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佳秀之墓位于第八指峰山脚下,巨岩之旁,周围树木郁郁葱葱,一片黛绿。头七祭,王晋元和牟韵莲同往,时恰见墓前伫立一女人,一身绫罗绸缎,珠围翠绕,格外鲜艳。牟韵莲看不出是谁,好奇的问:“此人到底是谁?”王晋元猜道:“也许是肖小姐吧!”及至行近,发现那人并非肖娴,年龄也比肖娴大许多,凭衣着看,显然是个雍容华贵的贵族妇人。那妇人也发现了王晋元二人,转身看过来,微启朱唇,欲言不语。王晋元上前礼问:“夫人如何称呼?”妇人微蹙眉头,回道:“老身乃柳云梦,闻得田中小姐噩耗,特来祭拜。”王晋元道:“噢,原来是柳夫人,失敬了!”柳云梦道:“两位是田中小姐的朋友?”王晋元道:“在下王晋元,她叫牟韵莲小姐。”牟韵莲礼道:“牟韵莲见过柳夫人!”柳云梦道:“听说田中小姐之死与王公子有关,到底怎么回事?”王晋元道:“事情是这样的……”遂将经过说了一遍。柳云梦沉下脸,眼光缓缓的移回墓碑,片刻后,又慢慢向墓前走去,于墓碑前半蹲下来,伸手轻轻的抚摸。王晋元二人上前摆上酒菜水果等祭品,牟韵莲将一束鲜花倚于碑下。三人并立于墓堂,各自祭拜。
祭毕,王晋元道:“柳夫人是否到敝寨一坐?”柳云梦道:“多谢王公子!还有人等在山外,老身就不打扰了,你们先回吧。”王晋元道:“好吧,夫人多保重!我们先回了。”待二人行远,肖娴从林子里悄悄的走出来,问道:“夫人,是否回独龙?”柳云梦点点头。
一连几日,石小芬必到方孝铭墓前,第一句话便是:“孝铭哥,你还好吧!”然后坐在墓阶前,一愣就是半晌。田中佳秀头七,石小芬从方孝铭墓地出来,又去了田中佳秀墓地,见到祭品,她知道王晋元已来祭拜过,便道:“田中小姐,这世上还有人惦记着你,该知足了!你也安息吧,我们之间的仇恨已了,我再不恨你,希望你在另一个世界过得开心!”说罢朝墓碑深深一鞠躬,转身便走。
凌巧茗一路寻出来,在寨门外正碰上石小芬,小姑娘像个大人一样,训道:“石姐姐,你又一个人跑出来了?太危险了你知道不?”石小芬本是郁闷着心情,却被小姑娘逗乐了,笑道:“好妹妹教训姐姐来啦!”凌巧茗一脸正经:“姐姐知道就好!方才王大哥找你不见,我就知道你去了方哥哥的墓地,正想去找你。”石小芬道:“王总找我?有什么事吗?”凌巧茗叹口气:“唉……你们大人的事,谁晓得咯?”石小芬牵住她的手:“走吧,回去看看。”
王晋元找不到石小芬,便去见韦氏。时韦氏正在责训女儿,不准她吃奶,牟韵莲道:“孩子才一岁多,嫂子就让她多吃几个月吧。”韦氏生气道:“小王八长了牙齿,吃奶不嗍,不出奶就用力咬,疼死老娘了!饿死也不给她吃,不能溺惯了她!”牟韵莲噗嗤一笑。小姑娘哇哇大哭,王晋元掏出颗糖来哄一哄,她立马安静,随即扑进他的怀抱。王晋元抱着孩子坐下,问道:“找不到石小姐,我想向嫂子打听一些事,你可知道柳云梦此人?”韦氏想了一下,回道:“以前听仲明说过,她是柳湘云堂妹,不甚往来,却好像与石庄主有些交往。”王晋元道:“她与小芬是什么关系?你可清楚?”韦氏摇头道:“小姐呀,从来不跟我谈她外面的事。”牟韵莲道:“或许方兄知道很多,只可惜他不在了。”王晋元无奈的道:“如此惟有亲自问她本人了。”
王晋元返回自己的房间,翻寻一遍,找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遂问:“韵莲,可曾见过那本由县府组织编纂的《浔城名人录》?”牟韵莲道:“怎么了?前些日我还见过,我帮你找找。”然后边找边问:“王大哥是想查柳云梦的底儿?”王晋元道:“不一定有她的名字,只想看看罢了。”此时石小芬牵着凌巧茗走回来,小姑娘老远就喊:“大哥哥,我帮您逮人回来啰!”王晋元笑道:“好啊,你们快过来!”石小芬进门就问:“王总找我有事?”王晋元道:“先坐,我慢慢跟你说。方才我们去了田中小姐墓地,发现柳云梦也去拜祭,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她就是柳云梦,是相互介绍认识的。我想问你,她和田中佳秀是什么关系?”石小芬道:“以前我们同在日本组织的谍报课,她是我们的头儿。”王晋元道:“哦,原来如此。”石小芬道:“王总有所不知,当年我们劫夺日军的几车粮饷,情报也是她提供的,她将消息间接传回给我叔叔,叔叔再通知了平定军。”王晋元恍然大悟,喜道:“原来如此!如此说,柳夫人虽为日军间谍,却是暗中对付鬼子的!田中佳秀知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石小芬道:“应该有所发觉,但田中佳秀不敢对她怎么样。王总,你是否也对柳云梦有什么怀疑?”王晋元道:“怀疑倒没有,只想了解一下她的身份。对了,上回石副的事,你和方兄弟是不是去求她帮忙?”石小芬点头道:“是的,我知道她的人际关系较广,所以第一时间我便想到她。”牟韵莲道:“看不出她真是个神通广大的女人!”王晋元道:“那么,你回石门庄的事,也是她一手安排的?”石小芬道:“不,我的直属上司是田中佳秀,是她安排的,柳云梦也不是很清楚我去哪里,但她信任田中佳秀。”通过几句问答,王晋元基本了解了这三个女人的关系和大致情况,又问:“柳云梦是否知道你在金牛寨?”石小芬道:“如果肖娴没跟她说,可能不会知道,因为田中佳秀没必要告诉她,不过上次求她帮忙之后,也许她也猜到我在石门庄,但不会猜到我在金牛寨。”王晋元道:“肖娴?她和肖娴又是什么关系?”石小芬道:“肖娴这个人我还真不了解,我也是通过田中佳秀才认识她,但我知道她与田中佳秀关系很好,就像亲姐妹一样。她与柳云梦有来往,我也是从田中佳秀口中得知。”牟韵莲道:“王总,我看肖娴也非等闲之辈,说不定她也是谍报组织的人?”王晋元道:“不错,我们对此也有些许了解。眼下日本人已逃出中国,日本特务组织也不复存在了。”
二人走出到山口,柳云梦突然改变主意:“我得先回县城,手头上还有些事情需要处理。”肖娴觉得柳云梦话中带着某些忧虑,便问:“国军旅部是否要对你秘密调查?”柳云梦道:“看似有此意思,但日本未正式投降中国,国军旅部暂时不会对我伸出爪子。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柳云梦上了马,肖娴一直目送她离开,直至消失在视野外,才策马而回。
肖娴回到别墅,老太太已做好午饭,她随便吃了几口便上楼去了。她走进田中佳秀住的房间,里面的一切未变,还是田中佳秀最后出走时的模样。肖娴睹物思人,仍觉得田中佳秀还活在身边,一颦一笑是那么清晰,忽然又觉得她是个很悲哀的角儿,身在异国他乡,受人摆布,还爱上异族她不该爱上的人,从而一步一步的逼自己成为战争的牺牲品!肖娴突然感到自己是无比的幸福,起码比田中佳秀更能主宰自己的未来。她不想去动房间里的东西,她想让一个人来看看,看看他见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心情。
肖娴走出房间,穿过大厅,站在阳台上往外眺望。少了日本人,独龙街上似乎显得平静许多,也许是一种错觉,她想,独龙镇本来就没有鬼子驻扎,通常只有少数的散兵游卒罢了。而事实上,大街上反而比以前热闹了不少,日本人投降,民众将多年来被压抑之情无所顾忌的释放,做起事来不再畏首畏尾,街景气象自是焕然一新!
肖娴将厅内的老藤椅移出阳台,准备在此好好的休憩片刻,刚坐下来,楼下围墙外出现了令她惊喜的身影!她不敢相信,她以为是眼睛发眩,待那身影站在大门边,又轻轻地拍门,那记忆犹深的声音才将她唤醒过来。她朝楼下喊道:“阿婆,快去开门!”老太太闻声走出院外,朝楼上问:“小姐,你在喊我吗?”肖娴道:“是的,有客人来了,快去开门!”老太太开了门,不认识来人,便问:“公子是小姐的客人?”来人不是别人,正是王晋元,他微笑相问:“可是肖女士府上?”老太太道:“公子有请。”但见肖娴在二层阳台挥手招呼:“王公子请上楼上。”
肖娴掩饰住心中的喜悦,心想才想要见的人,说来便来了,真让人措手不及!王晋元上至二层大厅,肖娴已备上清茶待候。寒暄之后,肖娴道:“王公子突然造访,令人受宠若惊啊!无事不登三宝殿,请问公子有何贵干?”王晋元微笑道:“来讨杯茶喝,肖女士欢迎吧?”肖娴道:“王公子能来,那是小女子几辈子修来的福分,焉有不欢迎之理!其实公子不来,我还想邀约呢。对了,佳秀小姐生前住过的房间,我没动过一个指头,公子想不想去看看?”王晋元脸色微沉,犹豫片刻始道:“那就有劳肖女士领路了。”
跨过门槛,王晋元站着看了许久,眼光仔细地抹过每一件物品,最后落在那件唐装上。他缓缓走过去,双手抚着唐装,见到稍起的皱褶,便轻轻的抻平。肖娴上前道:“王公子,斯人已去,别太伤感!”王晋元道:“谢谢你,肖女士!”肖娴道:“我打算再也不动房间内的东西,公子几时想看几时便来!”王晋元抬眼望去,发现肖娴正在含情脉脉的注视着自己,顿觉有点不自在,忙道:“我有点口渴,咱还是出去饮茶吧。”肖娴微笑请步。
茶过一杯,肖娴道:“王公子贵临,难道仅是想看看佳秀小姐的遗物?”王晋元道:“实不相瞒,在下还有个问题请教肖女士,你可认识柳云梦柳夫人?”肖娴道:“当然认识!以前我们同在党国谍报组织,后来她调往卧底分组,进入日军组织内部,而我嘛,在谍报组犯了些错误,随即被清理出来,此后便一直居住在独龙。”没想到肖娴毫不藏掖,还讲得如此详细,王晋元反而觉得更难了解这个女人,便道:“本来我不该打听这些,但你不知道,今早我在田中佳秀的墓前见到她,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和认识她,之后我向石小姐打听,她说的跟你的差不多,所以此番前来的目的只想多找个人证实罢了。多谢肖女士坦诚相告!”肖娴道:“听说不久前金牛寨被内贼盗去紫玉壶,可曾追得回来?”王晋元道:“还好,有惊无险,不至于落入日本人手里。”肖娴喜道:“敢情是好事!”茶过几杯,闲谈数语,王晋元便起身告辞。
柳云梦回到县城日本人秘密组织总部,这排不显眼的平房早已人去楼空,她想到此处不宜久留,便在潇湘酒馆对面的小旅馆住下来。晚上,国军旅部的张副官应约而至。柳云梦道:“旅部有何动静?”张副官道:“闻点风声,郭老头可能要对您下手!”柳云梦愤然道:“就知道是他!我一心一意为国军卖命,竟反咬一口说我是卖国贼!”张副官道:“是不是有些地方您做得不够妥当?按理说,大家都知道你是卧底,并不会想到其他事情上去。”柳云梦道:“也许吧,我听说郭嘉珩的千金县长夫人郭倩容也在寻觅紫玉壶,而且大有不得手不罢休之势!这个女人要小心!”张副官道:“如此看来,一定是夫人的某些环节让郭倩容抓到了把柄!郭倩容寻找紫玉壶只是其中一个目的,另一个目的是县长长房夫人冉若珠,她想除掉冉若珠及其儿子王晋元。”柳云梦道:“好吧,你先回去,有情况随时来通报!”张副官道:“好,夫人多保重!”
虽然肖娴说了实话,但她知道王晋元不会轻信自己,毕竟她们都是干谍报工作的人,真真假假让人捉摸不透。不过从利益上看,她们与金牛寨并无冲突,至少明摆着的还没有,她相信王晋元不会往更坏处想。如今她担心的是柳云梦的处境,日本人走了,国军旅部开始排挤她,甚至有可能将她指认为卖国贼,明眼人也知道,那是有人公报私仇,借“国家利益”的名义将她扳倒。她对黄政奎道:“柳夫人随时会遇上不测之事,你可想过,万一有事,如何让她脱离窘境?”黄政奎不屑的道:“何必草木皆兵?国军旅部早为她立下秘密档案,没有重大失误,谁敢对她怎样!”肖娴道:“还是有所准备为好,今日她来过独龙,让我将她的事情对你提一下。”黄政奎哦的道:“她来独龙做什么?”肖娴道:“主要是看看田中佳秀的坟墓,悼念一下故人,其次就是我刚才说的。”黄政奎道:“你让她放一万个心,我黄政奎未死,没人敢动她半根汗毛!”肖娴道:“很好,有你这句话就放心了!”
次日,肖娴只身前往县城。当她来到日本人组织总部,却发现空无一人,心中暗生不祥之感,随即赴国军旅部找张副官,得知柳云梦安然无恙,她长舒了一口气。张副官道:“找柳夫人的时候,须注意周边环境,切勿泄露行踪!”肖娴有黄政奎这把尚方宝剑握在手,理直气壮的道:“不用担心,只要夫人目前没事就好!”
柳云梦没想到肖娴这么快来找她。肖娴道:“我也没想到。昨日我回到独龙,哪料得王公子亲自走上门来。”柳云梦自然也感到意外,忙问:“他去找你,是不是因为田中小姐?”肖娴道:“不,恰恰是因为你!他向我打听你与田中小姐的关系,我全跟他说了实话,他也没说什么便告辞了。”柳云梦道:“会不会是田中佳秀曾对他说过什么?”肖娴道:“应该没有,即便说过,该也是无关痛痒的话。我很了解田中小姐,她也是个多情种,有点盲目那种,但对于工作上的事,她真能做到守口如瓶,不该说的话半字不提!”柳云梦道:“王公子找你,还透露出什么样的信息?”肖娴道:“这就是我今日赶来的根本目的,依他所言,我估计八九不离十,紫玉壶还在金牛寨,而且藏得更隐蔽,因为两三个月前发生过一次意外,内叛偷走紫玉壶,差点落入日本人手里,金牛寨肯定汲取了大教训,将紫玉壶稳稳妥妥的藏好。我不是庆幸它没落入日本人之手,但现在看来,还真值得庆幸!想想看,夫人并未完全把握得住日本人,特别是中村雄野,此人私心特重,得到紫玉壶,难免不想独吞,星岩的宝藏,估计今日也到了日本国!”柳云梦捏了一把汗,有点庆幸的道:“你说的也是!是我高估了自己,自以为能控制得住日本人,还好,日本人没得手,我也心甘情愿失败!”肖娴道:“我们一开始就走错了,其实用谁也不该用日本人,他们的贪婪举世瞩目,我们是在让一匹饿狼去帮忙猎捕一只野兔,呵呵,如今想想真是愚蠢!”柳云梦叹息道:“当初的想法并非如此,只可惜呐,云岭皇军一直未能成事!若是日本没有投降,我未必轻易放弃日本人。对了,我的情况告知黄副没有?”肖娴道:“夫人放心,昨晚我对他提过,他说只要他没死,国军旅部没人敢动你半根汗毛。”柳云梦笑道:“看来将你送给他,也是我走的一步好棋哪!”肖娴道:“当然,我也感激你们,不然这世上早就没有肖娴其人了!”柳云梦执起肖娴光洁如脂的双手,紧握而道:“命运是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对吧?”肖娴点点头,二人轻轻相拥。
夜幕降临,柳云梦二人一同进入潇湘酒馆。客人虽不多,但目光皆被肖娴的容貌吸引过来,二人赶紧找了一间包厢,以避开众人。林同升认得出柳云梦,忙进来招呼:“柳女士,好久不见!”柳云梦道:“是的林老板,近来各方面都不错嘛?”林同升笑道:“托您吉言!鬼子被打跑了,国运开始昌隆,各行业自然会好起来啰!两位吃点什么?今日我请客。”柳云梦道:“随便吃个饭,林老板客气了。对了,十日之后在此摆酒席的叶仲明是何身份?怎会提前多日公告?”林同升道:“是财政局新局长娶二姨太,柳女士没收到请柬?”柳云梦笑道:“嗨,我算什么身份?排完号也轮不上老身哩!”二人吃过晚饭便匆匆离去。
且说禤环“修得正果”,让大名鼎鼎的叶局长纳为二房夫人,其实她心里颇为兴奋着,因为这二房夫人与长房夫人毫无区别,原来在城里人眼中,叶仲明根本就没有夫人。即将成为局长夫人的禤环眉飞色舞地对叶仲明道:“成亲后,咱在浔城最豪华的琼楼摆酒席,再买一栋大宅子可好?”哪知叶仲明一口拒绝:“不行!我们在潇湘酒馆摆几桌酒席便好,宅子就不买了,还是住在汪府!”禤环始料未及,虽有不满,也不敢抗议。
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政府将对一些轻型罪犯减刑,以示普天同庆。原局长汪燮为受益人之一,提前两个月刑满出狱。叶仲明特意将婚礼酒宴定在十日后,正是汪燮刑满后的第三日,可谓用心良苦。出狱前最后一次“全家”探监,汪燮获悉了弟子的喜讯,高兴的道:“真真是双喜临门哪!我汪府终于拨云见日!”然后又对汪?道:“你这不长进的东西,也不跟你师兄学着!”叶仲明道:“恩师莫怪师弟,汪弟跟我一年,已翦除不少劣性,当是三喜临门了。”宣夫人喜道:“仲明说的对,老爷子,?儿确实改变不少,只遗憾一直讨不上媳妇!”汪?故意道:“以前是爹没教育好,我看还是叶大哥比您厉害!”禤环道:“师弟胡说,徒弟就是徒弟,叶局长哪比得上老局长厉害!”汪燮笑道:“咦,徒儿媳说的就不对了,所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徒弟当须胜过师父!”叶仲明道:“我想过了,此次酒席,除了国检局,其它各部门的人都请一些,恩师认为如何?”汪燮道:“不不,漏谁也不能漏国检局!”叶仲明一脸诧异:“这……恩师的意思……?”汪燮道:“为师就不点透了,你慢慢去理会!”此时狱警进来道:“时间到了,家属请回吧!”众人无奈的退出。
肖娴本来对酒席不太关心,当她知道与叶局长成亲的人竟是禤环,吃惊不小,遂对柳云梦道:“夫人且在旅馆稍待,我想去问问禤环的情况。”柳云梦道:“问问可以,不必多管人家的闲事。”肖娴打听不到禤环,却找到了蔡一民。时蔡一民独自一人守在玉器店,见到一个披着面纱的女人走进来,以为是大客,忙客气招呼。待肖娴褪去面纱,蔡一民惊喜道:“肖姐?真是你呀!快进店里坐!”肖娴接过茶杯往桌上一放,直截了当的问:“说说,你俩怎回事?”蔡一民先是一愣,继而垂首道:“不瞒肖姐,我们分了……”肖娴圆着眼道:“是她踢了你?”蔡一民道:“我都忘了这事,不提也罢!”肖娴不想再究,环瞧一遍,又问:“此店你开的?”蔡一民道:“不是,我哪有钱开店!是郭夫人开的,我帮她看店。”肖娴道:“郭夫人?可是县长夫人郭倩容?”蔡一民点点头。肖娴又把话题转回去:“我说嘛,当初就不应让你们金凤凰退出来,本该是好好的一对……唉,算了,事已至此,多说也没用!过几日便到禤环婚宴之喜,她有否请你?”蔡一民道:“请了,但我未想过是否赴宴。”肖娴道:“是她自甘墮落,你就别去好了,去了也是折磨自己,何苦呢!”蔡一民道:“我也跟肖姐一样想法,只是……还得看看郭夫人的意思。”肖娴顺带追问一句:“郭夫人就请你们看店吗?会不会还有其它的事?”蔡一民不敢透露太多,只默默的点头。肖娴也不继续追问,安慰几句便离去。
数日来,登门送礼的客人络绎不绝,汪府上下忙得不亦乐乎。对于客人所送的银票或金钱,凡超过十块大洋的,以及贵重之礼,叶仲明责令悉数退还,仅收一般礼物。不少被退礼的人以为他嫌少,暗地里加重礼金,却被汪府拒之门外。汪?对此很是费解:“我的大哥呀,婚丧随礼,人之恒情,咱不偷不抢更不是贪污,这礼钱天经地义,你就乐意当个傻子?”叶仲明反问:“哥上位一年来,有无人前背后什么闲话?”汪?摇头:“没有没有,都是些好话。”叶仲明道:“这就对了,有了好话还怕往后没好日子?”汪?悟之不透,摸着肥脑走开了。
最后送礼的是局里的张副和尹副。两人观察了几日,张副道:“叶局长不收厚礼,这点与前局长完全不同,咱得小心!”尹副道:“依你看,我们送什么才合适?”张副道:“越简单越好,学学乡下的,送点米粮,杂吃,再捉两只鸡鸭!”尹副哈哈笑道:“这也拿得出手?要不这样,咱约汪公子出来?”张副道:“不成不成!万一让叶局长知道,敢情是不想混了!”尹副道:“你傻的!怎可能让局长知道!”张副道:“约汪公子可以,但不能撇下禤夫人,不然钱就会花得稀里糊涂。”尹副点头道:“此话爱听!”二人即提着十分简单的礼品登门祝贺,获得叶仲明一番褒赞。临出门,张副在汪?耳边悄声道:“晚上请随禤夫人一同上琼楼饮茶!”汪?心领神会,大呼:“两位慢走!”
晚饭后,禤环推说要买些床上用品,遂提出让汪?跟随打点,汪?自然乐意。叶仲明道:“不要回太晚了,明儿一大早还得去接老局长回家!”二人欣喜出门。早在琼楼等候的张副和尹副,一见二人便眉开眼笑:“真担心你们出不了门!”汪?咧嘴笑道:“我嫂子是什么人?早年还当过间谍呢,这点小事难不倒她!”张副道:“两位请随我来。”四人一同进入一间小型客房,便围在桌边坐下。张副道:“这叶局长就是清廉,我们想表示一下心意也颇费周折!”汪?笑眯了眼:“不费不费,不是还有我们代劳嘛,对吧嫂子?”禤环抑住喜悦道:“师弟休要无礼,哪能对两位副局长张口闭口说钱!”尹副笑道:“不不不,我们不谈钱,庸俗!我们说的是心意,禤夫人与叶局长大婚,我等作下属的岂有送只鸡鸭的道理?别人不笑话自己也过意不去!”张副取出一张银票:“这是三百大洋,菲薄小礼,略表微忱,两位一定要笑纳!”尹副也取出三百银票,笑道:“礼是少点,但心意肯定到了!”二人各接一张,禤环道:“如此重礼,本夫人还感受之有愧!既然两位副局长如此慷慨,我等收下便是!两位吃喝点什么?我们请客。”尹副道:“不必了禤夫人,你们出来不易,还是早点回府吧,万一叶局长发觉,我等都得受责!”禤环道:“也好,两位随意,我们先告辞了!”
二人兴奋而回,走到府前,汪?突然想起什么,叫道:“哎呀,我们忘记买东西了!”禤环想一下道:“不买了,问起来就说找不到合适的。”不料到叶仲明真的问起来,禤环回道:“逛了几间店子,没看到合意的,改日再买吧!”而汪?的表情似乎要出卖自己,叶仲明不出声,盯着汪?的脸左观右察,仿若审视犯人。汪?忍不住笑道:“哥呀,你看得我很不自在,看嫂子去吧!”叶仲明皱着眉问:“我咋看你不对劲?说吧,到底干什么去?”汪?道:“哥别疑神疑鬼的,我们什么也没干!”禤环突然怒问:“师弟,是不是你收了张副的什么东西?”汪?大惊,不知道禤环为何突发此问,但见她使个眼神,顿时又明白了意思,便呼道:“嫂子别冤枉我!”叶仲明摸不着头脑,立即质问:“怎么回事?你们去见张副?”禤环道:“事情是这样的,我们回到半路遇见张副和尹副,二人提出给我们送大礼,被我当场拒绝了,我说要送大礼也可以,待我先回去问过局长。”汪?道:“嫂子啊,见到你这样说,我岂敢乱来?他俩递过来的银票我看也不敢多看一眼!”叶仲明松了口气:“你们是对的,这礼千万不能收!”嘿嘿,事情总算搪过去。
次日,汪府“全家”以及张副,尹副等局里要职,一同前往监狱迎接汪燮脱苦之喜。汪燮脱解去囚衣,挺着略微佝偻的腰板,待宣夫为其披上大红袍服,便微笑着走出监狱大门。众人迎上去,纷纷握手问候。汪燮道:“感谢各位来接老夫,这份人间真情让我很感动,客气的话就不多说了,咱们先回去吧!”汪?燃放过一串鞭炮,叶仲明扶着汪燮上了汽车,即时返程。
路上,汪燮道:“出狱也不是件光彩的事,回到县城且莫要大张旗鼓。”叶仲明道:“恩师放心,一切我们都考虑好了,府中不作任何庆典,就像平常一样。”汪燮道:“这就对嘛!张副,尹副,你俩直接回局里就行,闲人话杂,要注意影响。”张副道:“下属明白,我等尊听老局长安排!”
汽车回到县城,其他人先下了车,只剩汪府“全家”返回府上。下车后,汪燮只简单蹚过火盆便径直入府,望着熟悉的一切,忍不住一阵唏嘘。宣夫人道:“老爷回来就好,今日是大喜日子,咱全家吃个团圆饭吧!”众人便忙开了。
翠红楼内,一姑娘从楼下给柳湘云送上一份请柬,柳湘云道:“谁的?”姑娘道:“是叶局长送来的。”柳湘云打开请柬,不禁轻笑一声:“嘿嘿,还真有那么回事?”当她回去将请柬递给石奇南,石奇南怒问:“你打算赴宴?”柳湘云道:“于情于理是应该赴宴。”石奇南道:“你跟他什么情?他予你什么理?”柳湘云道:“我跟他没有,但跟郭夫人有,这面子是给郭夫人的。”石奇南道:“又不是郭夫人请你,犯得着热脸贴他冷屁股!”柳湘云道:“不去也可以,但应知会一声夫人。”石奇南道:“这还差不多!”
至于柳映红,禤环已指定她为伴娘,义不容辞。不曾想到,禤环也请了蒙亦芳,这里面有着不可告人的目的,原因是叶仲明请了牟耀林,牟耀林则有个条件,如果不请蒙亦芳,他就不给叶仲明这个面子,叶仲明当然会满足此小小条件。事情为难在蒙亦芳,她尴尬的道:“让我去太不合适吧?我跟他们八竿子打不着!”柳映红道:“没事,喜庆之事,非请不贺,请上了且当是普通朋友罢!”蒙亦芳笑道:“好吧,朋友就免了,我姑且是陪你去凑个热闹。”
婚礼前夜,蔡一民早早打烊,孤身一人来到南江边。明日,曾经是自己的夫人就变成了别人的夫人,他想不明白上天为何要作如此安排?想起当初决定与禤环在一起的时候,肖娴曾私下对他笑言:“一民,你可要想好了,别看禤环乖巧玲珑,或许你满足不了她的欲望!”当时他以为肖娴指的是两人之间的那回事,如今才明白,她所说的欲望,原来是物欲上的追求,是一种膨胀得不能适度收缩的虚荣心!蔡一民边想着,边慢慢的走下堤岸,夜色笼罩下的江水深不可测,他真想一头扎下去,再也不浮起来,与尘世作一次了断。夜风莫解人意,依旧轻拂丝柳;江浪不作多情,仍然疯吻岸石。这一刻,原是多么诗意浪漫,但在蔡一民眼里,仿佛一切皆在向他恣意嘲讽,倾言挖苦。
婚礼如期进行,汪府“一家人”在门前笑脸恭迎宾朋。觥筹交错的潇湘酒馆底层大堂内挤满了浔城各界名流,宾客早闻叶局长清廉,在如此档次的酒馆办婚宴,也印证了所谓名不虚传的清名。王县长与夫人郭倩容作为证婚人,早已坐在主台边。牟耀林与县长及夫人打过招呼,便一直东张西望,四下找寻。而此刻的蒙亦芳,正在二层上与林同升说话,是她先发现了牟耀林才跑上楼来。林同升道:“此种场合下,没必要回避他,且大方面对!”蒙亦芳便走下楼,站到了柳映红和禤环身边。牟耀林一发现她,随即跟着走过来。
宾客来毕,叶仲明牵着禤环的手缓步向台上走去。柳映红与蒙亦芳紧随一侧而行,牟耀林见状,也跟随新郎一侧,走至半途,蒙亦芳忽然发现有一桌仅虚一位,于是插坐进去。牟耀柳一转脸不见了蒙亦芳,脚步也乱了,欲进欲退,最后还是叶仲明请了他站到台上。台下的蒙亦芳朝台上挥挥手,本来她是跟柳映红打招呼,而牟耀林错以为她在跟自己招手,突然激动起来,向台下不停挥手,这一刻弄得场上的人十分尴尬。
婚礼没有主持人,叶仲明让牟耀林临时充当。牟耀林作为警察局长,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便借故推辞。叶仲明无奈,只好自己说话:“长官们,同僚们,先生们,女士们,晚上好!各位在百忙中能来参加我俩的婚礼,在此表示非常感谢!现在请我俩的证婚人王县长和郭夫人说几句,大家欢迎!”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王县长站到台上,说道:“今日有幸参加叶局长和禤女士的婚礼并作证婚人,在下深感荣幸!叶局长年轻有为,肩负党国重任,务实精勤,心怀百姓,是我们学习的楷模,在此吉日良辰,谨祝伉俪情深,鸾凤和鸣,百年偕老,永结同心!谢谢大家!”台下掌声骤起。郭倩容微笑道:“各位晚上好,我作为两位的证婚人也深感荣幸,我希望在座的各位都是他俩的证婚人,一起祝福他们早生……”正说着,突然见到蔡一民急匆匆的闯进来,她停下说话,台下众人也往蔡一民望去。叶仲明和禤环小吃一惊。郭倩容道:“一民,你才来……”蔡一民环顾一下大堂,便直视前台,良久不语。大堂内沉静片刻,接着便有宾客窃窃私语。郭倩容道:“一民,你迟到了,快找个位置坐下吧。”叶仲明鼓掌道:“欢迎蔡一民兄弟参加我们的婚礼!”蔡一民突然道:“对不起,我走错地方了!”说罢转身就走,径直走出门外。众人皆惊讶不已。禤环小声道:“柳姐,你出去看看他。”柳映红迅速往外追去,出了门口,但见蔡一民已走远,柳映红返回通报:“他走了。”禤环不屑道:“甭理他,我们继续。”
诗云:
大言不觉惭,尚思己微卑。
为人多虞诈,犹抱人妇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