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里多久了,孩子。”
苏迪安大主教突然开口。修斯莉娜略微思索了一下。
“过了季末,便是整二十年,主教大人。”
“二十年,你想去见见神殿外的世界吗。”
修斯莉娜心中有什么东西猛地抽动了一下。
她回答说:“想看外面的世界,我站在帆坡上,就能看的很清楚。”
神殿外的世界啊。
她想去看一看吗?
这个让修斯莉娜避讳已久的问题,莫名的让她回忆起了玛丽女士。玛丽女士是少数在外面生活过,后来进入神殿内的修女。修斯莉娜小的时候常喜欢听她讲一些神殿外的事情。像是那些骁勇好战的佣兵,能够驾驭魔法的凡人,奔跑在森林之间的魔物,以及信仰其他神灵形形色色的信徒……那时候她常在修女们晾衣物的帆坡眺望远方连绵的山脉,幻想着自己骑着健壮的骏马,奔向天际的最后一抹黄昏,永不复返。
直到玛丽女士离开了神殿。修斯莉娜也接过侍奉神像的头纱,她开始跟随瓦诺康尼女士修行。瓦诺康尼女士是一位忠贞的修女,她同修斯莉娜一样,一生从未离开过神殿半步,每日除了进食与休眠,便是解经,祷告,侍奉神像。有一次修斯莉娜按奈不住好奇,问她:“难道你从来没有好奇过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吗?”
面容已如同风化过的砂石一般苍老的修女回答说。
“不曾拥有过的东西,不去想,便慢慢忘了。”
修斯莉娜默然。
这才是了。
这才是她的宿命。她从出生开始,便是那种注定要为女神奉献一生的人,她的忠贞,她的勤勉,她的善良,她的坚韧,她的谦逊,她的纯洁……她一切的一切,都是用以靠近女神御前的圆石台阶。
至于外面的世界,不过只有帆坡上能看到的那么大。不去想,就慢慢忘了吧。
苏迪安大主教没有立刻回答什么。
他仍是看向窗外的黄昏,女神的神像就在他的身旁,想来女神也是站在这个角度欣赏她的黄昏吧。
只是不知道神眼中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
“你可有觉得不公平吗。”
苏迪安大主教再次开口。他的声音变得肃穆,似乎有某种更为伟岸的力量缓缓流淌进他的喉咙中。
“不公平?”
修斯莉娜愣住了。
她从未这么思考过。难道自己从出生开始所有的一切不都是应该奉献给女神大人的吗?难道神侧侍奉还应当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吗?难道神殿中的生活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是命运将她带到神的御前,是苏迪安大主教亲手授予她神侧侍奉的头纱,连瓦罗康尼女士都可以适应数十年如一日的生活……如今主教大人怎么会突然问起……什么公平?
“我在想,也许女神大人,并不希望我们这么做呢。”
恍若惊雷炸裂。
修斯莉娜在惊愕中抬起头颅,她目瞪口呆的看向那位被信徒们尊为长师的大主教。这是她今天第一次如此直视着大主教的面庞,那张曾经慈祥和善的面孔已经悄然覆盖上了一种她无法理解的庄严与寒冷,记忆的中主教大人从来没有过这个样子。这位老人仿佛没有察觉到修女震惊的视线,他仍是看着远方,深邃的双眸中似乎有亿万颗星辰炸裂开来。
“也许吾神,并不希望她的信徒,奉献一生?”
“主教大人,你怎敢……你怎么能……”修斯莉娜感觉自己的舌头都在打结。这太荒谬了,即便他是大主教,即便他是苏迪安,他也不能……
“怎么能去揣摩吾神的意图,对吧?”
修斯莉娜意识到,自己用一种近乎质问的语气去与主教说话,无疑是这辈子干过最蠢的事情了。
忽有清风入堂来。
紧接着黑夜前的阳光仿佛全都涌入这一座小小的神殿里,就连女神的石像都要在这温暖中融化一样,石像的线条渐渐变得柔和,女神的嘴角翘起了一丝微笑。
他(她)说:“去外面看一看吧,修斯莉娜。”
“去看一看这个世界。”
……
光芒退散。
窗外已是繁星点点。
月光不知道什么时候透过石窗攀上了神像的裙摆。
有不记名的神著曾传言三弦月的主神伊塞狄与治愈女神爱密尔是闺中好友。修斯莉娜看着漫天的月光为治愈女神的土地披上一层皎洁的薄纱,心想没准这是真的。
直到这个念头闪过,修斯莉娜才缓过神来。她这才发现自己瘫坐在地上,手里似乎还攥着什么东西。
她低下头看过去,一个似乎装有星空一角的水晶瓶静静的躺在她的手中,像是在呼吸一般,有规律的散发着摄人心魄的光芒。
修斯莉娜有些惊讶。
“这是……”
“这是吾神的馈赠,孩子。”苏迪安大主教慈祥的声音从她前面传来,主教伸出手摸了摸她的头,“小家伙,你是除了我这把老骨头,第二个能与吾神沟通的人了。”
……
斯维洛并没有等太久。
他甚至还未来得及再去老巴顿那里喝一杯,教会的信使便找上门来,邀请他到教会礼拜堂参加聚会。
斯维洛如约而至。
这座可同时容纳三百名信徒的圣洁之地,如今却踏足了数位与信仰谈不上有瓜葛的凡人。他们之中大多都谈不上品德高尚,忠贞勇猛,但每个人在各自的领域都有着不错的口碑与过硬的身手。
踏进礼拜堂的战士们互相打量着周围陌生的同伴,如同一群嗅觉敏锐的孤狼,审视着其他同类有无资格与己同行。
治愈教会此举,是违反规矩的。
按照佣兵公会的规定,凡是自主组织规模达到五人以上12人以下,皆可定义为小型佣兵团。礼拜堂内部的人手已经达到这个标准。然而长途任务自然有对应的佣兵团队去接手,明泽境的佣兵公会这几年发展虽然算不上迅猛,但几个佣兵团还是拿得出手的。
治愈教会完全没必要自己硬组一队人马。
虽然没有明令禁止私自组团这种行为,但漫漫长途中身边的人都还是知根知底的好。毕竟这种类型的任务是注定避免不了战斗的,不是熟知的人谁也不能放心。
斯维洛倒是并不太在意这些事。明泽佣兵界与他有所交集的人并不多,他算是这一带小有名气的孤狼,跟谁都算是陌生人。
只不过令他颇感意外的是,与会者之中碰巧有他认识的人。
“这位是塔赞里克,本地佣兵,斯坦利福大人的得力干将。斯坦利福大人与苏迪安大主教私交甚好,途中遇到突发事情你可以多听听他的建议。”
福克斯执事向面前的年轻人介绍道。
在场的雇佣者并非都是主教大人们亲自招募的,为了不过于显眼,教会方面到场头衔最高的人,除了这个修道院长的亲传弟子,便只有福克斯执事自己。
戴着古怪铁质眼罩,身着白袍的年轻修士与戴着黑色面罩,一袭黑衣的青壮佣兵默默对视着。从衣品上来说,他们的造型倒算是相得益彰,蛮引人注目的。
“克密尔拖。”年轻修士开口道。向塔赞里克伸出了自己的手。
塔赞里克没有说话,只是同他握了下手,算是回应。
“所以说,这个小子就是我们要护送的人。”
一个叼着木签的男人问道。他说这话时右脚正踩在自己的屁股跟前,坐姿很不端正。看样子他并不打算在这个圣洁的地方慷慨自己的礼貌。
他的同伴低头祷告着,似乎是在请求治愈女神宽恕他的粗鄙。
欧萨与吉瑞纳安。这两兄弟不在明泽的佣兵公会里。他们以前是某个私制佣兵团的人,只不过金盆洗手很多年了,一直在明泽城的下属村庄里过着太平日子。
“并不是,不过他算是你们的领队,在接下来的任务中,保护他也是你们应尽的义务。”福克斯执事回复道。
“那我们在这里干什么?要我说这次见面毫无意义,我是来了解委托内容的,不是来交朋友的。”
“当然是有意义的。”
一个爽朗的声音先人而来。
礼拜堂内的人分别看向门口,直到一个人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
“这个人来干什么?”欧萨扭头看向福克斯,“他只能摆平女人,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