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老板,就在前面,马上就要到了。”村长憨笑着对冷琴宇说,生怕自己的一个招待不周惹着这位大财神,导致说好的希望小学打了水漂。“您看,这就是我们新盖的学校。”
冷琴宇闻言,抬头仔细打量起对面的这座大房子来。
房子一看就是新盖的,而且盖得很用心。木料打磨的很圆润,石灰也都刷得很整洁。但是整个房子和城里的学校相比,还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大门和墙之间有两指宽的缝,屋顶的瓦看来是材料不够,一多半是砖红色的,另一半却是灰黑色的。门口不知谁家养的公鸡正带着它的后宫正堂而皇之在门口散步,看见人来了也不躲,真把这里当做了自己的紫禁城。冷琴宇心里笑了笑,寻思道:“要说这教室,在村里来说也算不错了,似乎不太需要盖新的。要不,换一个村,把资金用在更贫穷的村子里?”
冷琴宇回头想咨询一下助手的意见,不料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身后已经围了不少的村民。他们一个个穿着打了补丁、或者根本不合身的衣服,脸庞都是红黑色的,表情显得呆滞和迟钝,但是眼睛里都是充满期盼和乞求的眼神。有一个看不出岁数的妇女,手里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孩,背上背着一个三四岁的女孩,怀里还抱着一个未满周岁的男孩。妇女见冷琴宇目光直直的望着她,似乎很不好意思,连忙低下头去。村民的渴望和质朴让冷琴宇动容。他下定决心:不换了,就是这里,我要投资100万,在这里建一所现代化的小学。
冷琴宇跟着村长越走越近,已经来到了教室窗外。这时,只听见里面传来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同学们,这篇文章我们已经学完了,现在我们一起把这篇文章的最后一段朗读一下,预备,开始——”
十几个不同声调不同年龄的声音整齐划一的响起: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年轻女子的声音听得不算真切,但却异常熟悉。冷琴宇感到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好像身体里某条神经比大脑更先预知到了什么,莫名的开始兴奋。他努力的试图在脑海中搜索这个声音的主人,但是听觉却又被孩子们的书声夺去:
庭有枇杷树,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盖矣。
冷琴宇记得,这是归有光的《项脊轩志》,全文的最后这句更是千古绝句,字里行间无不透露着作者对于妻子的想念,以及失去妻子的无限悲伤。枇杷树,亭亭如盖矣,相比距离爱妻亡故已经过去了好多年。可是为什么,读起来,作者的悲伤却更加浓郁了呢?
“奇怪啊。”助手突然悄声对冷琴宇说:“老板,这篇文章不是高中课文吗?为什么这个乡村女教师要教小学生们这篇课文呢?”
“哈哈,这有什么奇怪的。”刚刚应聘到公司来的女助手早已在这个穷乡僻壤呆够了,没好气说:“这个女老师肯定是被老公甩了,感情受挫,又想发春,才会教孩子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甩在女助手的脸上。冷琴宇连看都没有看她一样,只是冷冷的吩咐道:“减你这月薪水。好好学学怎么说话再来上班。”
村民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捐资助学的大善人,发觉他的威严似乎鬼神莫近,让人生畏。
“冷老板,您请,您请。”村长本来就弯的很低的腰现在更低了。他一推门,整个教室的全景就展现在了冷琴宇的面前。
十几张高矮不一的桌椅后面,端坐着十几个高矮不一、年龄不齐的孩子。见有人进来,他们稚嫩的眼睛齐刷刷的投来好奇的目光。
冷琴宇看了孩子们一眼,便把目光转向讲台。第一眼,他只看见一个年轻秀气的女老师,她穿着村里女人穿的一件蓝白花的夹衣,简单绑着马尾,整个人很瘦弱,但是她清秀脱俗的脸庞却昭示她不属于这里,一双乌黑的眼睛更透着一股知性的魅力、一种坚毅的目光。
此刻,这位女老师见有人进来,也停止了讲课,目光直直的盯着人群最前面的冷琴宇。
好像一个长焦镜头,从模糊到慢慢清晰,最后定格在画面的中心,最终突出了那个最重要的人物。
冷琴宇只感到呼吸停止了,时间凝固了,万事万物都消失了,整个宇宙里只剩他和她在无言的凝视。那熟悉的眼睛,那熟悉的眉毛,那朝思暮想的身姿和气质,那眼神对视间一言不发却以默默交换的万语千言。
我终于找到了你。终于被我把你找到了。
在商场我冷血无情,为的是吓退其他对我有非分之想的女流;在慈善上我古道热,为的是积德行善换取上苍的宽恕和保佑。两者都是为了找到你,找回你,让你重新爱上我,回到我的生活中。
刘小月手中的粉笔停在黑板上。那一瞬间她感到自己恍若梦中。这个梦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两年前?五年前?十年前?也许从她踏入冷氏大门的那一刻起,她已经是在梦中了。
多少年来,她半梦半醒,如癫似傻,好似饮下了一壶迷药。来到村里以后,她觉得这个梦似乎已经醒了,她开始了新的生活,与梦中的一切都已经告别了。可是,当教室的大门被推开的那一瞬间,当那个男人带着身后的万丈光芒重新出现在她的视野的时候,她才发现,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一个梦中梦,她始终长睡未醒,就像童话故事中的睡美人。唯有他,她的王子,可以把她吻醒。
刘小月感到眼眶里有一股涌泉在向外奔流。她努力的克制着自己,她对自己说:“这是个伤害我伤害到粉身碎骨的男人。因为他的冷酷无情,独断专横,我永远的失去了孩子,这是永生无法磨灭的痛苦。”她听见粉笔吱吱呀呀的在黑板上开始移动,她不知道自己写的是什么,只感觉浑身的力量都在逐渐抽离。她好容易才鼓起力量,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李珊,你来,把这句话翻译一下。”
班上最大的女孩,13岁的李珊站了起来。她长得土里土气,但是开口居然是很标准的普通话:“这句话是说,项脊轩外的庭院里有一棵枇杷树,这棵树是作者的妻子去世那年作者种下的,现在这棵树已经很高,树冠就像个伞盖一样了。”刘小月没有继续往下问,但是聪明的女孩却继续讲了下去,“这句话表现出了作者对妻子的深切怀念之情,而且这份感情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减弱。套用一句古代诗人的佳句: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助手们无不被女孩精辟的解释和渊博的古诗知识所惊叹,只有冷琴宇心里透明,刘小月一定在这群孩子们的身上下了很多的功夫。也只有聪明智慧且坚韧如她的女孩,才会培养出这么优秀的学生。
村长不失时机的探过来说:“冷老板,这是我们村最优秀的女教师,她叫…”
冷琴宇低头看着村长,他一贯冷漠的眼神里此刻却流露着一丝温情,但霸道和决断却丝毫未减:“我知道她。她不是你们村里的。从前不是,以后,也不会是。”说完,不顾村长惊讶和不解的目光,他转头对助手吩咐道:“300万,马上拨到村里的账户,一分不少。”
“300万!”村长一声尖叫,围观的人们也爆发出了惊讶的喧哗声。孩子们也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刘小月见状,眉头一皱,正待开口,发话的却是冷琴宇:“请大家安静些。下课铃还没响,谁要扰乱课堂秩序,三百万我即刻收回。”
鸦雀无声。
放学的铃声拉响了。刘小月收拾好书包,拢了拢长发,朝自己寄居的村民家中走去。
无需回头,她知道身后的那个影子是谁。
“哎,哎,冷老板,村里给你准备了酒,我让我老伴儿特意杀了两只最肥的鸡…你就跟我走吧,我得代表全村老少爷们好好谢谢您啊。”村长跟在冷琴宇身后,一脸恳切的说。冷琴宇不想拂村长面子,一指男女两位助手:“你们俩,代表我去,好好跟村长喝一顿。谁要是说错了话,谁卷铺盖滚蛋。”
两人吓得一吐舌头,架起村长就跑了。
此刻夕阳西下,村里的炊烟袅袅升起。黄昏把远山染红,把河水照黄。牧童赶着黄牛缓缓从田间归来,老人背着孙子站在路口等儿女。刘小月从这片风景中匆匆走过,不时跟村民们打几声招呼。“莫老师下学啦。”“莫老师辛苦了。”冷琴宇感觉出,刘小月在村里有很好的人缘,而且她脸上带的笑,似乎比在冷氏要轻松和自然的多。她在这个与世无争的世界里似乎舒适自如,让他几乎不忍心打扰。
但是,我走遍千山万水才找到你,怎么可能再把你失去。无论如何,我要把你带走。
冷琴宇霸道的下了决心。
另一面,在村里置办的酒席上,村长端着一杯当地的高粱酒,问早已被灌得醉醺醺的助手:
“冷老板和莫老师,他们两个早就认识的是吧?”
“认识,认识……”助手一边色眯眯的看着旁边倒酒的小寡妇,一边大着舌头说。
“看他们的样子,好像是谈恋爱吵架了吧?”村长又问。
“是、是……”说完这一句,助手便一头栽倒在床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