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安安听到了什么？
黎、黎莫？
她抬头。
啊啊啊啊啊！
是真的黎莫啊啊啊啊！这不是演习，这也不是做梦啊啊啊啊！
她居然给她的大本命黎莫开了门！
她居然还当着他的面毫无形象地玩手机！
死了死了死定了，她幻想了那么多次要多美有多美地出现在黎莫的面前，可没有一次是像现在这样啊！
“曲安安。”
陈从业又喊了一声，曲安安这才侧过身子，声如蚊呐：“请、请您进，哦不是，您请进。”
曲安安觉得舌头僵了，身体也僵了，好像所有细胞都不利索了。
黎莫好像笑了一下，说谢谢。他的声音很清透，脸也是真的好看啊。
陈从业笑得合不拢嘴：“咦？这个小丫头片子刚刚还滔滔不绝地给我上课来着，怎么现在一句话也不会说了。快过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出演《昼夏》男一号的演员，黎莫；黎莫，这位是正在第一传媒大学导演系念书的曲安安。”
黎莫打量着曲安安，巴掌大小的圆脸，可爱却不失精致，她的皮肤很白，眼睛里有纯粹的光亮，确实是个第一眼就会讨人喜欢的小姑娘。
“你好，曲安安。”
没有握手，但是有眼神对视，不是粉丝见面会上那种一闪而过的对视，是一对一的四目相对啊！曲安安觉得自己好像乘上了热气球，哦不，是火箭，“簌”一下，她就升天了。
陈从业拍了下她的肩膀示意她冷静，“你看，陈叔叔这儿来客人了，你要是还需要打电话谈工作的话，就去房间里打，注意一下形象。”
“不打了，我不打了。”曲安安捏着手机一屁股坐下来，“我就在客厅坐着就好了，谢谢陈叔叔。”
她叫他陈叔叔，是念导演的学生。
黎莫捋明白了，在他打电话说要过来的时候，曲安安就在这里了，陈从业却没有说不方便，看来他们关系很熟，黎莫便也打消掉了顾虑。
陈从业给黎莫沏了茶，黎莫放下手机，没来得及回复夏芷澜方才发来的问候——你还好吧？
陈导笑着说：“你可别看她表面上呆呆的，我们《昼夏》里面有些经典台词，就是出自她之手。”
“是哪一句？”这话是直接问曲安安的。
他的目光诚恳、透亮，没有任何不合时宜的探究。
被这样的目光瞧着，曲安安反倒渐渐不紧张了。
她是听过、见过太多的利益输送了：陈从业和她的父亲是多年好友，她和陈从业的女儿陈玉涵也是一起长大，这些年，陈从业凭着一部一部的影视作品，打下了半片天地，于是那些想走捷径的演员、艺人、投资商，都开始频频朝陈从业抛橄榄枝……有气节的演员当然也有，可是太过凤毛麟角，眼前的黎莫算一个。
“是节选自法国哲学家安德烈·高兹《叛徒》里的一句话：‘你把你给了我，你把我给了我。’”
哦，是这句台词，黎莫有印象。
在电影里，夏夏对时昼也说过它。不过夏芷澜的处理方式是外放和明艳的，有她自身的气质；而曲安安是克制和绝望的，或许更贴近创作者本身。黎莫不得不承认，她的重音压得可真好，起、承、转、合的每种情绪都处理得婉转又绵密，明明只有十二个字，却好像铺展开了一副浓烈画卷。
“这是高兹写给妻子多莉安的情诗，他们彼此深爱，彼此成就。我和编剧老师有一次讨论成年时昼和夏夏重新见面的场景，时代的变革将一切小爱都埋入尘土，时昼的人生轨迹离小城越来越远，夏夏却永远困在旧土，天海大桥的那场飙车戏，既是帮夏夏完成少女的梦想，也象征了时昼自己生命的一种完整，他们某种意义上的灵魂交付，也算是一种彼此成就。”
黎莫眯了眸，房间里的光芒渗入眼睛，忽觉明亮灿烂。可能真的是圈子的缘故，他接触到的女性友人，虽然外表鲜亮夺目，却总觉得有所缺失，想来就是这种被文学修养浸润的内在气质。
陈从业看着黎莫，脸上掩不住笑意，“怎么样？”
黎莫感慨道：“我觉得也应该让‘夏夏’见见她，或许可以探讨出更多的人物特性。”
“那看样子《昼夏》留了遗憾咯。”
曲安安发窘，“哪有那么严重，陈叔叔您一得空就爱损我。”
“哈哈。”
黎莫也笑了，这儿的气氛很轻松，让他紧绷的心好像得到了暂时舒缓，只想回归到专业本身。“演员也喜欢和有想法的剧作家合作，我们需要有审美价值的作品，只有作品的内在逻辑和情感顺理成章，人物才能立住，也更方便演员进入人物，否则，我们塑造的人物形象都将是空心的。”
曲安安在心里狂点头，毕竟，她的黎莫大大一直都是在用流量的身份做着艺术家的事情啊。
“所以，曲小姐以后是想当编剧？”
“我？啊不不不，”曲安安忙摆手，脸都红了，“我就是小打小闹，陈导有专业的编剧团队，我还需要磨练。”
“哈哈哈，你这还没开始磨炼，写出来的气味设定已经赢得一批前辈的认可了。”
“原来气味设定是你的创意，”黎莫回忆起刚才的对谈，微微笑道：“不过以曲小姐的文学素养，能写出这样的设定倒也不奇怪。”
安安窘得头也不好意思抬了，“不要叫我曲小姐。”
陈从业大笑：“是的，这样显得距离太疏远了，黎莫你就叫她安安就行了。”
曲安安更加窘迫：“陈叔叔，真的不要再说了……”
陈从业一副“你居然还不领情”的表情，曲安安脸更红了。她垂下脑袋，齐肩的短发扫到额前，只留给黎莫一排浓密漆黑的长长睫毛，黎莫好像又看到了方才的光，正在她的睫毛上闪烁、跳舞。
陈从业见他失神，重开话题：“下个月初，是小女玉涵的成人礼，黎莫，你可有空？”
曲安安猛然抬头，表情震惊，她心想，陈叔叔你这又不跟我商量就私下做决定了！可能是她动作幅度过大，倒显出一丝幼稚和可爱，看得黎莫笑容放大，“谢谢陈导邀请，我一定到场。”
“安安呢？玉涵可是念叨你很久了。”
“我考完就回家。”
“那陈叔叔就不等你了，过几天等这边《昼夏》的事情一结束，我就回去。”
提到《昼夏》，曲安安明显感觉到黎莫神色转为严肃，果然，黎莫抿了抿唇，开口道：“陈导，我一直很感念您对我的提携和照顾。我也确实很抱歉在《昼夏》上映前，给您出了这样的纰漏，是我的失误。”
他果然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曲安安朝陈从业望去，目光恳求。
陈从业回答黎莫，“事情既已发生，面对解决便是，你能在这种情况下来见我，这心意我领了。”
“谢谢陈导。”
曲安安开始缓解气氛：“现在人们的八卦需求太旺盛了。”
“八卦是刚需嘛。”
“名人也是人，也应该享有隐私权。”
“安安你这话片面了，可能你喜欢的艺人本性正直，但这个圈子的大部分艺人还是需要监督的。名人从普通人成为名人之后，作为公众人物享受了这一身份带来的荣誉和利益，天然的也就让渡出一部分隐私来供人八卦。狗仔的曝光，可以适当给他们敲响警钟。”
听着陈从业和曲安安的对话，黎莫起了兴趣，“所以，曲小姐也有喜欢的艺人？”
“咳咳咳……”一口茶还没吞完，曲安安就呛红了脸，陈从业佯装瞪眼，“浪费。”
……
临告辞前，陈从业嘱咐黎莫，“替我送送她。”
“好的。”
曲安安却接连摆手，“不用了，我自己打车就行，被人拍到就不好了。”说完她还站远了几步，陈从业问，“你确定？”
曲安安头都快低到地底下去了：“百分之两百确定，谢谢陈叔叔。”
“哦，不用谢，下次继续。”
“……”
庭院离大门还有一段小路要走，漆黑的夜色与冬风作邻，安安却一点都不觉得冷，她捧着DV，安安静静跟着黎莫走，她不敢看他的背影，就盯着他的影子看，一步、一步……原来忽然成真的现实，会充满五颜六色的泡泡，比美梦还要令人心动。
“这里面都是你的作品？”黎莫指着DV问她，安安点头，“偶尔找陈叔叔开个小灶，请他指导一番。”
“期末考试期间还这么用功。”
曲安安不知道说什么，总不能说，其实我是因为你的事情来的吧！
“额……正好陈叔叔拍电影来这边了，我总归要来拜见一下的。”
“听说陈导是你们学校的客座教授？”
“是的，他的课场场爆满，我总挤不进去。”
黎莫笑笑，可以想象。
曲安安便不再说话了，这样的小幸运还是一点一点来比较好，她怕自己一下子撑得太满，会越来越不知足，会越来越患得患失。她怕，怕黎莫讨厌她。
“真的不用我送你？”
知道他是客气，也是受命，安安摇头，“我的学校很近的，拜拜。”
黎莫点头，戴好了帽子和口罩，那句“路上当心”隔着口罩传来，嗓音又低沉又温润，对象是她，曲安安觉得自己又要飞起来了。
“莫大……”
黎莫回头，那一瞬，他好像在这个小姑娘的眼睛里看到了不一样的晶莹，还来不及深究，就没有了。
曲安安欲言又止，“黎莫，你的戏很棒，真的。”
“嗯？”
“还有，谢谢你愿意出演《昼夏》。”
哦，是这事，看来池莉已经让陈从业知道了。
坦白讲，《昼夏》剧组刚刚找到黎莫的时候，池莉是想给他推掉的，因为现在青春片的口碑和票房每况愈下，池莉觉得还不如接广告或小银幕邀约。但同陈从业聊完整部片子后，黎莫久未波动的内心好像起了一点涟漪。
《昼夏》是和其他青春片完全不一样的存在，它没有一丁点早恋、退学、撕逼，和堕胎的情节，反而，全片还有三分之一的场景都是八零九零年代里的石板小巷，从小巷里几处人家的变化来凸显整个时代的变革，电影的整体色调也都会做旧，情怀与剧情“双情并重”，处处都体现着陈从业的“匠人情怀”。
就拿“天海大桥”的飙车戏来说，虽然是杀青戏，却不是影片的结局，而是男女主角年幼时候的一段戏份，也被认作是梦想和现实的分隔线。自那之后，故事就开始变得沉重。时昼和夏夏同样是走向了人生的两端，但他们的改变更多是被迫与无奈，他们是这个时代的缩影，有一些苦难是从上一辈遗留到他和她这一代的，而不是单纯由他们这一代肤浅地“作”出来的。
所以，刚同陈导聊完，黎莫就决定签约，而且自降身价。
池莉为此气了三天。
这些，想必已经不是秘密了。
黎莫很坦然，“《昼夏》很棒，演员也需要好的故事。就像你说的，‘彼此成就’。”
曲安安没料到他还记住了这句话，怪不好意思的。
“那再见了，祝你学业顺利。”
黎莫拉开车门上了车，安安远远看着。
他本人比电视上还要瘦，一身黑色的他仿佛要与夜色融为一体。
但是这个颜色真的太沉闷了，并不适合他。
黎莫刚出道的时候，连笑容都是彩色的，虽然没有现在成熟稳重，满满的男孩子气息却也吸粉无数。
这些年里，难道真的是这个圈子改变了他？
安安其实还有很多的话想对他讲，想让他多吃点，想嘱咐他不要熬夜，也想让他不要被外界打扰，但她实在是说不出口那句请他好好的。那些关心好像太过了，她以为她很了解他，可那些不过也是人前的他。她没有合适的资格，连朋友都不算是。黎莫今晚对她的几多优待，不过是因为陈叔叔——这些曲安安都清楚，所以她拼命压下了那些已滑到嘴边的关心。
他是本命，她是后援。
其他的牵连都太过薄弱，不过昙花一现，她不能越线。
曲安安退后了半步，对着远去的车挥挥手，知道他根本听不见也不会在意，曲安安像是对自己说话，“拜拜，黎莫。”
从后视镜里看到那个人影越来越小，黎莫嘴角的笑意仍未散尽。他划开手机屏幕，在时隔了一个多小时后的夏芷澜对话框里输入：我很好，谢谢。
今夜像是一场奇妙之旅，他是真的感觉不错，曲安安的专注，陈导对年轻人的爱护和提携，都让他觉得，国内的影视市场，真的在往好的方向上走。
夏芷澜很快回复：OK，加油。
……
大概又在原地吹了会儿冷风，那些患得患失迷离忧伤的情绪走远了，曲安安才冷静下来——所以，一整晚那个淡定优雅不失气质的人是自己？！这算超常发挥了吧？不枉自己平时一直“孝敬”这位陈叔叔，今晚真是从天上砸下来一个大馅饼，还是肉馅的！
她也真是被砸晕了一整晚，现在才想起来要跟石晓婉她们炫耀：她不光见到了她的大本命，而且还说了好多话，黎莫还祝她学业顺利！真的是要疯了！
曲安安翻包掏手机。
然后，眩晕感就通通逃光了。
这大概就是馅饼的代价吧？
这个手机才买来不超过半个月啊！大几千块的新手机还没捂热呢，居然就在今晚，就在她给黎莫开门的那一瞬间，掉地上时把屏幕给摔裂了。
……
“所以，你就沉迷男色不能自拔，一直到几个小时之后才发现自己的手机阵亡了？”
“我那不叫沉迷男色，我是专心致志投入对话，专心你懂吗？哦像你这种专业课天天逃课的人是当然不会懂的。”
“呵呵，你确定？”石晓婉笑得阴阳怪气，“我原本还想告诉你因为联系不上你，你们后援会电话都打到宿舍来了，看样子你也是不需要知道进度了哦？毕竟，你已经跟正主联系上了，漫漫长征也已经迈出了决定性的一步，后援也不用管了哦？”
“哦呵呵当然不是了，wuli小丸子你最可爱了，你想吃什么夜宵？我现在就给你买回来！”
“我像是那么没有骨气的人？”
“当然……不是啦！就是我特别想请你，哦不，是请你们吃饭，请三位娘娘赏脸！”曲安安觉得论脸皮的厚度，自己真是修炼成精了。
石晓婉依旧不肯放过她：“我觉得你要是有点诚意，你就自己登陆QQ给她们解释一下好吗！不如你把你刚刚见到大本命的事情说一下？我敢保证，她们各个如狼似虎，要你好看！”
曲安安欲哭无泪，“我这不是QQ微信莫名都登不上了嘛，通讯录也打不开，要不是你的手机号码我倒背如流，现在也没办法让你在这儿数落我呢！小丸子你就行行好，快点开尊口告诉我你要吃什么吧……”
好吧，听着曲安安可怜兮兮的声音，石晓婉也不打趣她了，非常不客气地报了一长串烧烤名，然后一声吆喝，“我们安安大小姐因为成功见到大本命，开心到爆棚特决定请我们吃大餐，请两位小仙女不要客气，尽量多点，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安琪和熊猫一听也纷纷加入到蹭吃行列，曲安安边听边记，心中一片哀嚎，而她的手机也成功地在挂了这个电话之后，再也打不开了。
她那时候怎么可能知道，因她手机坏了而错过的当晚后援会事件，竟然直接导致了随后她被自己一直当朋友的人算计得连家都不认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