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的,有人发现村里的一个人已经很长时间没出现了,她家里人也是极不愿意提及她的去向,很是保密的。只是,正面渠道越是不通畅越能滋养谣言传播的土壤,谣言也传播的越是厉害,也逾加的具有压倒官方正式声明的趋势。不出意外地,三人成虎的局势逐渐形成,此后不多时,多数人已经知道她不在村里的事实。
这一消息的传播很快跨越了村与村之间的界限,随着隔壁村已婚妇女外出的消息逐渐传开,这一公开的秘密顿时引来各村七大姑八大婶们的议论:她是到哪里去了,怎么会一点消息也没有,奇怪的是她家里人竟也是如此的保密,最终,大家一致得出这样一个结论终止了茶余饭后无休止的争执,结论就是:她是外出胡弄了。这里的胡弄是指:许是她外出陪别人睡觉了,或者做别人的媳妇赚钱去了,至于这个别人是一个男人还是N个男人(N趋向于正无穷)就不好细细确认了,出门没做好事肯定是逃不掉的了。七大姑八大婶们的判定倒不是空穴来风,亦不是哪个不怀好心者编排谁;更不是有仇报仇、有怨抱怨的回击,他们的判定是有现实的可靠根据的。为什么这样说呢?那个年代(20世纪90年代)很少有人外出,也几乎没人进到这几个村庄里,就算是有,也是在村里抬不起头的上门女婿。
村庄的人口几乎没有流动,大家都一致的下地种田,回家近乎一致的打媳妇。偶尔有男子结伴外出打工,无论如何会回到家里过年,回不来的当是出了意外事故丧命了。至于女人外出,大底是有这些原因:要么是嫌家里穷而外出找男人了,要么是受不了打离家出走,当然也有因受穷又挨打而离家出走的,不管因何种原因离开,一旦走了就不会再和村里有多深的牵连,不管走之前生了几个孩子,留了几个带走几个。走后是一样的杳无音信。孩子自然是偷偷带走的,不过一般只带走女儿。(一般只带走女儿留下儿子,原因有两个,一则男孩子是兄弟的后代,是这一脉的传人,寡妇丈夫的兄弟自然会将其养大不至于兄弟身后无人、坟前冷落。自然也严防寡妇将男孩子带走,她也深知若将男孩子带走的话夫家绝不会轻易放过她,所以一般也不会动这个心思。至于女孩子,妥妥的是个外人,养在家里倒是要浪费几年的米面,终究是要嫁人的。兄弟之间的情义只够养个儿子的,况且寡嫂离家在外带个孩子在身边多少有个依靠,这话也在理、说的过去,夫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二寡则妇想着带个孩子在身边至少后半生有个照应,就算不能找个一起生活的好男人,最不济将这女孩子养大,招个上门女婿,后半生也是过得下去,将其留在家里却未必是个好的选择。)陌生男子来到村里做了上门女婿后自然断绝之前的亲戚关系,没人进村庄来看他们,也不见他们出村庄去见亲戚,自是干干净净的一个人(至于原因,也流传着这么几种:一是,他本是自己一个人、至于一个人怎么长大的便不做深究,一是,父母待他不好、也没帮他娶媳妇、后面自然就不再联系了,再有是父母早亡、兄弟关系不睦或彼此难以接济便不再往来,再有是,本家觉得丢人便不再联系。只有一个原因会使他们离开村庄,就是由于各方面的因素,上门女婿做不成了,离开村庄另找人家以安身立命。)。只有做不成上门女婿时才会离开村庄另寻他路。所以,一村子生活在一起的都是多年的街坊邻居,或许自家的有些事情邻居都比自己记得清楚。举例子予以说明,平时做饭,主妇能跑到隔壁借些盐巴顺便说几句闲话;春节期间,凡是杀了猪的人家做的有几片五花肉的一锅烩菜能从这个村送到隔壁几个村并唠些家常(杀猪人家煮一锅菜,这一锅菜当中有刚杀的、满满血腥味的猪肉,这个猪肉当然要挑那些肥瘦相间的,至于配菜,而北方的冬天基本上没什么新鲜时蔬,大多是些土豆、大白菜、卷心菜、菠菜、自家做的土豆粉和豆芽之类的,将几块大肉放在一众菜的上面,再将菠菜放在大肉的上面摆好,就这样子一碗碗送出,杀猪人家的面子和里子都有了,不管味道如何,肉块的大小和瘦肉站的比重基本上就能使大家感受到这家女主人的大方程度。至于这碗菜,一般是从自己家开始,挨个向自己的邻居送去,因为邻里之间几乎没有交恶的,所以,这碗菜基本上能从自己家里这边开始送到村尾,若是和邻村住得比较近或是住在几个村子的交界处,平时也能说上话的,这碗菜自然也就送到隔壁几个村去了,自然,平时人脉广的那几家人也不例外。);农忙时节,一家人聚集要好的、自备农具的几家人一起劳动互相帮忙;收成季节,房顶晒麦子的人家和隔壁院子的邻居一边干活一遍说说笑笑。邻里的关系就是这样的亲密,也使得每个人对自己的邻居都是熟悉的。这种熟悉自什么时候开始的,村里人也不甚清楚,或许是每个人出生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那得多远呢?若是两个邻居聊起两个家族之间的彼此往来,可能是这样开头的:小的时候,我爷爷和我说,他(我爷爷)爷爷告诉他,你家爷爷帮过他一个大忙呢。长辈见证一众晚辈的成长,晚辈看见长辈强壮、衰老、死去的过程并帮忙埋入黄土。一代代的人,在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世世代代经久不息。
村庄于村民来说,他们生于此,长于此,死于此,埋于此,大多数人一辈子没有离开过这片土地。若说对这片土地的深情,倒也没留下只言片语。或许爱意尽在不言中,或许爱的深沉而不自知,又或者只是本能的世代生命的延续。只是你看着我生命的轨迹、我跟着你的生活痕迹、间歇性自觉或不自觉的依样画瓢走完这一生。这一生,当事人走过一趟,亲人心中温情与怨怼并存,旁人眼中、话头也曾存在过,只不过随着时间的流转,生命的更迭,你和他均被遗忘了,伴随着记得你们的最后一个人的断气,你和他终消散在空气中,没有丝毫影响。想来这一生也是走的辛苦,在现实、亲人心中、邻居话头辗转,终究抵不过岁月的摧残,几十年光景,最好的时光不过十来年,一朝入黄土,也不过数十年的光景,孙子辈或是曾孙辈,知道自己有个爷爷/太爷爷,或者奶奶/太奶奶,却未必知道你的名讳,记得你的事迹,更谈不上情感,只是每年定期的跪在坟前烧纸磕头。这里只是人类繁衍生息中的一小块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