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的岚城,微风和煦,碧空如洗。道路两侧的凤凰木花开得正旺,色泽艳丽,饱含初夏的明媚和热烈。木棉树却是花期已过,结出椭圆形的蒴果,这个时节,果荚开裂,果荚中的棉絮随风飘落,恍如飘雪。
晨光从繁密的树梢间隙滑落,形成斑驳的光影。顾深深骑着单车从中而过,日光在她肩头跳跃,她嘴角的微笑,仿若枝头的凤凰花一般生动。
她的嘴里叼着一片吐司,这是她离开宿舍前,舍友硬塞到她嘴里的。
换作平日,早餐对顾深深而言,可有可无,但是今日不同,下午是她的毕业典礼,吃饱了气色才能好,她也想美美地穿着学士服和自己的恩师合影。
“嘎吱——”一声,自行车在一家便利店前刹住,顾深深吃着面包进了店。
“你来啦。”说话的人,是个二十岁左右的少年,他穿着便利店的制服,笑盈盈地和顾深深打了招呼,并给她递过一瓶开好的豆奶。
顾深深把嘴里的面包咽下去才顾得上说话:“谢了。”
他无奈地笑笑:“店里有我在,你急什么?看看你这满头的汗,哪里还像个女生?现在的女孩都化着好看的妆,穿漂亮的连衣裙,踩着高跟鞋,你这样子,倒像是要和我打场篮球的样子。”
顾深深拿手背随便抹了一把额头的细汗,这还未到盛夏,早晨也出不了多少汗,也就时江回回都小题大做:“啧啧啧,你是上夜班没人聊天憋得慌吧,一大早就开始唠叨,学姐都知道,你别瞎操心,行了啊,你赶紧回去休息吧。”
时江今年大二,他大一开始就在“889便利店”打工,便认识了顾深深。
时江将自己身上的制服脱下,给了顾深深:“那我先回去了,等下午我考完试,我去礼堂找你,给你拍照,保准拍得美美的。”
“好,你快去吧。”
完成工作交接后,顾深深一个人守着店。这个点向来没什么客人,百无聊赖间,她刷起了微博。
今天岚城的热搜第一竟然不是娱乐新闻,也不是狗血家庭伦理剧,而是“史上最年轻的教授盛世美颜盛承淮”,说是盛世美颜,却连张正面照都没有,最清晰的一张,也无非是个侧脸。
正看到兴头上,一个顾客进了店。那人穿着连帽黑衫,戴着口罩,手里拎着一个小行李袋,行迹鬼祟。但顾深深还沉浸在研究“盛世美颜”的侧脸中,并未注意。
那人在各货架间待了足有三分钟,却什么也没有拿,只是在收银台匆匆买了包烟,给的零钱也是刚刚好,多一秒也没耽搁。
顾深深将钱收好,继续刷自己的微博。
此“盛世美颜”不过比顾深深大了两三岁,也不知道是怎么跳级的,小小年纪就成了教授,进了岚城最好的医学研究所。她觉得,这人虽厉害,但往后不免要端着少年老成的样子,错过这个年纪该有的悸动,深深替他惋惜。
“欢迎光临!”
便利店门口的感应器提醒了顾深深,又有客人进店了,她放下手机,露出公式化的笑容。刚抬头,就觉得这人十分眼熟,却记不得是在哪里见过。
那人身材挺拔,五官深邃,双眼生得尤其好,只是似乎带着点疏离,让顾深深微微有点不悦,这种不悦的感觉就好比是多年不见的熟人相遇,却对你故意摆出疏远之态。对此,她有些费解。
那人买了瓶矿泉水,趁着他掏出钱包付钱的空当,顾深深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细细看完,就更确定她不认识这人。
那人付了钱,便离开了便利店。
他前脚刚走,顾深深后脚就发现为什么此人眼熟了,这人的侧脸和微博上那盛承淮的侧脸有八九分相像。
“果真长得不赖。”她喃喃自语道。
低头刷微博的间隙,她瞥见柜台上多了一枚小铜钱,约有一角硬币的大小,便拿起细看,和她平日里戴的那个铜钱项链颇为相像。
顾深深心想:这一早上店里就来了两个客人,莫不是盛承淮掏钱的时候掉下的?既然是放在钱包里的物件,一定很珍贵。
顾深深赶忙追出店外一看,盛承淮果然还没走远。
“盛承淮——”她招手。
盛承淮本正向自己的车子走去,听到有人喊他,习惯性回头,还没看清喊他的人是什么模样,就目睹了一场灾难的发生。
“砰”的一声巨响,顾深深被气流炸到了便利店五米开外。那一声爆炸后,她能清晰地感觉自己呈抛物线飞出,却再也听不清周遭的声音。
隐约中,她看到盛承淮跑向自己,她微微举起右手,试图将手里的铜钱递给他,却还没来得及给他,自己便先晕了过去。
待顾深深醒来,世界一片静悄悄、白茫茫,若不是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她差点以为自己上了天堂,她从未觉得这消毒水的味道如此让人心安。
躺在病床上,顾深深慢慢回想起那场爆炸,心有余悸。想来果然是好心有好报,她若不是出去还盛承淮的铜钱,估计已经死在店内了。
“嚯!吓死我了!”顾深深本在神游,却忽地看到一张脸出现在自己眼前,不免受了惊吓。
她拍拍胸脯,瞪了对方一眼,却发现这人是盛承淮——自己的半个救命恩人,便顿时没了气势,只是感慨了一句:“没想到你走路都不出声音的。”
盛承淮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嘴巴一张一合,顾深深却并没有听到声音。
顾深深自己也蒙了:“你别开玩笑了,不对,你不像是会开玩笑的人,我……是不是聋了?”
盛承淮迟疑了一下,这个声音……他好像在哪里听过。鉴于顾深深的现状,他也没有多问,只是按了床头的铃,叫来了她的主治医生。
顾深深的主治医生叫苏晨,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医生,她简单地检查了顾深深的耳朵,初步有了结论:“典型的爆震性耳聋,患者需要再做一次详细的检查,具体要怎么治疗,多久会好,都要等检查之后才知道。”
盛承淮颔首:“嗯。”
他打开自己的手机便笺,把顾深深的大致情况写下给她看。
顾深深好看的眉都拧在了一起:“我还以为我要聋了,还能治就好。”
这乐观的心理,让盛承淮惭愧。十年前,他意外失明,他一度支撑不住,后来在家人的陪伴下,才逐渐走出阴影。
苏晨随手拿了张白纸写下:“我去安排检查,晚点会有护工来照应你。另外,你的后背有伤,走路的时候小心一点。”
“谢谢苏医生。”
盛承淮跟着苏晨离开病房,苏晨笑着调侃道:“好久不见,没想到这么多年没见,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见面。”
“是啊,好久不见了……”盛承淮若有所思,“你过得好吗?”
“托你的福,顺利上了医学院,出国留学读了研,现在的话,如你所见。”当年若不是遇见他,她可能不会选择这条路,但是他什么都不知道。
“我要回研究所了,顾深深的检查结果出来后,能否告诉我?”
苏晨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你和顾深深……是朋友?”
“第一次见,爆炸的时候我就在现场,所以送她来医院了。”盛承淮的回答十分标准,但是,当爆炸发生时,他的心却像要裂开了一样,也不知道什么缘故。
苏晨听到回答心里松了口气:“对了,伯父很想念你,你既然来了,要不要去看一下他?”
“不了,我还有事。”盛承淮的表情闪过一丝挣扎。
苏晨也不强求,知趣地回到工作岗位。
盛承淮回到病房,和顾深深告了别,刚转身要走,就被她拉住。他转身看她,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看她,那种莫名的熟悉感更浓烈,但是今天确实是他第一次见到顾深深。
“怎么了?”
顾深深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是从兜里掏出那个偶然救了她一命的铜钱,递给他:“这个,是很重要的人送的吧?”
盛承淮接过铜钱。这个铜钱,是当年一个不知名的朋友送的,曾陪伴他熬过失明那段时光,他重新将铜钱放回钱包,在手机便笺上写道:“谢谢。”
“该是我说谢谢才对。”顾深深由衷说地说道,“要不是为了出来还你铜钱,我估计就已经死了,而且,送我来医院的也是你,算起来,送你铜钱的人和你,都是我的救命恩人呢。”
更何况,这救命恩人的颜值如此逆天,如果能就此发展出一段罗曼史来,就算是耳朵聋一阵子也是值得。
盛承淮因为她的说法不由微笑,可惜,他却不知道那个人在哪里。
“或许……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他写道。
顾深深摇摇头:“啧啧啧,你这搭讪方式过气了。”
盛承淮尴尬地收回手机:“不是你想的那样。咳,我该走了。”
这次还没转身,就被顾深深拉住衣袖:“你是要走吗?你还来吗?”
说实话,盛承淮打心底不想来这家医院,这个医院是他悲惨童年的全部记忆。如果不是这家医院,他的母亲也不会……
顾深深见他不说话,自顾自幻想了一出一见钟情的爱情故事来——她饱含期待拉着他的手臂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看我?你不在我身边,我没有安全感。”
对方深情地凝望:“我不走,我会时刻陪在你身边。”
然而,现实是——
“不来。”
顾深深迅速地收回自己的手:“呵呵,呵呵,你快走吧,耽误了你不少时间。总之,今天谢谢你,出院后,一定要让我请你吃个饭。”
“不必。”
盛承淮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既然该他做的事情他都做了,那以后就没他什么事了。更何况,顾深深不一定是他要找的人。
盛承淮的冷淡让顾深深有点受伤,本以为是出浪漫的爱情剧,没想到却是灾难纪实片。这不,盛承淮前脚刚走,后脚警察就到了。
顾深深乍一看,这警察也是眉清目秀,可惜和“盛世美颜”还是有些差距。
“顾深深?顾深深!”
一双好看的手在顾深深眼前晃过,拉回了她的思绪。
“啊?你说什么?”
关皓叹了口气,在白板上写道:“我说,我是关皓,和你青梅竹马,那个每天都给你带早餐陪你下晚自习回家的关皓。我俩爸妈小时候还骗我们说,给我们定过娃娃亲!”
关皓刚开始做笔录就发现,她和自己的青梅竹马同名,再一问籍贯、年龄、父母姓名,这才确定眼前这人就是他认识的顾深深。关皓和顾深深本是邻居,除了不在一个年级,剩下时间都玩在一块儿,直到顾深深初二转学后,两人才失去了联系。
顾深深细细回忆,还是记不得他:“对不起,初二那年我出了点意外,之前的事情都记不得了,所以转学后也没和你联系,对不起。”
顾深深原是在岚城出生,初二那年,因为父亲生意破产,举家搬离,顾深深也因此转学。就在搬家前夜,她因为心情烦闷去了海边散步,一夜未归。家人报警不久后,便在海滩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她。
据警察推测,顾深深是遭遇了抢劫,所幸没有伤及性命,但她醒来时,却已经没有此前所有记忆。直到大学,她才考回了岚城。
关皓继续在白板上奋笔疾书:“你变化好大,我差点没认出你来。个头高了,皮肤也白了,眼睛好像也大了点,就是没心没肺这点倒是没变,回了岚城竟然也不联系我,白瞎了我们小时候同床共枕的情谊。”
顾深深干笑两声,她都不记得自己小时候长什么样,亏得他还能说得头头是道:“我这不是不记得了吗?我要记得我肯定开学第一天就逃课找你去。”
说到学校,顾深深一拍大腿,糟了!一看手机,这都下午4点了,毕业典礼都该结束了:“毕业典礼……”
“你都这样了,你还想去哪儿?”关皓拿了她的手机,扔进了抽屉,“再说了,你这笔录还没做,刚才我碰到你主治医生,你检查也还没做。”
顾深深欲哭无泪……
靠着关皓带来的白板,笔录做得还算顺利,不过笔录还没做完,护工就来引领顾深深做检查。
关皓合上记录本,亮出白板:“你去吧,笔录晚上再做。”
“这都5点多了,你不下班吗?”顾深深问道。
“我们这行,加班是常有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我出去买点晚餐,等你检查完回来就有好吃的了。”
一听到有好吃的,顾深深眼睛都亮了,如小鸡啄米般点点头。
关皓觉得顾深深就和他养的那只待投喂的仓鼠似的,忍不住摸摸她的头,却被她狠狠拍了下。
检查很快就结束了,顾深深回到病房时,已是夕阳西斜。金色的余晖洒在窗台上,令人心生暖意,若是有一束花的话,那就更完美了。
她趁着关皓还没回来,给老师、舍友发了短信,简要地说了事情始末;至于家里,她向来报喜不报忧,想着也没大碍,便没有告诉父母受伤的事情,倒是把碰到关皓的事和家里说了,确认关皓所言非虚。
最后一条短信刚发送成功,顾深深突然一阵眩晕,紧接着耳边一阵尖锐的耳鸣,夹杂着喊叫声,她难受地抱着脑袋。此时,关皓正好回来,赶紧喊来了苏晨。
“症状。”苏晨在白板上写道。
“头晕,耳鸣。”
此时正好护士送来了顾深深的检查结果,苏晨细细看了,宽慰道:“耳鸣、头痛和眩晕是爆震性耳聋的一般症状。就检查结果来说,没什么大碍,你的症状经过治疗会慢慢改善的,不出一周,就会痊愈。我先给你开点药。”
苏晨离开病房前瞥见搁在桌上的炸鸡和比萨,提醒了关皓一句:“患者身上有伤口,不要给她吃发物,饮食尽量清淡点。”
关皓目送苏晨离开,才小声嘟囔道:“我是知道的,这是我给自己买的。”
继而告诉顾深深,再去给她买晚餐。她却将“魔爪”伸向了炸鸡:“从明天开始再清淡吧。”
关皓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炸鸡,还顺手将整袋吃的拎走:“这是我的。我去给你买粥。”
顾深深不无惋惜地看着远去的炸鸡和比萨。关皓走后没多久,她再次出现耳鸣的症状,听到的嘈杂声也更加大,似乎夹杂着求救声,难道幻听也是她的症状之一?
她捂着自己的耳朵,嘈杂声却愈发清晰,她甚至能听到有人喊“救命”。这样的状况断断续续,直到关皓再次回来也没改善。
“你是谁?”
“你要带我去哪里?”
“我不要跟你走,放开我!”
此次,顾深深的耳边断断续续听到一些短句子,拼凑起来就好像有人在她的脑海里演了一出剧。
关皓心急,又一次冲进了苏晨的办公室。苏晨无奈,简单检查后表示,顾深深确实没有大碍,吃完药就能改善。离开病房前,她说道:“警察同志,我病人很多,请您配合我的工作,不要以十五分钟一次的频率来敲我的办公室。”
“关皓,我没事,医生说了,这是正常现象,你不用太担心。对了,我的晚餐呢?”顾深深反倒安慰起关皓。
关皓一边帮她摆弄晚餐,一边说道:“人的五官多重要!要是耳朵废了可怎么好?”
顾深深递上白板:“别欺负我耳朵不好。”
“我哪有欺负你?”他在白板上写道。
她小口小口抿着粥,若是她能记起和关皓的过去,那该多好。
顾深深饭后又做了一小时笔录,关皓才不放心地回了警局。走前,他还故意敲了苏晨的办公室门,惹得苏晨头疼不已。
当夜,顾深深总能听到呼叫声,她依稀辨别出是个男声,心里有些害怕,只好安慰自己,这是幻听。
但是这个幻听也未免过于真实了点,虽然只能听到一个人的声音,但是顾深深却能从那些幻听中判别出这是场绑架。
“这是哪里?”
“为什么要抓我?”
“啊——疼!”
顾深深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心里宽慰自己,这只是幻听而已,只要不去理会,一会儿就好了。果不其然,几声惨叫声后,她就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了。
翌日,一场雨将岚城带回了春季,烟雨迷蒙中,落英缤纷,丝丝凉意沁人心脾,一扫多日的灼热与烦闷。
阴雨不断的天气也没能阻挡同学们关切的心意,舍友带着顾深深的毕业证书前来探访,和她分享着毕业典礼上发生的趣事。尽管她听不到大家的笑声,但是她能从大家的笑脸中感受到毕业带来的感动和欣喜。
中午舍友走后,关皓又来了一趟,还带了自家熬的鱼汤。关皓说是他妈妈熬的,于是,顾深深给足面子喝光。可是,顾深深觉得,这顾妈妈的手艺似乎还不如她的,这味道……不好说。
关皓为了防止顾深深一个人待在医院无聊,还带了许多粉粉嫩嫩的杂志和霸道总裁小说,铺满了她整个床头。
关皓一直待到上班时间才匆匆回了警局。他走后,顾深深的病房又冷清下来。外头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她却完全听不到任何雨声,倒也清静。
下午的雨下得更大了,足有米线那样粗。顾深深坐在床边数着有多少人经过房门口,正无聊得发霉的时候,时江来了,还带来了便利店老板给的慰问金。
他紧张地将顾深深前前后后看了好几遍:“你伤到哪里了?我今天才知道店里发生了爆炸,问了你舍友,她们说你在医院,我立马就来了,一路上心惊胆战,闯了五个红灯,好在你哪儿都没缺。”
“你在说什么?”
时江以为顾深深耳聋了,急红了眼,就差滚几颗泪珠子下来:“怪我不好,明知道你昨天下午毕业典礼,我就该连着上班。”
顾深深虽听不见声音,但见时江如此着急的模样,心里不由一暖:“我没事,耳朵也没大碍,医生说了,吃几天药就会慢慢好。不用担心我,反倒是你有时间多去看看老板,这都是第二个出事的店了,他现在得多郁闷。”
这个店老板姓宋,年纪不大,好吃懒做,便想随便开个店,招了几个学生,自己当甩手掌柜。第一家店,是个小照相馆,那时顾深深才大二,在店里帮忙洗照片。因为一个男人和小三在他店里拍了照,正房气不过,又不敢找自己丈夫闹,便找了几个流氓,把照相馆给砸了,店里设备无一幸免。于是,宋老板就拿着这笔赔偿款,开了个小超市,就是被爆炸夷为平地的“889便利店”。
时江正要说话,顾深深递上白板:“我听不到。”
时江摸摸后脑勺,在白板上写道:“我一会儿就去看看老板。你好好养伤,有什么需要我的地方,尽管使唤。”
顾深深笑着说:“放心,我肯定是‘不遗余力’给你添麻烦,不过不是现在。你赶紧回去上课吧,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逃课了。”
时江无奈,他确实是逃课了,在顾深深的督促下,他只好回了校。
刚目送时江离开,顾深深就在门口逮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顾深深脱口而出:“盛承淮!”
出于礼貌,盛承淮停下脚步进了病房。
“你不是说不来了吗?”顾深深调侃道。
这个声音……和八年前救他的那个声音……一样!
强压着心里的疑惑,盛承淮神色自若:“来医院处理点事。”
顾深深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关皓给的小说里,男主角偶遇女主角可都是这样的说辞。
窗外的雨渐下渐小,终于滴滴答答的雨声停住了,太阳躲在云层后犹抱琵琶半遮面。天边挂起了彩虹,色彩绚烂,炫目迷离。一阵风吹进病房,带着雨后特有的清新和芬芳,让顾深深……
“阿嚏!”
不禁打了个喷嚏。
盛承淮随手在床铺上抓了件外套给她披上,然后将窗户关上,打开热水瓶,倒了一杯热水递给顾深深。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不带一丝迟疑。等做完了这一切,他才发觉不对,为何自己会像魔怔般做这些莫名其妙的事情?
顾深深笑着接过水:“说好的高冷呢?”
盛承淮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便指着她床头的小说,用白板问她:“这是你日常的消遣?这爱好有点别致。”
顾深深看了眼床头——《霸道总裁爱上我》《美丽俏王妃》《霸道总裁的娇妻》……这都是些什么啊……
顾深深捂脸:“我如果说我只是拿这些小说当学习教材,你会信吗?”
“学习和霸道总裁的相处之道吗?”
顾深深汗颜,谁说长得好的人一定心善?就拿盛承淮来说,怼人的本事实在高明。
“你不是说来办事的吗?赶紧去吧,我就不耽误你了。”
盛承淮确实是来办事,但不是公事,是私事。昨日初听顾深深讲话,就觉得声音极为熟悉,他推测或许顾深深就是曾经救他的人,所以他需要来医院确认一些事情。
“你怎么不说话?”顾深深话音刚落,耳鸣又如潮水一般袭来,这次夹杂着的幻听就更清晰了。
“你到底是谁?你绑架我,但没有向我爸要钱,折磨我,拍成视频寄给我爸,你是为了折磨我还是折磨我爸?你说啊,你是谁?”
“你敢做为什么不敢脱面具?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总有一天我要揭穿你的真面目!”
“咳咳——”
顾深深捂着耳朵,将头埋进膝盖。为什么她这么痛苦?明明只是幻听而已,但是她心口却像压了万斤大石那样难受。
盛承淮察觉到她的异常,上前捧起她的脸,帮她按摩翳风穴,没一会儿,顾深深的耳边就清净了。
顾深深不敢抬头,担心会破坏这个气氛。她感觉到盛承淮呼吸里带出的温度,她觉得,如果自己听得到,一定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直到盛承淮的手指离开了她的耳边,指腹擦过她的脸颊,她才受了惊吓般抬头。二人四目相对,顾深深看到他眼里惊慌失措的自己。
他却一点点靠近,吓得她往后挪了挪。
然而,盛承淮淡定地越过她,拿起床头柜上的白板,写道:“好点了没?”
顾深深立马乖乖点头:“好多了,谢谢。”
他继续写道:“下次再耳鸣,就按一按刚才的穴位,那叫翳风穴,主治耳鸣。”
“好。”
顾深深乱了方寸,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盛承淮似乎也没有多留的意思,两人便客套地道了别。
离开顾深深病房后,盛承淮径直走向苏晨的办公室。
“我想查查我当年住在哪个病房。”
盛承淮高二那年,遭人绑架,其间遭受了非人的虐待。绑架案之后,盛承淮就被送到自家医院接受治疗,当时,他在病房里听到的那个声音,和顾深深的声音十分相像。
苏晨合上手里的病历:“你查这个做什么?这都过去八九年了,你……”
“我没事。只是,我有一些好奇的事情,如果不弄明白,今晚怕是睡不着。”
“这不合规定,我帮不了你。”苏晨不想盛承淮再触及那段往事。
“我是研究所的教授,为了医学研究查看一些档案再正常不过了。若是你不帮我,也会有其他人帮我,只不过,这样一来,盛院长又该发火了。”盛承淮说起自己的父亲,语气中满是疏离。
苏晨无奈:“好,我帮你。但是我不能保证一定能找到,毕竟过去这么久了。”
所幸仁民医院的制度向来健全,没有费多大功夫就找到了盛承淮八年前住院的相关资料。根据当时的记录,他住在内科28床。
“内科28床是哪个房间?”盛承淮问道。
苏晨仔细回忆:“两年前医院重新装修,病房也进行了调整,原来的内科28床大概是现在五官科的病房,具体哪间,待我查查资料。”
说罢,她找出医院的资产清单,对比了装修前后,找出了答案:“五官科3床。”
“顾深深的病房?”盛承淮脱口而出。
苏晨迟疑了下,点点头。病人多的时候,她根本记不住谁在哪间,唯独顾深深她记得清楚,不为别的,只因为盛承淮似乎对顾深深格外在意。
盛承淮心里大致有了方向,他将档案收好,放回原位:“我能看看顾深深的档案吗?”
苏晨脸上有些失落,勉强扯出一丝笑容:“你查自己的档案,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但是你查其他患者的档案,作为她的主治医生,我拒绝。好了,你走吧。”
“抱歉,是我失误了。”他想到最便捷的办法就是找苏晨了解顾深深的个人资料,却忽略了制度上的规定。
离开档案室后,盛承淮思索片刻,还是决定找顾深深问个清楚,如果她是当事人,那其中发生的事情,她一定比谁都清楚。
“我有事情问你,你可以不回答,但是我希望你回答。”盛承淮单刀直入表明来意。
正在看《霸道总裁的娇妻》的顾深深竟被他理直气壮的气势震慑住了,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这一点头她就后悔了,这多好的机会啊,怎么就轻易答应了他?
“谢谢。”盛承淮诚恳地在白板上写道,“你今年是不是三十一岁?”
“啊?”顾深深睁大眼睛,她竟然老得像三十一岁了吗?简直难以置信盛承淮的眼神。
于是,她扯出一个假笑:“今天不是周末,你不用上班吗?你就这么闲?大老远从研究所过来找我拌嘴?你见过谁三十一岁才大学毕业的?”
盛承淮微微张嘴,想辩解一番,但还未开口,却又被顾深深一顿呛:“盛承淮教授,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但是,你真的不知道女生的年龄是不能拿来开玩笑的吗?”
盛承淮大为失望:“所以你不是三十一岁?”
顾深深气得倒吸一口凉气,她难道应该三十一岁吗?她说:“真是太抱歉了,我妈把我生晚了,对不住了!”
但盛承淮心里十分笃定,是这个声音没错:“你二十三岁那年没有救过一个十七岁的高中生吗?”
顾深深无奈地叹口气:“我现在就是二十三岁啊。”
盛承淮脸上闪过一丝疑惑,沉默了许久后离开了病房。
夜里,清凉的风吹进窗台,顾深深披了件衣服在窗边看星空。听不到汽车的鸣笛,听不到人声的嘈杂,这样的夜晚格外宁静。
她回忆起多年前的抢劫和前几日的爆炸,觉得自己当真是个既倒霉又好运的人。遭遇抢劫人却没事,只是没有记忆;便利店爆炸,她刚好不在店内,只是耳朵暂时失聪。
哦,差点忘了,大二那年,她在宋老板的照相馆洗照片,有天夜里,一群混混带着凶器闯进店里,打砸抢掠,顾深深差点就命丧歹徒之手,但那歹徒却意外地失了准头,砍了自己的同伴,直到警察赶到,也惊讶于她在一场混战中毫发无损。
“果然生病的时候最容易想起往事……”顾深深感受到凉意,紧了紧外套,吸吸鼻子,躺回了床上。
刚躺下,耳朵又开始耳鸣,一阵“嗡嗡嗡”后,又出现幻听。
“你终于要动手了吗?”
“你哭什么?既然你还有良知,为什么你不放了我?现在放了我,还有挽回的余地。”
顾深深不由好笑,这接的竟然是上次绑架后发生的剧情,所以她的幻听是一出连续剧吗?
“啊。”
一声闷哼之后,便没有声音。
顾深深吓得从床上弹了起来,她听到的那个人是……死了吗?
过了许久,一个虚弱的声音说道:“我这是死了吗?”
顾深深竟松了口气,脱口而出:“不,你没死,快起来,快走啊。”
“谁在说话?都幻听了,看来我离死不远了。妈,我好想你……”
顾深深震惊得久久不能平息,对方听到了她的声音?这不是幻听……所以那人是真的被绑架了?
“你不是幻听,我们相互能听到对方的声音,这绝对不是幻听。你倒是走啊,快去求救啊。”顾深深心急,但是偏偏只能听到对方的声音。
“不管是不是幻听,我都活不了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正好死了算了。”他已经失去求生意志了。
她劝道:“既然横竖都是要死,为什么不试一试再死?”
那人迟疑了许久道:“我的腹部和胸口各中一刀,小腿骨折,大腿受伤,肋骨断了两根,这里是墓园,就算我走得出去,等送到医院,我也失血过多而死了。”
“不会的,你起来,我帮你找最近的医院,我给你指路。”顾深深相信,没有什么事是智能手机解决不了的。
他沉默了许久,才吐出一个字:“好。”
顾深深打开手机开始查找,可是那墓园附近别说医院了,连个诊所都没有。但是她却搜索到一篇游记,地点是墓园所在山下的桃源古村,而村庄里面极有可能有医生。
顾深深找到桃源村的地图,放大,发现村子里确有一个卫生所:“我找到了!山脚下有一个村庄,你下了山,往南走,直到看到一座石拱桥。过了桥,就是桃源村,村里有卫生所!你一定要活下去。”
许是收到了鼓舞,他竟真的撑到了桃源村,刚到村口就晕了过去……
“你找到地方了吗?你还好吗?你说个话啊!”顾深深心急如焚,但是对方却迟迟没有应答。
这一夜,顾深深睁着眼到天亮,却再也没听到那人的声音。
另一边,盛承淮再次从噩梦中醒来,呼吸紊乱,一身冷汗。他开了灯,习惯性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杯,灌了一大杯水,才觉得稍有缓和。
打从被绑架之后,他就时常做噩梦,睡眠也不好,半夜常被惊醒。虽然心理上的创伤经过治疗已是痊愈,但是那些可怕的回忆,却始终萦绕着他。
鞭子、刀片、棍子、匕首、绳子、针筒、火……这些反复地出现在梦里,不管他在梦里如何挣扎,始终都逃不掉。每每以为可以逃脱的时候,都会被无情地拖回去。现在想想,凶手或许是有意让他看到希望,再将他带回深渊,承受害怕和挣扎。
盛承淮最恨的是,凶手成功了,在小木屋的那几天,是他这辈子都挥之不去的噩梦,但凶手却还未落网,仍旧在不知名的某处逍遥法外。
盛承淮将铜钱握在手里,企望从中找到一丝安慰。他冷静细想,除了年纪不对,从声音的相似度来看,顾深深极有可能就是他要找的人。至于顾深深为什么要否认自己救过一个高中生,可能只是忘记了也说不定。
他心想:看来又要食言了。
明明告诉顾深深不再去医院了,他却一而再再而三造访,也不知是否会造成不必要的误会。但即便如此,他也要坚定不移地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