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冬姐姐，你为什么要在书店上班啊？”里里不懂兼职和工作的区别，对正在帮自己擦脸的姑娘问道。宋冬野温声道：”你爸爸说过要让你读书明事理，书店最好了。你借书不是很方便吗？“
”可是，“里里从毛巾里露出脸，”我爸爸去哪里了……妈妈走了，他也走了。“”爸爸犯了错，被关在小黑屋里了。“宋冬野面色并不改变，平心静气地解释道：“不听话的小朋友都会被关在小黑屋，里里比爸爸乖，所以里里没有被罚过。”“那爸爸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呀？”女娃娃奶声奶气地撒娇。
“唔，等里里过六岁生日的时候吧。那时他就在了。”里里打算和孩子说实话。都说孩子是天真的，那都是大人一厢情愿的偏见。大人对孩子说的“快了”“马上”“下次”的敷衍他们有一学一，将来都将原封不动地还给父母。对小孩是千万说不得谎的。她黯然地想，如果当初母亲不总是如此，我也不至于成为一个谎话连篇、害怕热闹的人。
里里并没有因为这些话太真实而难过或不耐，反而轻轻把手放在宋冬野的小臂上，来来回回地摩挲：“小冬姐姐，你对我真好。从来没有人会念故事给我听，爸爸妈妈只是吵啊吵啊。”孩子的话稚嫩又讨好，却不是成人世界的讨好，而只是“我告诉你我喜欢你，你也多喜欢我一点呗”。
“乖啊，饭卡带好了，姐姐送你去等校车。”宋冬野强忍住流泪的冲动，起身去拿电瓶车钥匙。她的脑海中里里的笑脸和那个人的笑有一瞬的吻合，只是一瞬间啊，就心酸不可抑止。救救我吧，谁救救我！她勉强控制住即将爆发的情绪，扶着窗框等着孩子把卡挂在脖子上。
这个笑着冲我走来的孩子，是我最爱的那个人的女儿。宋冬野遗憾地想着，向这个小孤雏伸去两片温暖的手掌，她有些迷惑和自嘲，是不是只要关系到这个人的我都会无可救药地爱上？
校车开来，校车远去。小小女孩的身影消失不见了。宋冬野掉转了电瓶车车头，向警察局后山的监狱缓缓开去。这一天没有课也没有兼职，她想去见见里里那个年轻不懂事的父亲。
“姑娘，又来啦？”门卫为难地笑着，“他还是不想见人，你就别再来了。小伙子都是这样的，脸皮薄，越是逼他越走不出自己的坎儿。听你叔的，别白费力了。”“哎，叔，前几天不还来了一个说分什么财产的女人……”门卫的侄子十六七岁，快言快语，话一出口就被拍了后脑。他悻悻然，转而冲宋冬野的话里带了不友善：“你笨不笨那，人摆明了就是不想见你一个人嘛。快走吧走吧我叔还和我开黑呢。”“混账东西！”门卫瞪着少年吼道：“你将来遇到有这一半好的姑娘就烧高香吧。平日里不积点口德，往后有你受的！”少年目光里满是不平，但把话在脑中掂了一过儿也觉得过分了，别扭的低下了头。
门卫对宋冬野赔不是，又想了想道：”你若实在要见，两个月后再来吧。我能帮你就尽量帮你。“
”谢谢您，还是不用麻烦了。“她道了扰，独自一人骑上了车。门卫的侄子用肘顶了顶亲叔叔，没头没脑地道：”叔，不会是看上人家了吧？这么瞎殷勤。“”嗐！你再这样，以后走上社会会被打的。“蒋叔实在是没眼看这个直得如同擎天柱的侄子，语重心长地道：”我是想，怎么会有这么背晦的一个姑娘。你还记得吧，那个犯人听到她的名字时那副没良心的样子。我想帮她死了这心，可都几年了，什么难听的话我明里暗里没提醒，她还是要撞这南墙。可惜哦，多好一小姑娘……你以后敢和里面那个一样，不要你爸，我都想打断你的腿。“”哎、哎，行了行了叔，“少年听得连连摆手，”这指不定有没有人看上我呢。真叫人奇怪啊，那男人怎么做到的，就让人这么样……“
接里里去书店是晚饭后，孩子一溜烟去了儿童游乐区。宋冬野就换上了工作服，顺便给母亲打通电话：”妈……你别听人瞎说，我才大三，哪里来四五岁的小孩呀？那是初中同学出去旅游托我看两天……钱？够的够的，带小孩又不花我钱。我真没缺钱。要不给你拍余额？不是，您还真是不嫌麻烦啊！好好好，明天去拍，今晚天都黑了，你叫我专门出趟门？……嗯……嗯……好好好，再见。“
“嚯，一嘴没几句真话。”林纾扶着门边在那儿笑，“你看看你，人姑娘都是专柜里买买买，搁您这儿，最近一笔大支出是给别人的小孩交学费。”“雨女无瓜。”宋冬野把手机放在柜子里，继而不肯吃亏地补充道：“省点力气吧，程序员本来就是高危职业了，你还话唠，不累吗。”“你也就能动动嘴皮子了。那什么，帮我拿三盒咖啡。哎，喂，我说错了吗转头就走……我好歹是顾客啊。”林纾抚额，一脚踢开些员工区的门，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关于宋冬野的事，林纾都知道。他清楚宋冬野绝不是个好姑娘，至少对牢里那个以外的所有男人如此。刚接手里里时她才一千多块的生活费，不得不租一间校外的房子，最少最少七百没了。更兼必须买的教参和林林总总的事，她一下就面临着吃土的局面，大人固然能吃土，小孩总不能一日三餐白面包吧？于是不笨的宋冬野就开始了扎钱之路。她在社交网站发布照片，陆续有人提出“我请你吃顿饭，出来见一面吧”，林纾也曾是其中之一。那时候的宋冬野一天可以和三个不同的男人吃饭，眼波动人欲拒还迎，暗中却悄悄嘱咐相熟的服务员打包故意没动的菜。要不是林纾有一天突发奇想要打包喂狗，至今怕是仍被死死蒙在鼓里。林纾算半个富二代，凭着好奇弄清了来龙去脉，没的上了心。宋冬野反倒不好意思再扎钱了，开始没日没夜工作。其实林纾也明白，他不见得是爱上了这个姑娘。这只是一个男人的心，渴望能有一个像她一样不计得失的女人爱自己。盼着盼着，自己就糊涂了，以为想要的正是眼前人。
书店底下的广场人来人往，仿佛没个停歇的时候。第三盒咖啡被扔进垃圾桶的后，林纾把项目保存，想去护送两个美娇娘回家。远远的，又瞧见宋冬野在和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高个儿男人聊天。他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方才慢慢地踱过去。
“聊呢？”他说。她静静没有回答。“小冬快帮我结了：我困死了。”
踏出书店的那一刻，卷地的冷风铺面吹来，林纾不知是喜是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