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香苑内,晨曦未露之时阿九已经穿衣起身,在厢房外的一处空地上吐气养息,这是苏致上一世的习惯,如今夺舍在一个小姑娘身上,也没有晚起赖床的毛病,倒是把懒洋洋起床打扮去上堂昏定晨省的苏溪吓了一大跳。
平日里阿九都是含香苑里起的最晚的一个,因她年纪小,小姑娘家爱犯困,有时怎么喊都喊不醒,便由齐小艾帮她伺候小姐起居,如今一反常态的第一个起来,倒被苏溪等人笑了一番。阿九不知之前自己是这般做法,只得解释说大夫告诉她要每日早起,吸食晨露精微,这样好的快些。苏溪不疑有他,只嘱咐阿九好好回去睡觉,把头发好好梳起来,领着小艾等人就去苏政房中用早膳了。
苏溪走后院中无人,阿九支开两个粗使嬷嬷去厨房取饭,自己打了一套苏家的拳法,正是昨日苏汉打的那套。一套拳打下来,只觉得酸累无比,这副小丫头的身板果然经不起苏致如此折腾。待自己与二小姐房中其他奴仆一起吃过了早饭,就把苏溪的房间仔细打扫了一通,想着自己前世是个侯府公子,虽然在军营中粗活累活也都是自己干,但这打扫女人闺房的事还是头一次做。
齐小艾回来,说苏溪直接去了书房跟先生读书,让阿九自己好好休息,又亲自给阿九煎了药喂下去,拖拽着阿九回到房里,板着脸问道。
“阿九,你今天如此早的起来,行事做派都与往日不同,头发也不梳了,你是不是摔坏了脑袋?”对于齐小艾的问题阿九不知如何回答,她不是摔坏了脑袋,而是整个人都变了。
“我有些事情记不清了。”阿九话音一落,齐小艾立即紧张的站起来,扶着阿九的脑袋问还记得哪些,又忘了哪些。
“我记得洛阳、苏府,各房所在,记得小姐、老爷、夫人、两位少爷和小艾姐,但是一些女子穿衣打扮、女工的活都忘掉了。”阿九如实答道,她看得出来,齐小艾是把她当亲妹妹对待,照实说了日后有纰漏也好有人帮着遮掩。
“还好还好,能记得这些就不错了,我看你就是忘了那些平日里都不愿意干的女工。那些忘了就忘了吧,你本来也不会多少。”齐小艾听罢以手抚胸长舒一口气,弹了阿九脑门一下,“那我现在教你梳洗打扮,你是不是就得喊我一声师傅。”少女总是天真烂漫的,齐小艾转眼就忘了阿九为什么会突然失去一部分记忆,满脸期待的想让阿九叫她一声师傅。
阿九心中暗笑,逗小姑娘取乐她前世便信手拈来,今生变成一个女子身,没想到还有靠这招。“好师傅,你就教我嘛。”阿九撒娇说道,这女子声音说出来听得自己都一阵肉麻。
“好好好,你别闹,我这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齐小艾口中说着,手却轻轻拧上阿九的小脸,“你先坐好,我来帮你把梳头发。”
齐小艾把阿九按在了苏溪的梳妆台前,他们苏家主仆之间关系极佳,苏溪也不是会苛责丫鬟的小姐,要不然也不会因阿九落水而哭成泪人了。只见齐小艾对着镜子将阿九仔细端详了一阵,揉揉头发捏捏脸,“阿九真好看。”
直到这时苏致才认真看起自己转世而得的这张脸。镜中的自己巴掌大的小脸,黛眉杏目,口含朱丹,小巧的鼻子两侧两抹少女的绯红,虽说不是倾国倾城,但也是个难得的美人胚子了。若非长得好,少失怙恃的阿九也不会被苏家从教坊司买来改名苏九,变成苏家的家养子,成为苏溪的贴身大丫鬟。想着老天爷对自己还算不薄,两世为人的皮囊都还不错,上一世苏致是个俊美公子,这一世也是个俏丽丫鬟。
“阿九,你以前梳没梳过男子的发饰。”齐小艾冷不丁的来了这一句到让阿九心底有些打颤,莫非连着小丫头都看出了什么,果然是朝夕相处的人最是瞒不过。
“没有,怎么了?”阿九说道。
“以前我还没有发现,今天在镜中一看,你蹙起眉头来到比那些俊俏公子还略有英气。我曾听那些夫子说经历生死之人胸中自然生气一团刚毅,我觉得你这就是了。”齐小艾自问自答,给阿九白吓一跳。
“也许是吧。”阿九心道这位齐小艾还真的是一个好姐姐,自己看出的破绽都能帮阿九圆回来。
“那阿九你坐着别动,姐姐好好给你打扮一番,一定比大少爷和二少爷都俊。”齐小艾口中说着,手上已动了起来,三下五除二将阿九头发梳顺,拢到头顶先拔下自己头上一支银钗箍住,她这里没有男子用的帻巾与冠带,只从阿九的首饰盒里捡出一支素雅的玉簪把头发盘住,扯了一块帕子当了帻巾。在镜中端详一阵后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兴冲冲的跑到自己柜子里翻倒一阵拿出一个青丝编成的抹额,上面坠了一块小巧玲珑的玉,箍到了阿九额前。
“好看。”看着镜中阿九的模样,好一个唇红齿白的翩翩少公子,比起洛阳城里那些整日抹粉插花骑马游街的惨绿少年们也不遑多让,“真是个俊俏郎官,姐姐都想亲一口了。”小艾说罢就嘻嘻笑着在阿九脸颊上亲了一口。想着之前倒是没有看出来阿九长的英气,果然人靠衣装。
阿九受了小艾一口,看着镜中冠带整齐的自己也没有那么陌生了,一副男子打扮下居然依稀看出了前世苏致的样子。也不知道是阿九本身就生的男相还是苏致夺舍带来气度上的大变,但还是担心一个人前后变化如此大会不会被有心之人瞧出了破绽。
“好姐姐,赶紧换了吧,你教我梳个芝兰髻可好。”阿九上手就想解开头顶上的帻巾,以免露了马脚。小艾却误会阿九是姑娘家扮成男子害羞,死命拦着不让。
“待会等小姐下学回来给她瞧瞧,说不定她瞧你长得好就把我许配给你呢。”阿九无法,只得顺着小艾意思,一边按齐小艾教的法子在小艾头上梳起了先进洛阳仕女中时兴的发髻。也不知是苏致本就心灵手巧擅长女红还是这具身体专与此事,阿九居然干的有模有样。
正当这边齐小艾对着镜子指点阿九哪里不对哪里要改之时,含香苑的大门被人推开了。齐小艾探出脑袋看看日头,“想是小姐下学回来了,咱们出去让小姐瞧瞧你的模样。”说罢就拉起阿九朝外走,刚刚走出房门,迎面就撞上一人,二人抬头一看,心里一惊,对来者纳福道。“二少爷。”来人正是苏汉。
“娇娇下学之后被老爷叫走了,我顺道过来看看。”苏汉叫着苏溪的乳名,递给阿九一个扎着麻绳的纸盒,上面有一张印着老者头像的黄麻纸,正是恳德记的招牌。
“这是昨儿答应你的,给。”苏汉随意递过来,齐小艾瞪大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二少爷会送给阿九吃的。而阿九也窘在当场,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客气什么,拿着啊。”苏汉见阿九不肯接,一抬手就扔进了阿九怀里。“刚才还没认出你来,你这男子发样还真是俊俏。”
苏汉话音一落,齐小艾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这苏府里二少爷苏汉是最不会穿衣打扮的一个,每日都是军武戎装,要不是夫人强压着,苏汉连块玉都不肯配,镇日或武枪或练剑,把自己搞得灰头土脸的。府里的小丫鬟都说二少爷木讷,没想到今日竟会送阿九花样点心还能夸人好看。
“你笑什么?”苏汉见小艾笑他,挠挠头不知所以,“你们忙去吧,待会娇娇就回来了。”又指了指阿说道:“老爷喊娇娇过去就是问你昨日落井之事,待会想象怎么说。”说罢,大踏步的走了。
“阿九,二少爷为什么会送你点心。”齐小艾刮着阿九鼻梁,又轻轻拧了一下腰,一把抢过点心过来,笑着说道,“我看看二少爷送的什么,恳德记的桂花绿豆膏,我记得大老爷也喜欢吃这个,你这小蹄子又怎么惹上二少爷了。”
待二人回到屋中,打开纸盒两人各捏了两块绿豆糕吃了,阿九将昨日见二少爷练剑,胡乱说了几句没想到二少爷就悟了,这绿豆糕便是答谢之物,因不知道平时阿九喜欢吃什么,也没说这绿豆糕是阿九自己点的。
“果然如此,我说呢,二少爷眼里出了大枪长剑和兵书也没有别的了,你无意指点了他,他来谢你也是自然的。这绿豆糕是大老爷喜爱之物,二少爷定是不知道哪种点心好吃故送了你这个……”齐小艾说着,又吃了一块绿豆糕。忽然又想起什么,把刚放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嚼的绿豆糕吐到手里扔进篓子,拉起阿九就再次按到梳妆台前,一惊一乍的搞得阿九不知所措。
“方才二少爷说老爷要来!?”小艾着急忙慌的要解开阿九的抹额,“本来你掉进井里就惹得老爷不快了,再见到你这副模样非得臭骂我们一顿不可,骂我们也就罢了,要是再连累了小姐我们就罪莫能恕了……”
对于苏政,阿九再了解不过,自己前世小时淘气捣乱,大哥无非就用圣人训谆谆教诲一顿,从来不打骂。对待下人也即是宽厚,不会苛责,自己这副模样不过小儿女玩闹,不算什么大事。不过现在他见过的人都是只识阿九不认识苏致的,若是苏政来了,即认的阿九又了解苏致,一副男子打扮的阿九连她都觉得与前世的苏致神似,千万别让苏政瞧出什么,于是也紧张起来,帮着小艾解头上的帻巾。
就在两人手忙脚乱之时,院门突然开了,小艾长叹一声,老爷小姐回来,丫鬟不能不去迎接,请知躲不过,嘱咐阿九待会有什么事她一人扛起来,就说是小艾顽皮非得逼着阿九如此的,还叫老爷骂时阿九千万别哭,便领着阿九在门前迎候。
阿九无法,只得顶着一个男子的发髻出去站在门前候着。只见院门之处走进几人来,为首的一人剑眉星目威武雄壮,虽穿的一身文官冕服,但不难看出武将出身,来者正是苏政。而苏政身后面则小心翼翼跟着一个小姐,乃是苏溪,再后面则跟着苏府的老管家安福伯,是当年随着祖父出生入死的老家人,算上苏溪他们安福伯已经服侍了苏家四代,想当年苏致也是这位安福伯看着长大的。
算来今年大哥已经年过半百,待苏政走近,阿九已经看到苏政明显苍老不少,鬓边可见星星点点。虽然对自己来说不过只是生死之间过了一瞬,可对于苏政已经过了十三年,想起以往大哥的种种,阿九的眼角不禁湿润了,虽强忍着可还不住的打颤。齐小艾看出了阿九的异动,以为小姑娘吓哭了,恨铁不成钢地拧了阿九的腰一下,阿九这才站好,让自己平静下来。
而看到阿九的男子装扮苏政眉头略蹙一下,气哼哼的到正堂上座坐好,苏溪经过之时看到阿九男子扮相,吐了吐舌头便跟到了苏政身后。而安福伯也是盯了阿九好一会,好像年老眼睛昏花看不清是谁一般。
“你这是什么打扮?”苏政盯着阿九,怒道。
“老爷赎罪,这是……”齐小艾听苏政见怒,连忙敛衽要帮阿九开罪。可还没等她开口,苏溪已经接过话茬。
“爹爹,这是我让小艾阿九她们试着练的,等她们练好了教给我,我好帮爹爹梳头。”苏溪古灵精怪的说着,缠到苏政身边,撒娇撒痴着。
“给我梳头,我看还是把你早早嫁出去祸害别人去吧!”苏政气哼哼的,阿九见状连忙动身,拿出泡好的凉茶给苏政到了一杯恭恭敬敬端过去。苏政接过茶碗,饮了一口,心道这个小丫鬟虽然冒冒失失的掉到井里差点死了,可也是个伶俐人,知道自己一动气就要喜欢喝冷水。气消了一半的苏政再仔细看阿九,俗话说相由心生,苏政在朝堂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看人的本事也是有的,这阿九身为一个小丫头,眉宇间倒有股英雄正气,何况她是为了苏溪取水才不顾自己年轻力小去打水的,也算是个忠奴了。
女儿虽然顽劣但手下的丫鬟还算忠诚,苏政不惑年纪才得此女,本就是骄纵的,再加上苏溪在旁娇憨求饶,看女儿如此可爱,苏政不由得气也顺了些。
“爹爹,女儿知道错了,这几日都没有让她们出去,我屋里那几个嬷嬷你也训斥过了,晾她们也不敢再偷懒了,你就不要再往我这里送什么教养嬷嬷了……”苏溪使着性子,又缠又闹,发嗲使痴,对苏政自然攻无不克。苏政只坐了一会,又把含香苑里的所有下人奴仆都聚在一起训了一番后这才起身离开。
而就在临走之时,苏政还从桌上捏了一块苏汉买来的恳德记的绿豆糕吃了,略有所思的看了阿九一眼,这才与安福伯一起离开。
这边刚把苏政送出含香苑,那边苏溪就跳窜窜地回来,拉着阿九笑道:“吓死我了,你怎么这么打扮,还怪好看的,这还没弄完吧,来来来,我来给你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