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次往来,柳湘云完全把禤环当成了自己人,原有的一点戒备之心也随之消失。叶仲明见时机成熟,即令禤环执行施毒计划。禤环买回了一斤大虾和两斤牛肉,将砒霜粉释于水中,用针管将毒液注入大虾体内。不多久大虾死去,为保其新鲜,她用热油将它们浸卤一次,通红的虾皮便看不出有特别之处。送到柳湘云住处,禤环嘱道:“这点虾可贵了,市场上货也不多,且给石庄主解解馋罢,就不必再分给其他人了。”柳湘云道:“哎呦,禤小姐真是的,每日都买菜送来,还专挑好的贵的,往后就别买了,哪能天天让你破费!”禤环笑道:“小小意思,别放心上!”禤环将东西放好到厨内,又道:“柳大姐,今日我有点事要忙,就不便随你去了。”柳湘云忙道:“也是嘛,忙你的去罢。”禤环走两步又转身道:“那大虾还不够脆,最好再炸一回,只有那么一点,您可别偷吃哦!”柳湘云呵呵笑道:“看你……放心好了,我哪会呢!”
禤环走后,柳湘云拿起虾闻了一下,还挺香的,自语道:“再香我也不会吃!奇南没出大牢,我就天天吃素!”她走到小厅前,点了三炷香插在供奉的观音像前,虔诚的叩拜,喃喃而求:“观音娘娘大慈大悲,保佑奇南逢凶化吉!”三炷香烟柱笔直而上,冲到屋顶处才散开。柳湘云见状,心中大喜,一定是观音娘娘在显灵,她想。眼看时间差不多,她回到厨房里,考虑着如何将牛肉焖熟。
此时,柳映红开门进来,喊道:“姑姑在做什么?”柳湘云闻声走出厨房,幽怨的道:“没良心的家伙!还知道回来。”柳映红上前执起柳湘云的手:“姑姑在生我的气?”柳湘云道:“你姑父进大牢那么久,别说你不知道!”柳映红嘟着嘴道:“我知道。怎么了?他还是我的姑父么?老死不相往来,我一直还以为你们成了仇人呐。”柳湘云坐到椅子上,一脸木然,缓缓的叹气:“连日来我都去牢里看他,除了皮肉之伤倒无大碍,但不知他是否还出得来。”柳映红道:“原来姑姑还把他放在心里。可是,他会领你的情吗?他曾扬言要将你碎尸万段……”柳湘云道:“他是一直没原谅我,我也没打算要他原谅,毕竟是我的错……映红,姑姑问你,可有心仪的人?这翠红楼非你归宿,到了姑姑这把年纪,可没你什么事喽。”柳映红道:“要说心仪的人,只有一个,但我跟他非但不是朋友,可能还是敌人!”柳湘云大惑,瞪眼问:“到底是谁?”柳映红道:“王县长的公子王晋元。”柳湘云惊道:“他……怎么可能?”柳映红道:“姑姑不是问我心仪之人么?就是他,有什么不可能?”柳湘云道:“我是说,你和他不可能,你是翠红楼的姑娘,人家怎会看得上你?”柳映红道:“算了,不说这些,我饿了,做饭吃罢。”但见厨房里有炸虾,柳映红高兴的道:“太好了,有虾吃!”柳湘云道:“你想得美!人家禤小姐指定买给你姑父吃的,连我也没份!”柳映红一脸讶异,问道:“你说的是禤环?她怎会送虾来?”柳湘云不好气的道:“人家一个外人尚且如此,你看看自己?头一日她是代表县长夫人而来,后来每日都来,今个有事,送菜来就走了。”柳映红长舒一气,心想,原来是郭夫人,差点以为是叶仲明派来的。柳湘云又道:“喏,这牛肉可以给你吃。”柳映红道:“牛肉也不错,我都爱吃!”
叶仲明支开了柳映红,从琼楼来到玉器店。时禤环刚好回来,便将行动情况说来。叶仲明大惊,责道:“你如此放心?万一毒到了柳湘云,麻烦可就大了!”禤环平静的道:“明哥放心,没有把握岂敢乱来!这几日陪柳湘云吃饭,我见她只吃素菜,什么肉都不吃,所以想毒也毒不到她。”叶仲明这才放下心来。突然,他想起什么,跳起来惊呼:“大事不好!你得马上赶回去!”禤环被吓一跳,急问缘由。叶仲明道:“柳映红走了,若是回柳湘云那儿……”禤环傻了眼,迅速夺门而出。
忐忑不安的禤环破门而入,但见二人正在做菜,那碟炸虾完好如初,悬着的心始掉下来。柳映红道:“禤环来的正好,一起吃饭吧?”禤环道:“不了,叶组长有急事,让我来通知你马上回去。”柳湘云道:“急也要吃了饭再走嘛,回去还不得吃?”禤环拉起柳映红:“真是急事!柳大姐慢慢做饭,我们先走了。”
石奇南对面的牢房新进一名重犯,约三十多岁,长头发,面目污秽,据说此人也与烟土有关。看他毒瘾颇深,发作起来满地乱滚,痛苦不堪。安静的时候,他会趴在铁栅门上往对面看来,目光呆滞,也不说话。石奇南观察了许久,忍不住问:“兄弟吃烟土也会被抓进大牢?”那人没有回答,忽然笑笑,松开抓住铁栅的手,瘫坐到地上。石奇南又道:“莫非兄弟私贩烟土?那可是杀头大罪啊!”那人仍不作声。石奇南以为他是个哑巴,便不再发问,只叹道:“要真是私贩烟土,这牢坐的也不冤!可老夫这冤,却不知几时才能洗雪?老天爷净弄人,坏人逍遥法外,让我来替他蹲牢,不公平,他娘的太不公平!”那人嘿嘿嘿的笑着,嘴角垂涎。
柳湘云送来饭菜,见到对面新来的犯人,那面目令人欲将作呕,而石奇南却与其对视,心想不知道他是否吃得下饭。柳湘云摆好饭菜,下意识回头看看,那人正趴在门上看过来,看到石奇南面前的酒菜,口水流了一地。石奇南料想那人也饿了,便劝柳湘云送些菜过去。柳湘云道:“这些菜也不多,下回我再做多些给他送点。”石奇南指着那碟炸虾说道:“这个,我不想吃了。”柳湘云道:“为何不吃?这炸虾可是禤小姐亲点的,指定给你送来,连我也没那口福,大龙兄弟也说不要。”石奇南道:“不是我不想吃,是不敢吃!一吃虾子我就会浑身搔痒,而且这皮伤初愈,更不能吃!喏,给对面的兄弟送去吧。”柳湘云只觉得可惜,还是将虾送了过去。那人也不客气,抓起来拼命的往嘴里塞,只消一会工夫,一碟炸虾一扫而光,却是嘴也不抹,便缩到后墙边躺下。
石奇南直看那人吃完,笑了笑,才开始动筷子。柳湘云不敢再看过去,便背对着牢门坐在石奇南面前,问道:“这牛肉做得如何?”石奇南点头道:“还行吧。你做的?”柳湘云道:“嗯,禤小姐今早送菜过来,有事情急着赶回去,今日她没空过来了。”石奇南道:“我说嘛,你不该总让人家送菜来,就算关系再好,道理上也说不过去。”柳湘云道:“我也是这么说,可她就是送来,哪好能将人家拒之门外?而且她说,相对于石庄主的囹圄之难,这点小破费又算得什么?我也不好泼凉了人家的热心肠。”石奇南笑道:“难得她一片好意!我老石头也能修来这等福气,嘿嘿!”
此时,对面有人送来饭食,那人爬了起来,上前看看地上摆着的两只大瓦碗,一只装着两个馒头,另一只盛满稀粥,那人脸一皱,突然用脚踢翻了碗,稀粥泻了一地。如此暴殄天物,石奇南有点看不下去,责道:“我说兄弟,你不吃也别糟蹋了粮食,一粟一米当思来之不易!”那人不理不睬,径直蜷缩到墙角处,一会便睡去,鼾声如雷。石奇南道:“此人进来就没吭过一声,也不知是不是个哑巴。”柳湘云道:“你尚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就别管人家闲事了。我已想过,明日我得去找找云梦妹子,看她有没有办法弄你出去。”石奇南道:“云梦?你去哪找她?之前我收到她的信上都没留过地址。”柳湘云道:“我知道她在县城,但具体的地址还真不晓得,当年我劝她别掺到日本人那儿去,她便一直对我不理不睬,已有几年没见过她了,不过托人打听,兴许还能找见她。”石奇南道:“找到她又如何?我这罪可不是小儿科,没弄到新的证据,天王老子也帮不上忙!”柳湘云道:“就算帮不上,试试看总比在此等死好吧?奇南,你别灰心,有道是邪不胜正,只要你是清白的,相信民国政府会还你自由。”石奇南轻轻一拍小桌,忿然道:“拉倒吧!民国政府会还我自由?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我!”
柳湘云走后,石奇南唤来狱警,问道:“兄弟,我都好几日没碰过水了,让我去洗回澡行不?你闻闻,这气味怪难闻的!”说罢竟凑上头来甩两下。狱警忙捂着鼻子后退两步,说道:“此事非我负责,但我可以帮你问问。”石奇南喜道:“有劳兄弟!”少时,来了另一狱警,问道:“三二四号,可是你要求洗澡?”石奇南道:“对对对!可以不?”狱警道:“你那婆娘天天来看你,为何不让她给你洗?是不是……她放不下翠红楼老板娘这个架子?哈哈!”石奇南知道对方有意取笑,也不作怒,反而嘿嘿笑道:“兄弟啊,我是想呀,可惜这里是牢房,能如此随便么?”狱警突收笑容,板着脸道:“知道不能随便,你还异想天开?”石奇南立即取出一枚银元塞进对方衣兜里:“能不能还不是兄弟一句话的事!”狱警伸手摸摸口袋,笑眯眯的点头:“这个嘛,那是当然,当然!你等着,我去看看有没有空着的澡房。”石奇南望着背影喊道:“谢谢啦!”
石奇南用银元买进了澡房,还是独立的一间,且令其意外的是,里面还有一个浴缸,虽然简陋些许,也算是高档次了。泡进温水里,他顾不得某些伤痕隐痛,如孩童般恣意的拍击缸水,水花四溅,响声极大。片刻之后,门外有狱警进来查看,见此情形便问:“三二四号,你在干什么?”石奇南冷不防有人进来,停止击水回道:“报告长官,我是在洗澡。”狱警道:“洗澡好好洗,别弄太大声了!”说罢转身出去。石奇南对着其背影拔出中指,往前捅了两下,然后头一沉,咕噜噜的整个人没于水下。此刻,他想起南蛇湾冬泳,那时尽管冷得发抖,毕竟是与兄弟们一块跳进冷水里,却也比一个人在这里享受温浴更加写意。他又想起徐大龙和杜星,要是他俩在该有多好!石奇南憋不住气了,翻身仰面,将硕大的鼻子托出水面,就这样静静的躺着。不知洗了多久,他是在浴缸被叫醒的,便不情愿的起身。当他被押回牢房,发现对面的人已不在牢内,他向押送他的狱警探问,狱警却让他别多管闲事。石奇南只是好奇问问,哪想多管闲事,上午柳湘云也说过,他记得。因为一个人呆在最里间的牢房,他闷的想找个人聊聊,仅此而已。
下午,牟耀林接报,新来的三三七号嫌犯突然暴毙狱中!他吃惊不小,印象中石奇南的编号不像是三三七号。他来到羁押大牢了解情况。负责接管三三七号的狱警道:“此人上午被拘于牢中,中午未食,下午即发现其已暴毙,从现场看,无挣扎斗打,但七窍淌血,面目可怖,疑似中毒而亡。”牟耀林问道:“此人周围尚在押些什么犯人?”狱警道:“重犯区仅有前些日收押的石奇南。”牟耀林听到石奇南这名字,又是大惊,忙吩咐道:“此事先别张声,我会安排相关人员调查清楚!”狱警道:“局长,我们都在怀疑嫌犯畏罪自杀,不过未从其身上和牢房内搜出毒药证据。”牟耀林道:“行了,我知道了。”
琼楼上,禤环神色飞舞的向叶仲明通报:“大功已告成!”叶仲明大喜,问道:“有没有人怀疑什么?”禤环道:“下午我进到牢内,里面空无一人,当时未听到说什么。出来之后,我打听到有嫌犯暴毙牢中的消息,不作多想便回来了。”叶仲明长舒一口气,无奈的仰天叹息:“庄主啊,您一路走好!”然后对禤环道:“此事就此打住!这几日你暂且消失,能藏多深藏多深!”禤环点点头,却问:“我是不是该去柳湘云那儿慰问几句?”叶仲明道:“不!目的已达到,后面的戏毋须再演下去!若往后见了面,再视情况而定!”禤环担心的道:“万一查出来是有人落毒,柳湘云岂不是怀疑到我头上来?”叶仲明道:“你傻呀?我怎会让警方说是中毒而亡?”禤环这才放心的走开。
禤环回到玉器店,蔡一民见其神色有点慌张,问道:“是不是做成了?”禤环道:“不必多问,这几日,你看着店子,我要在楼上多多休息。”蔡一民道:“如果成了,我建议你暂时别在店里住,先避一避风头。”禤环道:“不住店里我去哪住?”蔡一民道:“可以上琼楼,也可以去密查组那边。”禤环一笑,嘲道:“看来蔡先生比我还紧张!慌什么?有明哥在还怕有人来查?”蔡一民似已明白,便不再言语。
牟耀林亲自到停尸间查看暴毙嫌犯尸体,一切与狱警所说无异,又调取其资料查阅,资料上写到:三三七号嫌犯江斗克,三十五岁,步头镇人,烟民,烟龄近五年,毒瘾颇深,私贩烟土三斤,于步头镇被当场抓获,由于此犯装聋作哑,暂押大牢候审,牢房编号一区二号房。牟耀林掩卷沉思,稍后吩咐相关人员:“此事关乎警察局,务必暂时封锁消息!”
史大聪终于等到了叶仲明的消息,兴奋的道:“叶兄出马,无往不胜!哥俩今儿是不是该庆贺庆贺?”叶仲明道:“那是必须的!史兄说说,该如何庆贺?”史大聪笑道:“偌大个县城,我史某人不曾留下几只脚印,还是叶兄安排罢!”二人哈哈大笑。叶仲明道:“行,今儿就带史兄去见识见识!”
夜幕下,翠红楼霓虹灯璀璨夺目,客人不时从四方汇集。在柳湘云看来,虽然很长时间少了头牌柳映红,但翠红楼的景气并未受到多大影响,相反,少了柳映红的竞争,几名姿色不错的姑娘业绩一路飙升,直逼柳映红。其实,柳湘云不希望柳映红继续红下去,甚至不想让她再呆在翠红楼,希望她找到一个好归宿,从此淡出艳尘,尊归良家。她看着日渐色衰的自己,空叹烟花梦一场!到底是为了生计,还是为了快活与虚荣?她一时弄不明白,也许两者兼而有之罢。此时楼下有人专访,柳湘云以为是老常客,习以为常,便不作呼应。岂知那人亲自上来,着实令她惊诧,此人正是叶仲明。尴尬是谈不上的,柳湘云未当来者是客,因道:“仲明,你来的正好,我有话想问问你。”叶仲明也觉得很奇怪,柳湘云竟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不过想到这是翠红楼,心想她总不能带着满脸愁容来招呼客人,便也不去多想。但见他抬掌止道:“今儿来的仲明是客人,柳妈妈别套近关系,我还有一哥们在楼下等着,传姑娘过来,再没别的事!”话说到此,柳湘云自知没有说下去的必要,便传来姑娘们伺候两位主儿。
玉器店老早打烊,蔡一民独自一人在间厅全神贯注地统计帐本,突然响起的一阵敲门声令其高度紧张,他慢慢去打开小门,原来是穿着便服的警察局长牟耀林,且只有他一个人,便招呼入内。牟耀林并不进来,只问:“叶先生在吗?”蔡一民道:“他大多时间在琼楼,很少回这儿住,局长不妨去琼楼找他。”牟耀林道:“我在琼楼见不到他才来这儿找,可知道他去了哪里?”蔡一民道:“很抱歉!牟局长有什么话需要转告?”牟耀林摇摇头,转身离去。
牟耀林返回办公室,钱队长送来初步尸检材料,说道:“三三七号嫌犯之死,初步确定为砒霜中毒,毒量较大,死亡时间大约在下午两点至三点。从其所食之物看,独虾肉中含有毒药。局长,我们怀疑有人想杀人灭口,故意投毒。”牟耀林看着尸检报告,问道:“从嫌犯进去至死亡,有无可疑之人出入牢房?”钱队长道:“问题就在这里,确实没有。不过,常去探望石奇南的柳妈妈算不算?”牟耀林道:“她是特批的,不算!”钱队长道:“如此说来,问题就出在警局内部之人了。”牟耀林道:“先打住吧,此案我会亲自调查。还有,嫌犯中毒之事千万保密!”钱队长道:“知道了,局长!”
牟耀林大概了解了事件的来龙去脉:嫌犯是被毒死的,而下毒的人就是柳湘云。柳湘云为何要对一个素不相识的犯人下毒?牟耀林百思不得其解。他决定马上到牢房中再作了解。牟耀林从中得知,柳湘云对石奇南很好,料定她是不会毒杀石奇南,当他知道还有一个叫禤环的女人随柳湘云探牢,他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真相:毒药是禤环事先放于食物中,柳湘云并不知情,误将食物给了嫌犯。过程看似简单,牟耀林却大惑不解:为何单是嫌犯中毒身亡,而其他人却安然无恙?难道他们一点虾肉也没吃吗?柳湘云又是为何将虾肉送给嫌犯?
姑侄二人吃过晚饭,柳湘云去了翠红楼,柳映红收拾好碗筷,便往玉器店走去,远远看到玉器店的门关着,她犹豫了一下,即转身上琼楼。客房内,叶仲明也不在,柳映红想,今日怎么了?这些人一个个神神秘秘的!她决定去泳池游泳。天气不热,游泳的人不多,在场者亦是一双一对,或三五成群,独柳映红形单影只。不过,在琼楼内,几乎没有不认识柳映红的男士,只一会儿,便有一肥头大脑的公子哥过来搭讪。这个汪公子满身横肉不说,还满肚子花花肠子,柳映红打心里厌恶,出于礼貌,她还是客气的回应。汪公子见柳映红孤身一人,打趣道:“都说翠红楼的头牌近日难得一见,原来跑到琼楼上啦!哈哈,红姑娘,相约不如偶遇,今日陪哥玩如何?”说罢竟伸手过来。柳映红微惊,纵身一跃钻入水中,顷刻间不知游到哪里。汪公子怎肯放过机会,紧跟着跳进池中,但他臃肿的身体如何追得上柳映红!没几下就气喘吁吁的,一转眼,只见柳映红已在对岸开怀大笑。汪公子使劲游过去,到了跟前,柳映红便笑问:“怎样?你能抓得住我,今晚姐就陪你玩!”汪公子喜道:“当真?”柳映红道:“本姑娘从不食言!”汪公子道:“算了吧,你拿人家的短处比你的长处,不好玩!”柳映红道:“刚刚不说让我陪你玩玩么?本姑娘正愁没人陪呢。”汪公子却道:“红姑娘没吃饭吧?今晚本公子开心,请你!”柳映红道:“哟,财大气粗的,当心你财政局的老爷扭断你的腿!”汪公子道:“不用担心。本公子说话算数,红姑娘可赏个脸?”柳映红道:“赏脸不难,只怕今日本姑娘陪不了公子玩。”汪公子道:“吃个饭,跳个舞,不可以?”柳映红道:“这个倒没问题。公子有诚意,且先上去定了桌,我随后到。”
汪公子在西餐厅订了桌,柳映红果不食言,特意换了套粉色衣裙,艳妆赴约。汪公子一看这打扮,两眼欲火喷焰:“红姑娘折煞我也!”柳映红道:“汪公子出手阔绰啊!如此大间,就你我两人?”汪公子笑道:“嗨,区区小房算什么?我恨不得将琼楼包下来,只博红姑娘一笑!”柳映红大笑道:“我可不是什么绝世美人,何以值得汪公子一掷千金!”汪公子满满斟了两杯,举杯道:“来,先干掉这杯红酒,纯正法国红葡萄酒!”柳映红也举杯道:“汪公子见谅,近日不大舒服,我随意些,你干了!”汪公子佯怒:“岂有此理!红姑娘是不给汪某人面子了?”柳映红道:“汪公子所言差矣!本姑娘若不给面子,何故要上来?女人的事还望公子哥们多谅解。”汪公子心想,你她娘的净糊弄我,待会儿我灌醉了你!于是笑道:“好好好,你随意,随意。”如此推杯换盏好一阵,柳映红一杯未落肚,汪公子已饮毕数杯,面带红云,言语参差。柳映红心想,就凭你这斤两,我柳映红真刀实枪跟你干也败不了。汪公子放下杯子,半眯着眼看了一会,突然一把抓住柳映红的手:“红姑娘,今晚……”柳映红手一缩,嗔道:“汪公子请自重,此乃食府餐厅。”转而又道:“我吃饱了,要去楼上跳舞。”汪公子欲扑身上去,奈何柳映红已倏然离位,他重重的扑到空椅上,连人带椅一起摔在地上。柳映红头也不回,径直上楼去了。
汪公子使劲的爬起来,四下看没了人影,迅速往舞厅赶去。舞池里没几个人在跳舞,乐声悠扬的奏着。柳映红的粉裙是很好认的,奇怪的是,舞厅里众多女性穿着粉色衣裙,灯光本就幽暗,迷彩灯还忽闪忽闪的,增大了辨认难度。此时,一粉衣女郎上前搭着汪公子的肩,请道:“汪公子,好久不见,可否赏舞一曲?”汪公子醉眼迷矇,以为是柳映红,欣喜若狂的搂着女郎跳起来。柳映红在一旁看的一清二楚,终于摆脱了纠缠,暗暗松口气。她不想再呆下去,悄悄的溜回自己的客房。
柳映红不关心叶仲明去了哪里,她知道他心里装的是别人,与他在一起,除了任务上的合作需要,大多时候不过是排烦解闷的伙伴罢了。乐得清静,她想起上午时姑姑对她说的话,话中似乎存着偏见,身为红尘女子的世俗偏见。她认为是错误的,因为这是民国,是一个新时代,它赋予女性的权利已是旧时代远远无法相比,觉得自己应该适应这个新时代,勇敢的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柳映红一直留着那张小像片,那是她审问王晋元时留下来的,她把像片和这个人一起珍藏起来,若姑姑没有突然说起这样的话题,她从来没想过去触碰它。她小心翼翼的打开一只精致的盒子,翻开上面那些银票和金饰,从底层取出了像片,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英俊脸庞映入眼帘。她承认被这张脸打动过,但她相信打动她的并非是这张脸,而是……她也无法准确的告诉自己。
柳映红将房门反锁起来,坐在镜前,拿起照片自语:“王公子,我把你打得遍体鳞伤,你不会怪我吧?我也是无奈之举,谁叫老天用这种方式让我们相识呢……王公子,你能不能陪我说说话,说呀,哈哈哈,说你不怪我,不!说你爱我……哈哈……”柳映红似笑非笑,将照片紧贴于胸口两乳间,轻轻摩挲,一脸的幸福感油然而生,她多想演绎一场不寻常的爱情故事,直到永远!看着镜子里陶醉的模样,不禁自问:“柳映红,你这是白日做梦么?我觉得你好好笑,王公子也是你能俘获的人么……不,我觉得我能!成百上千的男人我都驾驭得了,还俘获不了一个王公子么……嘿嘿,人家王公子是什么人?你驾驭的那些男人又是什么货色?唉,柳映红呀柳映红,你的白日梦好天真喔……那又怎样?哈哈,是男人就离不开女人,我柳映红是女人,是女人,哈哈……”
柳映红两颊绯红,微笑着对镜蹁跹起舞,没有音乐,自己哼着《妃子醉》随舞,伴着淳美的嗓音,轻纱曼妙,红裙翩翩,秀发飘逸,腰似风摆柳枝,脚如蜻蜓点水,身若流云舒卷,如痴如醉,亦梦亦幻!柳映红投入的表演,完全将自己置身于舞台上,台下的观众只有王晋元一人,她感到非常满足,为王公子歌舞一曲,又是何等幸福!但是,没有欢呼,没有掌声,她看到的,还是那张静静的像片,顿感无比失望!她停下舞步,拿起像片轻轻的吻了一下,倒身于床……无论她如何折腾,也难掩那缠绵悱恻之情!
这一日,柳映红走在前往宁岭的路上,忽遇坏人劫道,两劫匪劫去金钱饰物尚不罢休,看样子欲施非礼。柳映红一向胆子不小,但此刻孤身一人,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野之路,料想劫数难逃,便哀求道:“两位大爷行行好,放过小女子,此生感恩戴德!”胡子匪“呸”一声:“放过你?大爷做梦都梦不到如此美人,岂能放走!”白脸匪道:“大哥言之有理,把她拿下?”胡子匪道:“拿什么?直接扛回山上做压寨夫人!”白脸匪嘿嘿笑道:“姑娘别怕,跟了我哥俩,保准你衣食无忧,要多风光有多风光!”说罢欲上前动手。忽然远处响起马蹄声,柳映红急中生智,朝声来一方大喊:“夫君,我在这……”连喊数声,二匪也吓懵了,趁人未赶到,遂将柳映红擒下。尚未逃跑,来人飞马赶到,柳映红定睛一看,正是王晋元,不禁大喜而呼:“夫君救我!”王晋元大喝一声:“淫贼休得胡来!”二匪丢下人便抱头鼠窜而去。
王晋元下马上前,轻轻的扶起柳映红,关爱的问:“姑娘没事吧?”柳映红忘了恐慌,一脸幸福的道:“王公子不记得我?是映红呀!”王晋元喜道:“映红,真是你呀?我一时想不出来!你要去哪,为何孤身一人?”柳映红幽怨的道:“人家还不是为了找你!”王晋元道:“找我?有事吗?”柳映红道:“没事就不能找你?”王晋元微笑道:“不不,当然可以。”柳映红道:“王公子,我得向你道个歉,曾经是我不好,把你打伤了……”王晋元道:“嗨,过去的事休提,人嘛,谁没点过错?你也不必放心上!”柳映红欣喜道:“如此说你不会怪我?”王晋元点点头,问道:“柳姑娘还要去哪里?我送你!”柳映红转过脸:“我要去一个地方,只怕王公子不愿意陪我!”王晋元点点头:“当然愿意,请上马吧!”柳映红转身推他:“你先上,我坐后面。”
柳映红双手环腰,紧抱着王晋元。骏马疾驰了一程,王晋元扭头问道:“我们要去哪里?”柳映红侧首往前望去,见前方有湖泊,便指着道:“就去那湖边吧!”王晋元道:“噢,是牧羊湖。”很快到了湖边,便在湖皋处止步,柳映红让王晋元先下马,而后又让他抱她下来,这一抱她就不愿松手了,伏在他怀里,许久也不出声。王晋元问:“你怎么啦?”柳映红抬头看他,缓缓的道:“王公子真原谅我了吗?”王晋元露着笑容,一只手抚其长发,一只手指点点她的鼻尖,笑道:“傻瓜,你要我回答多少次才相信?”柳映红莞尔一笑,将头埋到他脖子上,嘟起朱唇,轻轻的吻了一下。
片刻,王晋元问:“我们这是……”柳映红一脸陶醉的道:“王公子,我好想听你说话,你说吧。”王晋元却不说了,痴痴的望着她泛起红云的脸。突然,柳映红幽怨的道:“王公子嫌弃我么?”王晋元将她揽紧,问道:“傻瓜,我嫌弃你什么?”柳映红道:“我知道,嫌弃也是正常的,毕竟我是个红尘女子,多少人避之莫及!”王晋元呵呵笑道:“那又怎样?你的心灵是纯洁的,你的一切就是纯洁的,我不在乎你那些过去,别想太多,嗯!”柳映红忽然嘤嘤啜泣,梨花带雨般道:“公子骗我的,骗我的!哪个男人会不在乎这些?”王晋元扶她坐起来,安慰道:“不,我不骗你,我对天发誓……”柳映红大惊,忙伸手捂住其嘴,嗔道:“我不要你发誓!”王晋元一手托着她的脸,埋头吻下去。柳映红渴望的温情浸染了全身每个细胞,这种从未有过的切身感受如同烈火一般炙烤着,几乎欲将燃去,然后随风消失殆尽!她已经毫无气力,欲罢不能!王晋元悄悄的抬起头,目光移向远处的湖心,那儿有块不大的沙渚,时有群鸟恋集。柳映红坐起来,将头靠在他肩上,陪他一起看湖。湖风拂面而来,丝丝作响,似在抗议这份静默。柳映红忍不住问:“王公子在想什么?”王晋元指着湖水道:“我在想,要是此时此刻我们在湖中泛舟遨游,又会是怎样的意境呢?”柳映红惋惜道:“只可惜,此处没有小舟。不过我想,那感觉一定像是去到世外桃源一样!”王晋元笑道:“对,我也是这样想!”柳映红扮着怪脸,狡黠的问道:“要是我们在湖中泛舟,假如我掉到水里,王公子会不会奋不顾身的救我?”王晋元戳戳她的鼻子:“傻瓜,净说不吉利的话!你不是会游水么?还用得着我救!”柳映红娇嗔:“哎呦,你好坏!你好坏!”
突然从背后传说一个声音:“我们也坏!哈哈!”二人大惊,回头看去,刚才劫道的两匪徒又回来了,左右各站一人,持枪吼道:“都别动!”白脸匪过来搜去王晋元身上的武器,并押往一边令其跪下。胡子匪悄悄的走向柳映红,嘿嘿笑着,那只黑溜的粗手伸张过来。柳映红本能地后退。胡子匪又道:“美人莫怕,爷不吃人,你再往后退去,小心掉湖里啰!”柳映红往后看去,果然没几步就到湖边,若是自己一人,定然投湖逃脱,她想。胡子匪步步紧逼,直逼着柳映红站到了水边。白脸匪喊道:“大哥还不动手?别再让到手的猎物又飞了!”胡子匪应道:“急什么!这回叫她插翅难逃啦!哈哈!”
王晋元喝道:“大胆狂徒,休得胡来!”白脸匪将枪一压,吼道:“不许说话!”王晋元不再吭声,眼睛一直盯着胡子匪,感觉到白脸匪稍有松懈,他突然一个旱地拔葱凌空而起,双腿如剪,准确的叉住了白脸匪的脖子,顺势一扭,二人双双倒地。王晋元瞅准时机,伸腿横扫,将白脸匪手中的枪踢飞出去,然后迅速弹跳起来,冲到胡子匪面前。胡子匪料不到王晋元如此好身手,连退数步,惶恐的喝道:“别过来!”王晋元岂肯罢休!他再次飞起一脚,直朝胡子匪命门处踢去。胡子匪身手也不赖,躲过飞腿,刚想还击,王晋元再次飞起连环腿,一脚正中胡子匪左胸。对方摇晃一下,失重倒地。王晋元乘胜进击,跳至跟前,抬腿欲踩,突然“呯”一声枪响,但见他应声倒地。
“不……”柳映红一声尖叫,顿时从梦中惊醒过来,发觉自己正躺在床上,一身冷汗,那可怕的一幕仿似在眼前,真真假假,一时莫辨!但愿是假的,又多么希望是真的,柳映红矛盾的想着,心情极度惆怅。她起身喝了口水,再次躺回床上,却如何也睡不着。
诗云:
日有何所思,夜有何所梦。
休言我痴癫,只盼君与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