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黑暗。
突然，不知从哪儿来的光线照亮了整个区域，合金板与碳纳米材料共同构成的灰白色墙壁、固定在地面的一排排终端设备与操作台、被围在中央的一座扁平的圆台形仪器和旁边的一个固定式的皮质座位在光线下显露了出来。
这里似乎是什么设施的控制中心。不，当然不是卡拉克轨道船坞的——那边现在正忙着按照预案7开展和外星舰只的交涉呢。更何况这里的操作面板按键和插口的注释都是中文的，我想卡拉克人大概不会遵循什么神秘指引在自己的设备上印这些来自另一个宇宙的文字。
一些白色光点不知何时从房间的各个角落涌现，汇聚到房间中央的那张座位旁，形成了一个悬浮在半空的小光球。渐渐地，随着光点的不断汇入，小光球慢慢变大，开始呈现出人类胎儿的形状，然后开始发育为婴儿、幼儿、儿童，最后长到了约莫十一二岁的样子。
不过仔细看的话，似乎和人类还是有些差别……嗯……好像比人类要多点零件。
光点还在涌入，不过没有再让这个十一二岁的类人光点集合体继续成长，而是渐渐凝实。没过多久，一个粉雕玉琢的黑发小萝莉就出现在了座位边。
小萝莉目前还光着身子，可以清楚地看见她身上非人类的部分：一条细长的龙尾和一对小巧的浅灰色龙角。
或许应该称其为龙人？或者说，龙族人？
不过光点们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一件洁白的连衣裙很快便出现在小萝莉身上，蕾丝边的裙摆还特意长及脚踝，刚好和垂下的尾巴末端那小撮白毛融为一体；小萝莉头上也多了一个浅灰色发箍，特意留了两个缺口允许角嵌进去，让龙角看起来像是连在发箍上的发饰一般。
不希望人类注意到她的不一样？我们暂时还不得而知。
衣服与饰品出现后，满屋的光点迅速稀疏了下去，悬浮在半空的小萝莉也失去了支撑，慢慢降落到地板上，脚尖先着地，然后是脚后跟、小腿肚、尾巴、臀部、背部、后脑勺。
小萝莉就这么静静地躺在地板上，周围稀疏的光点这时候也已经全部涌入她的身体，消失不见。
不明光源散去，房间重回黑暗。
小萝莉睫毛动了动，慢慢睁开了眼睛。仿佛是契合她的节奏，光再次照亮了这个房间，不过这次是半透明天花板背面的灯亮了。
琥珀色的眼睛眨了眨。
灯闪了闪。
主炮充能中……
探测到新的雷达信号……
核榴弹爆炸……
舰载机弹射……
……
这些是什么？
我是谁？
啊……什么是“我”？
是……个体的……自称。
我……为什么……会有“我”这个概念？
对自己的诞生毫无概念的小萝莉的头脑十分混乱。
无意识地动了动，小萝莉注意到了自己的手脚。
人……人类身体？
小萝莉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对人类身体产生疑问，不过她紧接着就下意识地向各个设备发出自检的指令，并且得到了舰体各个系统的正面应答。
！
小萝莉这下清醒了。
共和国太空军，TQ036型深空驱逐舰，成都舰，舷号1120……这是……我。
为什么……我现在拥有人类的身体？
……嗯？那是谁？看衣着似乎是平民。
深空驱逐舰成都通过舰桥的摄像头，看见了躺在舰桥里的一个幼年雌性龙族人类。
身份认证中……1120成都舰，认证通过。
1120成都舰……这不是我自己吗。
这个人类幼体就是我。
这艘战舰还是我。
我拥有了人类身体，躺在我的舰体内部。
已经十多岁的小萝莉不会看见身份认证系统说这是自己就真的彻底相信，但战舰的逻辑系统就会；只不过属于军用弱人工智能的战舰逻辑系统无法处理其预设处理内容之外的事件，但小萝莉的思维就可以。
现在的成都，是原有的人工智能逻辑系统与小萝莉的人脑思维系统的融合。以后者为本质，因此更多是人性的；但又受到前者的极大影响——毕竟这才是源头——又带有一些人工智能的气质。
全舰设备自检显示各部分状态良好，继续航行。
成都把整艘船除观测、导航与动力系统外，各处的系统直接关机，所有照明灯光全部关闭，以节省能源进行航行。
我现在的位置是……啊？
小萝莉疑惑地看着自己舰体的感应器和光学摄像机共同观测到的外部环境。
一颗土黄色的行星带着其上的居民在成都舰旁缓缓自转，而周遭的星空都与记录中的大相径庭。和记录中的星图数次对比后可以确定，这是一个陌生的恒星系，一个位于陌生银河的陌生恒星系。
我在哪儿？我要去哪儿？
她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事实上也从来就不需要回答这个问题。她是战舰，她只需要根据舰长的指令行动。
但现在，舰长呢？
小萝莉不知所措地翻了个身，让身体飘向了半空中——重力系统已关闭，翻身的动作对下方的地板施加了向下的力，身子便被反作用力推开了。
她不知道舰长在哪儿。没有舰长就没有命令，没有命令就没有行动。很简单的逻辑，但现在却运行失效了。成都总觉得自己要去什么地方，这似乎是命令，但是在任务记录上什么都没有——事实上，任务记录是空白的，仿佛她是全新出厂的一艘驱逐舰。但入役记录还在，自己的入役时间距离现在的时间已经过了33年，这期间不可能什么任务都没有。更何况自己的记忆还保留着……记忆……
成都注意到了这种陌生的记录形式——人脑记忆。现在战舰数据库里的日志信息基本上都是空白，唯一可以感受这段时间发生过的事件的方式就是靠不知怎么进入这个大脑的记忆。
她记起了出厂时船厂工人们的欢呼，舰员登舰后他们的欣喜，深入敌占区与敌国腹地时的不安与坚定，袭击敌方工业区、运输船队……然后呢？
成都对人类的记忆十分失望。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但是相比航行日志，细节十分模糊，还有大量缺失。
现在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在这种情况下她试图按照自己的步调来做事，执行记忆中那个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命令的命令，却发现环境的改变已经彻底断绝了这条路。她已经彻底迷茫了。
维生系统已经关闭了，如果成都继续这么呆下去，她的这个人类身体就会渐渐开始缺氧昏迷，进而死亡。她的本质就会由人类的大脑转回舰载电脑，变回原来那艘成都舰。
当然，她的诞生，并不是为了她的死亡。
“嗯……谁把灯关了？现在几点了？我……我漂起来了？”
一个青年男性迷迷糊糊的声音从漂浮在半空的成都身后传来，让小萝莉一惊，连忙将全舰的所有系统重新启动，自己则急忙试图落地并起身。
之前舰桥里明明没人啊，是谁在那边？
是谁呢？自然是我们的主角：邹燚。
邹燚现在头很晕，整个人也迷迷糊糊的。就像……连续两天熬夜且不睡午觉，第三天仍然不睡午觉，然后在这天下午第三节课趴桌子上打瞌睡半个小时后起来时一样——他真有这经历，当时醒来后连自己是谁、现在是上午还是下午、这里是哪儿都忘了，甚至旁边同学和他说话，他都费了好大的劲才听懂。现在他的状态也差不多，不很困，但整个人都迷糊了。
他费劲地回忆着，包括自己是谁、之前在干什么、现在什么时候、这里是哪儿。
突然亮起的灯打断了他本就不清晰的思维。
身份认证中……舰队指挥官邹燚，认证通过。
成都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坐在舰长座位上，穿着银白色共和国太空军军装但是没有军衔领章的神志不清的男青年。
指……指挥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