事。何况,他的身份,也由不得身边有让他动摇可以被人当做把柄弱点逆鳞的人存在。
但眼下,看到她下意识的举动,莫名觉得这应该只是她的聪慧和体贴。不给他抉择的犹豫,自己给自己体面。
怎么,当年,差点就误会是她偷了文书?
陆衍的心湖微微荡漾。
大步跨走过去,拉着她转向方才争吵的地方,严若蓝已经走了,剩下迟迟才跟过来的太师府家丁,正跟那售卖花灯的小贩争论。
“可曾见那人卷起的窄袖里面,露出来手臂处的袖章?”陆衍视线落在那小贩身上,提醒般问姜蘅。
姜蘅顺着陆衍的提示看了几眼,摇了摇头。
“东山书院可曾听说?”陆衍头一回有了耐心,继续半提醒半询问。又担心她还是不知道,不等她说话,自己又解释了,“你兄长便在那里念书。”
“知道的。”姜蘅小声回应,并点了点头。东山书院是大晟朝除了太学后,最有名的学府。为了迎合科举制度,学院教学以三年为一期。收录的学生不论贫富贵贱,只以才学论高下。教学的夫子,大部分都是曾经有过仕途的官员,有时甚至会有内阁新人兼任。
也正因为这强大的教学质量,东山书院才在民间威名赫赫,每年学生挤破头的往里考。但因为昂贵的束脩费用,以及生活成本,又无声拒绝了许多人。
宿舍费用,笔墨纸砚,学生常服……
“咦?”姜蘅眼睛里有什么一闪而过,惊讶道,“那个图案?袖章!”
是了,方才陆衍让她去看的,可不就是那弯起来的袖子下,白色里衣的袖口,深蓝色的东山书院袖章吗?这可不是东山学院新生的象征?
那货郎,竟是东山书院的学生?还和哥哥姜毓同级。
姜蘅直直看着陆衍,那他方才是叫人去……将那学生收为己用?
皇城根下,他的暗卫来去自由……姜蘅想起前世,新皇给陆衍列下的数道罪状,其中就有私设暗卫,干扰行政,草菅人命这一项。
姜蘅下意识左瞧瞧,右看看,生怕身侧有人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