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侯府中乱过一阵后众人皆有条不紊的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而皇宫中紫宸殿内议事完毕后的老皇魏知则拖着病体坐在肩與上由四个小太监抬着到了皇宫最北的角楼上,他已经连续多日不出寝宫一步,今日因政务而上朝,心情还有些糟,故此想去登高远眺一番,以缓解心中闷怨,这也是他多年的习惯,继位二十五年来,每每遇到烦心事都会到这望楼上眺远,只不过洛阳景色依然而人的心境已经变了。
“非雍,今日之事你怎么看?”魏知在角楼上靠着一个铺满软毯子的肩與椅子,拉起帷帐遮住三面,只留了一面供皇帝远眺洛阳城北的景色,如今八月已末,京畿的粮食已经收了,割过的麦田一片萧索之相。天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不过魏知的身体却不许他在受风了。。
贺非雍站在魏知旁边服侍着,他是宫中的太监大总管,掌管宫中大小事物,在大魏不立皇后的这几年里,贺非雍虽然身份地位不济后宫李贵妃,但实际上可以说是宫中的实际操控者,尤其是魏知重病这一年里,贺非雍在洛阳南北两宫的事物上可以说是说一不二。
贺非雍是自魏知小时还是亲王时就跟着,服侍魏知了快五十年,看着他从亲王变成皇帝,又灭掉西梁,从匈奴手中收服河套与漠南,打压苏家顾家等操军权的节度将军,杀掉了自己的亲儿子,逼死了皇后,四方尽服,魏知慢慢变成了大魏立国以来最雄才大略的皇帝。一路刀光剑影险象环生,贺非雍始终忠心耿耿。
可如今英明神武的皇帝久病不愈,只能靠着肩與让别人抬着行走,只怕是撑不过这个冬天了,而贺非雍自己也垂垂老去。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贺非雍感叹着皇帝,看着魏知混浊又不甘的眼眸,也从心底升起一丝只属于自己的希冀,皇帝有些事没有做完,也没法做,只能由他来了。
“今日之事相国与百官们做的都是极对的,老奴也想不出别的法子了。”贺非雍说着,今晨突然爆出顾晚轩在东胡与骁骑军众将领频频接触,欲有谋反的意图。唐王魏渊连夜进宫禀告,紧接着太傅殷思仁也被招进宫来,几人商议之后的结果就是派苏政去幽州做州牧已定军心。而今早的大朝会上讨论出的结果就是昨夜三人商量出的。
贺非雍与顾晚轩的父兄都相熟,知道就算顾晚轩要造反也要等到皇帝魏知病故才能行动,魏知不死他不敢动。可如今皇帝病入膏肓,已经油尽灯枯,任谁都知道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别说顾晚轩了,就算是匈奴与会趁机来捞上一把。虽然皇帝还是在尽心竭力的安排好自己身后的事情,可最要紧的一件事情皇帝却始终不肯做,那就是立储。贺非雍知道,如果现在立储那齐王魏普可以说是有八成胜算,但偏偏皇帝不想立齐王为太子,不是魏普本事不够优秀,只是因为他的舅家李家太过咄咄逼人了。
这就让皇帝左右为难,如果立了魏普为太子,那魏知百年之后魏普能不能坐稳这个皇位都难说。而如果现在不立齐王,改立宋王楚王为太子,那李家就可能裹挟着齐王立即作乱,洛阳少不了一番腥风血雨,搞不好魏家的皇位还是不保。只有先解决掉李家的威胁才能确保大魏的皇位能顺利交接。
本来以魏知的能力花个几年如顾家苏家一般解决掉李家不成问题,可偏偏就在前年,魏知突然一场大病,之后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魏知渐渐体力不济,这一年多的时间过去,不仅没有消除掉李家的威胁,还让李家更加坐大了。
而去年魏知大病之时本可以立即立宋王为太子并监国稳定局势,可魏知偏偏不行此计,其中因由贺非雍知道,皇帝看不上宋王魏通。因为与前太子魏俦比起来,珠玉在前,剩下几个儿子就都显得子不肖父了。
而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前太子魏俦的儿子魏晖今年也已经年满二十了,虽然因太子逆案的缘故变成了一届白衣庶民,可皇帝在病重前还曾今偷偷见过,直夸好孙儿,皇帝也未尝没有直接将皇位传给嫡孙的意思,不过传给魏晖与传给宋王楚王等都有一个隐患,那就是背靠齐王的李家。
“你少搪塞我,咱们君臣两知,这都多少年了,你说的是不是真心话我还不知道。”魏知说着,他累了,昨夜与今晨上朝已经透支了太多体力,现在他只想与贺非雍随意说点故事,可一开口又提到了政事上面。
“苏将军是忠臣。”贺非雍只说了一句就不再开口说了,静静的站在魏知旁边,与已经病的脱了一层肉的魏知比起来,此刻的贺非雍显得异常高大。
“呵呵,你是不是还想说顾化也是忠臣、苏致也是忠臣、顾晚舟和顾晚轩都是忠臣啊!?咳咳……”魏知听出了贺非雍话里有话,面对着与自己朝夕相处了五十年的贺非雍,他们早已超过了主仆君臣的关系,更像是可以无话不谈的至交老友,对于老友他也是想听真话的,而因为自己杀了太子逼死皇后,贺非雍对自己是有怨恨的!
“我知道你与苏家顾家关系好,你感怀皇后,你怨我,可是苏政、顾晚舟故而是忠臣,照他们这样几代下去,谁知道他们的儿子孙子还是不是忠臣,怀玉其罪啊。”见贺非雍只听着不说话,魏知开口说道,“我知道如今李家也心怀不轨,前驱一虎又有一狼,苏政苏致等人可不是李长晟李长功那俩小子能比的,就今天朝上李长功那个样子,难成大事,咳咳……”
魏知说了一半剧烈的咳嗽起来,贺非雍见状赶忙上前替魏知轻轻捶着,又接过小太监递过来一直用手炉温着的糖浆给魏知细细喂了一勺。“陛下少说些话,如今的事情有太傅、唐王与相国在,陛下还是好好养病,不需如此操心的。”
魏知喝了药汤,缓了好一会,说道:“他们几个都心怀鬼胎,不要以为朕不知道老五打的什么主意,殷思仁自从封了晋公后也是权势日隆,苏家顾家手握兵权,他殷家执掌文官终也会尾大不掉。”魏知躺倒在肩與上,想着自己一手中兴起来的帝国如今看起来居然风雨飘摇,外面的劲敌都剿灭了,却阋于墙内。如果俦儿还活着就好了!
在太子魏俦逐渐成长,魏知在魏俦身上看到了明君的影子,魏知本想自己做个铁血帝王,扫清寰宇,开一片太平,至于稳固江山的事情交给嫡子他也放心。可当年魏俦在一群宵小的蛊惑下非要和自己做对,多少父子相争而亡的王朝殷鉴不远,为何老天就不能再赐给自己一个好儿子!
“苏政有一个女儿是吧?”就在魏知望了好一会远处的麦茬地后,突然开口问道。而听到这句话的贺非雍立即意识到了皇帝终于要放手了,他想重新扶持苏家对付李家,可究竟是谁要与苏家联姻,齐王宋王楚王都年岁不小了,也都各有王妃,虽然皇帝赐婚强行嫁娶也不是不行,但苏政愿不愿意还得两说,莫非是要把苏政的女儿嫁给那位!
“是的,苏将军有个幺女,今年好像已经十四及笄了,许没许人家老奴就不知了。”贺非雍答道,他想知道皇帝到底想把苏政的女儿嫁给谁,而谁与苏家结姻谁就会得到一个争夺太子储位的筹码!
“宋王楚王两小子都已经娶妻,就他们那德行,苏政也不见得会嫁女儿过去,你去安排一下,叫魏晖娶了苏政的女儿!我管不了了,让他们争去吧!”魏知此言一出,贺非雍如听惊雷!让还是庶民的魏晖娶苏政的女儿,皇帝还是心念故太子的啊。“对了,把王宣叫过来,拟一道旨,给朕那个孙儿一个名号,县公就好,录入宗正,让老五与礼院的人自己订吧。”魏知慢慢说着,像极了一个慈祥的祖父送给孙儿礼物一般,可正是这位祖父一手造成了魏晖父亲的死亡。
“老奴知道了,这就去叫王舍人去拟旨。”贺非雍答应着,表面平静可心中激动异常,虽然是个县公,可这就算是恢复了魏晖的皇室名分,如果太子能够被平反,那魏晖争夺储位也不是不可。“不过,苏将军那边嫁不嫁女老奴却不好说。”
贺非雍知道,魏知想给了魏晖骁骑军一个助力,是为了让魏晖也参与到储位之争里来,他是了解老皇的,既然如今的局势已经不受控,那魏知一定会选择让局面更乱一点,在乱中求机会,这也是皇帝一贯的作法。
只不过苏政愿不愿意嫁女儿,认不认魏晖这个可以帮苏家与骁骑军重回巅峰的皇孙却不好说,就算没有苏家助力,虽然魏知不知但贺非雍明白的是,魏晖虽然远离朝堂,但也不是区区一届蓬茅白身,当年的太子余党早就重新聚集到了魏晖身边,他贺非雍就是其中一个。
“苏政愿不愿嫁那就是他的事情了。”魏知说罢,顿了一顿,冷眼看着贺非雍道,“我那孙儿能不能娶还要看自己的本事,你与王宣也可以出出主意嘛,咱们回去吧。”贺非雍被魏知的眼神掠过,浑身打了一个寒战,应允道。看来自己心底想着魏晖之事皇帝早就知晓了,连王宣是魏晖谋主此事也是心知肚明。但既然皇帝没有说破那就是默许了。
贺非雍指挥着小太监架着肩與一路回到寝宫,劳累的一上午的魏知喝了几口粥便精力不济昏昏睡去,贺非雍连忙招来王宣,几人就在政事堂里与今日坐值的太仆韦正道一起颁下了一道圣旨,册封皇长孙魏晖为秣陵县公,只因魏晖的母亲是金陵董家之女,这个秣陵县公便是应了魏晖的母家。
虽然只是道简单的圣旨,区区一个县公也不值什么,不过是在宗正录了一个名,大魏县公何其多也,但在此剑拔弩张之际,拥有皇长孙身份的魏晖相当于也加入到了争夺储位的阵列之中!
……
“母妃,魏晖被封县公了!”齐王魏普一脸焦急之色冲到了母妃李贵妃的寝宫中,见到李贵妃张口说道。而此时的魏普才看到舅舅李长功也在寝宫之中,正在母妃身旁坐着,虽然魏普瞧不上这个二舅舅,可还是连忙见礼。
“殿下说什么?”李长功下了朝就到了李贵妃这里,今天朝会上苏政突然被任命为抚军大将军兼任幽州牧已经让李长功心中有些隐隐的担心,可祸不单行,这个已经白身了十三年寄养在太学处才长大的魏晖怎么又突然被封了县公,虽然县公不值什么,可魏晖毕竟有嫡长孙的身份在,况且金陵董家还一直暗中与这个流落洛阳的外孙子联络,谁能确保不出什么意外?看来今日加急送到梁州的信又要再加一封了。
“大哥的儿子,魏晖刚刚被下旨得了一个秣陵县公的名号,已经入了族谱。”魏普说着,对待舅舅与母亲他有些气恼。魏普虽然知道现在他在三位亲王中的地位是靠舅家的军权支撑的,但李家做大,母亲还意识不到,只让他多与舅舅们亲近些,而这些魏普实在做不到,今晨的朝会上二舅还想要骁骑军的兵权,如果骁骑军再给了舅家,那就算魏普登上了皇位也不过是个汉灵一样的傀儡。
“一个县公而已,怕什么。”李贵妃听到魏晖得了一个县公,并不放在心上,又不是一字亲王,魏晖今年不过才二十的年纪,又与皇帝十几年不见,或许皇帝都记不得这个孙子的模样,哪有自己与儿子与皇帝朝夕相处的亲近,怎么可能会传位给他,无非是突然想起了这么一个孙子,而自己又时日无多,给个照应而已。
“母妃,县公不怕什么,可魏晖可是嫡长孙啊,而且我听说贺非雍那个老货还怂恿父皇要把苏政的女儿嫁给魏晖,要是魏晖娶了苏政的女儿,那骁骑军可就算是投了魏晖,现在殷无闻与老四还天天惦记太子位呢,再加个魏晖,终归是个隐患。”魏普说着,只可恨自己的儿子都尚未及冠,倒不如让自己与苏政变成亲家。也能帮着制约李家,而前有宋王与殷家,后面又多了一个魏晖,楚王也不老实,魏普这几日实在是气闷的很。
“哼,没想到贺非雍这贱奴倒是一直记得顾弗的情,对她儿子忠心耿耿,现在对她孙子还怎么上心!”提到前皇后顾弗李贵妃便一脸的厌恶,狠狠说道,“苏家已经是冢中枯骨,魏晖也不过是个有着皇室血脉的小儿,现在的当务之急是除掉殷思仁与宋王,其余事情就不要如此上心了。”
李贵妃话音一落,魏普偷眼瞧着李长功心中无奈,而李长功则暗中偷笑。魏普并不觉得殷思仁对自己有威胁,反而是殷思仁与文官们对想篡权的舅舅们是个巨大的危险,只可惜母妃一味听信舅舅,反而迷失了心智。
“不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魏晖不足惧,苏政也不足惧,可两人若是结了盟就会是一个不小的威胁。”妹妹是妇道人家看不出其中的根由,可李长功虽然天资不佳但也在朝中这么多年了,皇帝既然又封县公又处心积虑的为魏晖找助力,那就意味着老皇帝想让这个孙儿也争夺这个储位,防患于未然,自己大哥交给自己的任务就是看好洛阳的一切动向。
皇帝可能察觉到了什么,但难道李家就没有后手吗,谁曾想曾今与李家打的难分难解的匈奴如今也成立天水的座上之宾。
“绝对不能让魏晖与苏家结成一条线,妹妹你别忘了,魏晖的外祖母可是在金陵日夜磨拳插掌想要报仇呢!”李长功说着,李贵妃也想起了远在东南的那位,与魏俦一起死难的魏晖的母亲、前太子妃可是董家人。
“那依哥哥所言,可有破解之法?”李贵妃问道。
“文匡那孩子还没有成亲,在之前咱家是瞧不上苏家的,可今时不同以往,苏政官复原职,我看不如咱们先提亲,苏政该选那个怕也不是看不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