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旅店,叶仲明忽有虚脱之感,便伏卧于床,又唤禤环帮忙揉肩推背。禤环有所顾忌,不情愿的道:“这样不好吧?待会他们回来看到了……”叶仲明道:“又不是赤身裸体,怕什么?干脆把门也打开,让别人都看着……”禤环将门拉开,回坐床边,便伸出十指轻轻按压。叶仲明盘手枕脸,感觉指力轻柔,似是挠痒痒,便道:“用点力,给我痛快些!”禤环朝他臀上狠狠拧了一把,始挥拳乱捶,看似凶猛,叶仲明却感到浑身舒服。
未过多久,旅店老板娘上楼传话:“叶先生,有位姓董的年轻人找您。”禤环扭头应答:“知道了,让他上来吧。”叶仲明迅速爬起来,抹抹光亮的头发,又整整衣领,然后坐到沙发上。董大鹏上到门口看了一下,见是刚才那两人,便抬脚迈进,礼道:“让两位久等了!”叶仲明道:“大鹏兄弟请坐!”然后对禤环道:“去找个好点的餐馆。”董大鹏忙道:“不必客气,我们在这里说话便好。两位如何称呼?”叶仲明道:“我是叶警官,她是禤警官。”禤环道:“反正也快到吃饭时间,两位先聊着,我去去就回。”董大鹏问道:“叶警官是不是想打听冉夫人的事?”叶仲明没料到对方直切主题,笑道:“大鹏兄弟也料到了?我且问你,有关冉夫人的情况了解多少?”董大鹏道:“关于她的事,我确实知之甚少,也是这次投湖事件发生之后才有些耳闻。据说人是由城里押来连江亭,但不是送进牟府,好像牟亭主也不过问此事,不久便听说她畏罪投湖,未能打捞到尸首。”叶仲明道:“所以,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冉夫人已死?”董大鹏道:“大概如此罢。”叶仲明道:“此后呢,牟府内有什么变化?”董大鹏思索一下,忽然道:“对了,大约半个月后,我在牟府见到有个陌生的女人,大概五十多岁年纪,深居简出,后来我私下打听,兄弟们都说是未来的亭主夫人。”叶仲明眼睛一亮,探过身来问:“长的什么样,说说看?”董大鹏回忆了一下,回道:“身材比较高大,不胖不瘦,脸较大,耳朵长,鼻子高直,眉毛细长,眼窝略深,眼睛特别有神,嘴巴也好看,还有,头发是黑的,没见有白发。”叶仲明心想,此人不正是冉若珠吗?嘿嘿,果然是牟老贼金屋藏娇啊!又问道:“你们有没有怀疑她就是失踪的冉夫人?”董大鹏道:“我们都没有见过冉夫人,所以没有人会去怀疑。此事亦非特例,之前牟亭主也抓过女人回来,后来人家不愿意做亭主夫人,他也不逼迫人家,都给放了,还送钱赠物。”叶仲明道:“若说此人就是冉夫人,你信不信?”董大鹏道:“叶警官见过冉夫人?”叶仲明点头道:“是的。你的描述与我见过的冉夫人相差不大,大体上可确定她就是冉夫人。”说罢取出五块大洋,又道:“这是你的酬劳,警察办案有规定,凡是能提供案情线索的人都有嘉赏。”董大鹏接过钱,连声道谢。
禤环回来道:“我们下去吃饭吧。”三人一起下到一小饭馆。禤环边吃边道:“大鹏兄提供的线索如何?”叶仲明道:“冉夫人住在牟府,这个可能性很大。”董大鹏道:“我有点不明白,你们到底是来查牟府还是查冉夫人?”二人相视一笑,叶仲明道:“两方都查,案子的核心在冉夫人。大鹏兄弟,往后可能还要让你帮忙,公开找你也许不太好,不知如何才能约见?”董大鹏道:“这个好办,你们直接去小园屯找我表弟牙仔即可。”禤环道:“小园屯在哪里?”董大鹏道:“就是在牟府右侧的那个小村子。”
对于柳映红二人,白童是有所怀疑的,但他装作若无其事,尽量不让对方猜出自己的心思。二人也非常小心,公众场合下与杨世杰谈话,家庭以外的事一句不说,都是些鸡鸭猫狗的话题。为了更能掩盖自己的真实身份,二人决定在别景园留宿一晚,而白童只安排一个房间,二人皆有点尴尬。是夜入寝,蔡一民道:“柳组长睡床,我睡地板吧,天气热正好凉快些。”柳映红道:“不可以,尽管在房间里,但无法保证对方看不到里面的情况,还是一起睡床上吧!”蔡一民的脸刹那红到了耳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此时,有敲门声响起,柳映红拉开门,只见杨世杰一人,忙招呼:“叔叔请进。”掩上门,杨世杰道:“就你俩过来?”柳映红低声道:“四个,他们去打听冉若珠的情况,我俩负责寻你。”杨世杰道:“我怀疑冉若珠没死,但我被软禁在此,哪也去不了。”柳映红道:“明白。来此之前,叶组长说夫人也这样怀疑,包括你被软禁的事。杨先生,冉若珠到底是如何从你眼皮底下消失的?”杨世杰道:“你们有所不知,当日我们送冉若珠到连江亭,牟继中拒让进府,只派白童出面,于是押送至此,之后的一晚上,一伙人强攻进来救走了冉若珠,后来我怀疑是牟继中所为,我怕他加害于我,所以便学着白童说话,他说冉若珠已畏罪投湖,我也只能这么说,这些话很快就传开了。”蔡一民道:“如此说来,冉若珠一定是牟继中救下来,而且就藏在牟府里!”柳映红赶紧“嘘”一声:“别乱说话!”
直等到二更时分不见二人回来,禤环有点担心:“他俩会不会有事呢?会不会潜入牟府去了?”叶仲明睡了一下午,此时正坐在沙发上闭目思考,被禤环的话打断了思路后,才意识到夜深人未归,稍有忧虑,但很快又镇定下来,答道:“不会有事的,说不定他们已寻见杨先生。”禤环往窗外看去,连江小街夜景不错,没有街灯照明,两边民房射出来的灯光让小街变得幽深悠长,晚风初凉,尚少许人秉火夜游。她也很想下去走走,想到是来执行任务,便打消了念头。禤环道:“他俩也真是的,不管什么情况,也该让一人回来通报情况!万一出什么事,我们也好接应!”叶仲明道:“放心好了,不是来打仗,不会有事的。我想喝杯茶,你去弄些开水上来。”禤环泡好了茶,坐到叶仲明身边,又问:“要不要先通报夫人?”叶仲明将手搭于其肩背上,呷上口茶始道:“必须尽快通报夫人,不管明日他俩回不回来,我们得赶一趟回城!”闻着禤环身上散发的香气,叶仲明按捺不住激情,手一扳将她搂进怀里。禤环仍有所顾忌:“不行……待会他俩突然回来就……”尚未说完,叶仲明已用唇封住小嘴,禤环没有挣扎,任由他肆虐每一寸土地……
次日,二人回城急报。郭倩容越听越恼火,想不到她曾经非常信任且一直视作恩师的牟继中,竟然背着她玩另一套,而且还是跟她对着干!不过她很快清醒,牟继中毕竟是浔城县最有实力的土匪头,连国军也要避让三分,她郭倩容只是个小小的县长夫人罢了,关系上还是他的学生,要说谁给谁面子,还真讲不清楚。禤环问道:“夫人,这牟继中窝庇国犯,是否该同罪论处?”郭倩容道:“法律上当是如此,但牟老贼非凡夫俗子,狡猾多端,要想将他一并治罪,恐非易事!我倒要看看,他与老妖婆想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叶仲明道:“夫人认为,下一步该如何治一治他?”郭倩容一时拿不出主意,反问道:“你认为呢?”叶仲明道:“牟老贼纵有天大的实力,仍然有致命的棋子被夫人控制着,就是他那宝贝儿子牟耀林!从这点来说,夫人尚未握及痛处,他就会肆无忌惮,有恃无恐!倘若……”郭倩容举手截话:“这些我也想过,那是万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眼下不至于要把局面弄得太僵。”叶仲明道:“这样吧,不如夫人突访连江,教他来个措手不及?”
牟继中接到白童密传,疑消息有所泄漏,知道郭倩容已经怀疑上自己,于是对冉夫人道:“城里已起疑心,近段时间夫人暂不宜出来走动。”冉夫人想,正好,我倒想看看这个打着国军旅部旗号的幕后之人会是谁?便道:“若是来了,我却想会会他!”牟继中暗吃一惊,赶紧道:“万万不可!自私一点来讲,如此会让我招上包庇之罪,以夫人的罪名界定,老夫同样是犯下不赦大罪!”冉夫人道:“亭主莫担忧,他们是在栽赃陷害,不会得逞的!如果我的犯罪证据确凿,他们早已将我送进法庭,而非连江亭。”牟继中道:“道理上如此,可我们毕竟未抹清事实,刀柄仍握在对方手上,还是多加小心为好!”冉夫人只好勉强答应。
说来就来!牟府突然接报:“亭主,郭夫人大驾光临!”牟继中大吃一惊,召来钟楚吩咐了几句,便略整衣冠出门迎接。郭倩容只带着乔装改打扮的禤环,叶仲明则单独返回顺风旅店。牟继中装作非常高兴的样子,大呼道:“欢迎夫人莅临寒府!不知夫人突然驾到,恕老夫失迎之罪!”郭倩容下得马来,只瞪了一眼牟继中,便大步走进牟府。牟继中急急上前引道,直入迎客厅内。郭倩容以从容而高贵的姿态坐于主位,俨然女王临朝,牟继中则立于其旁,呼女眷斟茶递水。郭倩容斜了一眼,说道:“先生坐吧,站着不好说话!”牟继中退后而坐,问道:“夫人此来,是否为冉若珠一事?”郭倩容道:“知道就好,人呢?带上来瞧瞧!”牟继中呵呵笑道:“夫人说笑吧?冉若珠长什么模样,老夫还只是道听途说,让带人上来,岂不是强人所难!莫非杨先生未向夫人通报冉若珠畏罪投湖一事?”郭倩容道:“哼,畏罪投湖?先生是想蒙住天下人的眼睛?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纵是投湖,尸首也会浮起来吧?”牟继中似在狡辩:“浮啊,谁说的不浮?”郭倩容道:“好,既然如此,但讲尸首何在?”牟继中道:“不瞒夫人,牟府得知事情发生,曾派三十多名兄弟沿湖边索寻,又在疑似地点打捞两日,一无所获,真正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郭倩容怒道:“你说什么来着,不是说尸首浮了起来?”牟继中忙解释道:“夫人别误会,我是说尸首浸泡在水里,不用多久肯定会浮起来。但是,连江湖并非死水微澜,它要注入浔江,这尸体嘛当然不会在原处上浮,事发之后数日,我曾派人往下游找寻,均无所获,实在遗憾!”郭倩容道:“为何不第一时间通知我?”牟继中一脸冤枉的道:“夫人错怪老夫咯!如此大事,老夫岂敢怠慢?当日便吩咐手下兄弟通知杨先生,让杨先生禀告夫人!唉,好多事老夫不亲力亲为,总是会弄出些差错来!对不起了夫人,此事虽非老夫之错,却是老夫不力引起,望夫人恕罪!”郭倩容明白,若想让牟继中说句真话,却是难比登天,此事他是早有预谋,且已经做得非常细致缜密,要想揭其老底,除非再次逮回冉若珠!她呷了口茶,站起来道:“好吧,先生之疏忽,我姑且不究,初到贵府,不如引我参观一下?”牟继中连声叫好:“夫人赏脸寒府,老夫不胜荣幸!夫人有请!”
步出迎客厅,向右转步,牟继中道:“夫人,俗话说民以食为天,我们先从厨堂开始吧。”郭倩容害怕油烟,便道:“厨堂就不进去了,顺道经过看看就行。”于是牟继中带着二人绕过厨堂,直接进入宴席大厅,但见厅内陈设如大饭店一般豪华,洁白的墙壁,两边清一色淡绿窗帘垂吊,厅中十张盖着深红色丝棉桌布的大圆桌,每桌配以十张雕工精细的香樟木大椅,香气弥散。禤环忍不住大赞:“好气派啊!牟亭主,牟府兄弟们平时都在这里吃饭么?”牟继中笑道:“平时一般不在,节日或是喜庆之宴都设于此。”至厅尽头部分,数排座椅列着,座椅对处为左转厅,原来是一歌台舞榭,壁体雕花,栩栩如生。牟继中道:“高兴的时候,便请些戏班来这里唱戏,人多时就转到大院外。”郭倩容心想,你牟老贼还真会享受!从小门出去,是条环府静道,卵石镶嵌,光洁润泽,一侧细柳列阵,好不优雅,围墙外便是连山,苍翠黛绿。沿道阶缓步而上,数级后复归平坦,便到了一栋弧形建筑,分作两层,外部装饰新颖,琉璃瓦遮顶,窗户为赭色石米围边,色彩与米黄色墙体对照鲜明,相映成趣。牟继中介绍道:“此乃客房,有二十四间,可同时入住五十人以上。”客房前面,是一栋小楼,上书“怡乐”二字,禤环道:“顾名思义,此处该是娱乐消遣之所?”牟继中点头道:“一点不错,夫人是否进去看看?”郭倩容摆摆手:“不急,先看看别的地方。”穿过院中的假山石水池花圃,便到了敬茶斋,只有一层,但高大宏伟,一处饮茶的地方,却如宴厅一般大小,且前门廊柱皆为大理石镶砌,奢靡尽显。敬茶斋侧对,即府前院左侧,为一列厢房,是牟府兄弟及下人居住之所。从敬茶斋廊道往上走,是一栋金镶玉砌般的楼宇,背靠连山,有三层之高,为牟继中下榻之处。隔与客房之间,乃仓库重地。府院左后角是单独一区,内似花园,相连院左侧厢房,厢房便是紫苑阁。牟继中道:“小院乃犬女韵莲闺房,一般人不得其允许,不准入内,下面的紫苑阁,以前为先夫人之闲居,夫人仙游后,至今闲置不用。”但郭倩容明明见到有人进出,便问:“既然闲置不用,为何有人在里面?”牟继中道:“是些打扫卫生的下人罢了,虽然不用,我会责令她们每日进行清洁。”的确,郭倩容每到一处,都觉得十分整洁干净,连片枯叶也难觅寻。
参观完毕,牟继中道:“夫人累了吧,进茶房歇会儿,待会再吃午饭。”郭倩容试探道道:“先进紫苑阁看看罢?”牟继中一激灵,心想,你不就是想查探冉夫人么?便佯装忧伤,抹着眼角说道:“此乃老夫伤心之地,不去也罢!”郭倩容见此情景,哪里肯放过,面带微怒:“莫非先生藏着……”未等她说完,牟继中截下话:“好吧,夫人想看,但满足便是。”进入紫苑阁,只见里面也是一个小花园,各种奇花异草不胜枚举,花香正浓。院内除了一两个正在干活的下人,再没见到其他人,应郭倩容之要求,牟继中带她参观了每一个房间,房间内布设整齐干净,皆未发现有人居住的迹象。郭倩容暂时放弃探查,遂返回敬茶斋内。
却说钟楚受牟继中之嘱,迅速往紫苑阁跑去。冉夫人见钟楚匆匆而来,先问道:“钟兄弟如此风火,是不是城里来人了?”钟楚道:“夫人猜的没错,亭主让我来协助夫人转移。”冉夫人道:“转移到哪里?”钟楚道:“去后花园,小姐的住处。”冉夫人道:“不如这样吧,老身先上亭主的寝楼上,居高望远,我倒想看看来者何人!”钟楚有点犯难,又不敢得罪冉夫人,犹豫一下便道:“那好吧。”又命丫头们立即整理房间,然后送冉夫人上牟继中的寝楼。
如此豪华大宅,宏伟壮观,堪比帝王宫阙!冉夫人是头一回上来,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偌大一栋楼宇,二层三层总共只有四间卧室,其余连成一个整体的连通空间,中间只用几根环绕着龙翔凤翥浮雕的大柱子支撑着,令人叹为观止。牟继中的卧室并不在楼上,却在底层的一排房间之间。冉夫人不解问:“这二三层的房间作什么用?”钟楚回道:“也是亭主的卧室,但他很多时候都在底层息寝,主要是为了方便兄弟们找他。”冉夫人叹道:“老身未见过皇宫,但猜想皇宫也不过如此罢了!”手扶雕栏拾级而上,至顶层上,凭栏俯瞰,牟府大院一草一木悉收眼底,院前尚可极目远眺,苍山碧岭,无不尽观!钟楚道:“夫人,为了安全,我们尽量在室内,以免来人看见。”冉夫人道:“放心吧,我会注意的。”
却说叶仲明回到顺风旅店,柳映红二人已在旅店内等候。柳映红怨道:“你俩去哪?一整夜不见人!禤环呢?”叶仲明道:“我还没问你们哪!见到杨先生没有?”蔡一民道:“见了,夫人猜得对,他已被软禁在距牟府五里外的别景园内,倒是不用担心他的安全。”叶仲明道:“别景园?是个什么地方?”柳映红道:“别景园是牟继中废弃的一处花园别墅,前不靠村后不挨屯的,但内部设施还是比较完善,平时无人居住,此次为了软禁杨先生才派上用场!”蔡一民道:“叶组长,禤环去了哪?”叶仲明道:“我们也查出来了,基本上确定冉若珠就在牟府内。昨日我们赶回县城,今日一大早与夫人一同回来,现禤环正陪着夫人去了牟府。”柳映红道:“就算夫人亲临牟府,难道牟老贼会轻易认帐?”叶仲明道:“夫人的目的并非要他认帐,只想探一下他,为下一步计划作些准备。”蔡一民道:“既然知道老妖婆躲在牟府,何必还跟他们玩躲猫猫游戏?直接捉了人不就完事!”叶仲明道:“你以为牟府是农家小院?再说牟继中此人,他会让你想捉谁便捉谁?还有夫人,她不想跟牟老贼闹得太僵,如果还有更好的挽回余地,她会作出让步,尽量不去触怒他。”柳映红笑道:“到底是老姜辣一些!”蔡一民道:“那现在我们干什么?”叶仲明趴到床上躺着,缓缓的道:“累啊……现在好好歇着,等夫人的消息吧。”
杨世杰送走了柳映红二人,继续着他的休闲,对他来说,这样的日子才是他想要的,只可惜日子是借别人的,随时得归还。今朝有酒今朝醉,过一日算一日吧,他这样想。很多时候,他宁愿一个人坐在某个地方发呆,或是拉他的二胡,即使是自己的随从小徐,他也不主动去找他谈笑。小徐了解他喜静之性,一般情况下不会去打搅他,而是跟牟府兄弟疯到一块。相处一段时间,白童也了解了杨世杰的性情,再不像初处之时,动不动去找他。白童收到牟继中的指示“顺其自然”之后,陪杨世杰一起送别其“侄子侄媳”,临别时赠以银两,并委婉的道:“两位有空了,多来连江玩玩!”杨世杰替二人谢过,之后才道:“白兄弟何必破费呢,我给的钱足够他们一年的开支了。”白童道:“区区几个钱,聊表心意,都是自己人,杨先生不必客气。”其实双方都知道是在逢场作戏,谁都想把戏唱得逼真一些。
冉夫人与钟楚在楼上等待好大一会,始见牟继中等人从迎客厅走出来,一路向左边的宴厅慢慢行去。冉夫人道:“怎会是两个女的?”钟楚道:“我也不大清楚,我听小姐说过,上回王公子被国军旅部的人抓去,审讯他的人也是个女的。”及三人行近花圃旁,由于距离较远且是俯视,冉夫人并未看得出二人是谁。她指着郭倩容问道:“这个贵妇模样的女人你是否认识?”钟楚回道:“我跟夫人差不多,这些人一个也不认识,亭主只对我们说是国军旅部派来的人,连职务也非常保密。”冉夫人觉得奇怪,又问:“亭主怎会跟他们如此相熟?”钟楚不假思索便回道:“以前连江亭曾与国军合作过,再说亭主可是这样的人,不管谁来,只要不是针对牟府,他都会热情接待,当他知道她们是来调查夫人的事,更加不敢怠慢了!”冉夫人不再发问,目不转睛的俯视着郭倩容二人。稍后,她对钟楚道:“你下去传帆儿上来。”钟楚道:“叫她上来做什么?”冉夫人道:“别问太多,快去!”
不多久,帆儿随钟楚上到楼上,冉夫人在其耳边嘱咐几句,但见她又往楼下走去。钟楚一脸狐疑,问道:“你们嘀嘀咕咕的想要做什么?”冉夫人道:“先别问,待会你就知道了。”少时,帆儿再度上来,手里却多了一个盒子,钟楚一看便知道是个小妆奁。帆儿打开盒子,将盒盖上的镜子对着冉夫人的脸,说道:“夫人,这样可好?”冉夫人道:“没问题,你的手不要摇晃!”冉夫人先轻搽上一遍粉底,然后染红双唇,浓画眉毛,觉得差不多,问道:“还能认出来么?”帆儿道:“大体还能认出来,夫人,不如点上颗痣?”冉夫人道:“大体认出来就好!”于是又在右眼角处点上一痣,呵呵笑道:“这回不像了吧!”帆儿笑道:“认识夫人的人,会认为是夫人的姐妹。”冉夫人道:“如此就太好了!”钟楚道:“夫人,您这是……”冉夫人道:“叫你先别问,待会儿就知道了。”钟楚似乎猜到什么,略带警告的语气说道:“夫人,亭主吩咐过,不许我让您胡来!”冉夫人板下脸来:“什么叫胡来?你知道我要干什么?”钟楚道:“您不就是想去会会那女人么?”冉夫人道:“对啊!去会会她怎可以说是胡来?亭主可以会她,难道我不可以?钟兄弟,我这个样子,恐怕连你也怀疑我不是冉夫人,何况她们不一定见过我!再说你呀,别什么都听你们亭主的!”帆儿取来一副墨镜帮冉夫人戴上,冉夫人对镜瞧了一下,摇头道:“不行,适得其反!”随即摘下来,又道:“帆儿,你想想看,再帮我改一下发型。”帆儿想了一下,道:“将盘髻改为云鬟吧?”冉夫人道:“好,快动手!”帆儿取出篦子,但见她动作利索,玉指精编巧织,只一会工夫便将发型改变过来。
一切就绪,冉夫人正欲下楼,钟楚挡在楼梯处,拦道:“夫人,为了您的安全,我觉得亭主的话是对的,还是要听!”冉夫面带愠色,本欲发火,忽而一改笑脸道:“钟楚兄弟,老身知道你也是为我好,但你们想过没有?若不主动去洗清自己的冤情,万一我真被判上大罪,你们窝藏巨犯,同样难逃罪责!让开吧,听话!”钟楚迟疑一下,慢慢挪开双脚。
敬茶斋内,牟继中亲自躬身沏茶,在郭倩容眼里,其一举一动低微平实,完全不像个不可一世的土匪首领。敬上茶后,牟继中问道:“夫人令尊可安康健好?”郭倩容道:“不提也罢,家父正为此事气在头上!”牟继中本欲岔开话题,不料对方一句话又扯回来,忙道:“当然当然,嘉珩先生身居国军旅部高层,是不能不操心啰!那么,令公子又如何呢?”郭倩容道:“秦儿一直在广州,还好吧,我们母子一年没见过面了。”牟继中呵呵笑道:“夫人如此放得下?不过,秦元这孩子懂事又听话,夫人自是省心不少。很快到暑期咯,夫人该接他回浔城住上一月两月,以享天伦!”郭倩容道:“有此打算,先生不必操心!”禤环觉得牟继中有意扯开话题,忍不住道:“牟亭主,我们还是谈谈冉夫人的事吧,听说有人见过她住在牟府,亭主可否解释一下?”
就在牟继中稍作犹豫之际,厅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说的该不会是我吧!”紧接着,冉夫人带着帆儿一起出现在门口,三人目光齐聚过去。牟继中心头为之一震,手中的杯子差点没掉地上,感觉血液拼命的往头顶上冲去!禤环也吃惊不小,此人不正是冉若珠么?细看之下,感觉又有些许出入,印象中冉若珠比眼前这女人稍老,眼袋微浮,目光深邃,而且脸上没有痣。她一脸疑惑的注视着冉夫人。郭倩容只看第一眼便站起来,紧盯着对方小声喝道:“冉若珠?”冉夫人哈哈一笑,从容的走进来,站到牟继中旁边便问道:“牟亭主,这两位是?”牟继中也站起来,笑脸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两位是国军旅部派来的调查员,这位是……”冉夫人抬手制止:“我就不用介绍了,我想问一下这位女士,刚才你说什么?”郭倩容反问道:“你不就是冉若珠?”冉夫人仰首大笑,坦然道:“凡认识我大姐的人,都会把我叫成冉若珠,实不相瞒,我是她二妹若芙,还有个三妹叫若素,嫁在沙海镇白马村,已被鬼子杀害。敢问这位夫人如何称呼?”禤环抢先道:“她是我姐姐禤夫人,我叫禤环。”冉夫人忽觉这个禤环似曾相识,也没去细究,只道:“噢,原来是禤夫人和禤环小姐,老身失敬了!”牟继中捏着一把汗,至此才松弛下来,赔笑道:“大家都是我牟府的贵客,来来来,坐下来饮茶!帆儿,给两位夫人上茶。”帆儿把着茶壶给每个人倒茶,这一刻复归平静。
稍后,冉夫人道:“斗胆问一句禤夫人,我大姐犯了什么罪?为何国军旅部要追查她?”郭倩容轻笑一下:“既然是你姐姐,想必冉女士已很清楚,何必明知故问?”冉夫人道:“我与姐姐甚少往来,惊闻噩耗,急从玉州回赶,目的就是想弄清楚事件真相。若姐姐真如谣言所传,对此必是讳莫如深,我又岂能清楚?我只是道听途说的闻得不少,倒是很想亲耳听听国军旅部的说法,如果禤夫人不是代表国军旅部而来,我又何必多此一问!”郭倩容道:“既然如此,我不妨重复一遍那些道听途说,冉若珠犯的是大量私贩私藏军火罪,赃物证据已送抵国军旅部,此为其一。其二是私通共党分子,企图动摇党国政权,损害党国的根本利益。两者皆为弥天大逆,罪不可赦!冉女士既为冉若珠同胞姐妹,我们能理解你的心情!”冉夫人道:“禤夫人所讲这些,或某些恶意之徒诬陷,未有不可。但我不明白,姐姐为何会在连江投湖自尽?禤夫人可否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郭倩容道:“冉女士既相问,我但直说了。国军旅部内部并不太平,出现了包庇冉若珠的人,为了安全起见,旅部决定将其送往连江密审,并要求牟亭主从中协助,问题便从这里出现。旅部闻悉冉若珠失踪,遂责令我等下来调查。”冉夫人目光转向牟继中:“牟亭主,可有此事?”牟继中如坐针毡,干咳两下,有点难为情的道:“不瞒冉女士,事情老夫确实不大清楚,因为当日我在外地,回来之后才听手下所说,由于我不在府上,对方不敢私自将嫌犯押回府中,而是押去了五里外的别景园。”冉夫人回想细节,觉得牟继中所说也是事实,但有一点不明白,为何旅部指定牟继中协助?于是再问:“牟亭主,国军旅部对您如此信任,我想知道牟府跟国军旅部有何渊源?”牟继中知道冉夫人还在怀疑自己,但这个问题难不倒他,便笑着回道:“说来还真有些渊源!前些年国军在连江一带痛击鬼子,是我让出别景园给国军作指挥所,此后,国军便对我连江亭甚有好感。”冉夫人若有所思,继而点头:“噢,原来如此!”
此时来人报:“亭主,酒宴已备好。”牟继中站起来道:“诸位且先用膳去吧,慢慢吃慢慢谈!”冉夫人起身道:“禤夫人,禤小姐请吧!”众人便随牟继中往宴厅走去。
作为东道主,牟继中坐在主位上,左边为冉夫人与帆儿,右边是郭倩容和禤环。牟继中举杯道:“两位都是我牟府贵客,招呼不周,望多海涵!老牟先敬各位一杯!”冉夫人也举杯道:“禤夫人,老身也敬你一杯!”郭倩容端起酒杯,缓缓的道:“论年纪,禤某只居晚辈,愧受两位敬酒,还是我敬两位吧!”牟继中哈哈笑道:“好说好说,来,大家都别客气,一起干了!”放下酒杯,众人皆不动筷,牟继中环览众人,怔怔而问:“怎么,这菜式不合诸位胃口?若是这样,待我叫厨房换来几道!”郭倩容道:“不不,这桌菜太丰盛了,主人不先动筷,岂能让客人先动?”牟继中笑道:“哦哦,是老夫失态!都别客气,来吧,一起动筷!”
酒过三巡。冉夫人道:“禤夫人,老身还有个问题,可能需要你们慎重考虑!”郭倩容道:“冉女士但讲无妨!”冉夫人道:“据我前往宁岭调查所知,我姐的案子属于被人栽赃陷害所致,旅部有否从这方面着手作过调查?”郭倩容道:“从案子上看,由于证据确凿,这方面已不归属我们的调查范围,如果当事方觉得冤枉,可以申冤,或者自行调查。旅部之所以没有立即将冉若珠送去军事法庭,也是考虑到存在冤案的可能,也就是说,每一桩案子都会给上一定的过渡期。冉女士觉得你姐姐是被人栽赃陷害,可以自己找出证据来,证明是冤枉的。”冉夫人叹口气道:“唉,现在说还有什么用?人都死了,翻了案也活不过来!”说罢掏出丝帕,轻拭双眸。牟继中劝道:“冉女士节哀吧!人死不能复生,您要多保重!”
正谈着,突然天上呜隆呜隆的划过一阵巨响。牟继中道:“什么声音?”冉夫人道:“是飞机吧?”牟继中道:“飞机?是日军的还是联军的?”郭倩容道:“应该是联军的,日军的飞机飞得较高,有时甚至会投掷炸弹!近日旅部获得一些消息,日本人有可能很快会在桂中及桂东南地区发动新一轮大战!”牟继中击案大怒:“丧心病狂的鬼子!还不愿滚出中国!”冉夫人笑道:“牟亭主瞎操什么心?国军联军都不急,你急又有何用!”郭倩容道:“冉女士言之差矣!国军一直站在最前线,昆仑关一捷,国军付出的代价可不小!”牟继中道:“嗨,说的也是,国共还在相互窝斗,哪有心思关顾打鬼子!我等山野草民干着急不管个鸟用!”
饭毕,郭倩容二人返回顺风旅店。叶仲明听完二人讲述,嘿嘿笑道:“夫人当真以为那人是冉若珠的妹妹?而董大鹏所说的跟你们所见的有一定出入,我宁愿相信董大鹏,而不相信你们的眼睛!”郭倩容道:“我也一直在猜想她就是冉若珠,只是之前我未曾真正仔细观察过她,也不好在牟老贼面前当场戳穿。”叶仲明道:“牟老贼是不是一直在圆场?”郭倩容道:“是的,正因为如此,我才决定陪着他们唱完这段戏!”叶仲明不解道:“这牟继中两边三方圆场,他到底想唱哪一出呢?”众人陷入了沉默。良久,郭倩容道:“冉若珠在牟府,我倒是放心了许多,只要她一直在牟府,几时想抓她易如反掌!”柳映红道:“依夫人之意,我们是否先不打扰她,让他们继续唱戏?”郭倩容道:“没错,须留着杨先生在此,让他们的戏不能酣畅淋漓的唱!”叶仲明道:“我猜到了,牟继中一定是两边不想得罪,想来个坐收渔人之利!”郭倩容道:“暂且不理他,先撤了罢。”
诗云:
未曾坦诚对,何须掩虚伪。
见人说人话,撞鬼扫鬼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