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扰了,雪儿发烧了。”门外传来女孩的声音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程被惊醒,呆坐片刻,习惯性点根烟然后打开房门。她们衣着鲜艳,站在门口。Silence仍旧嚼着口香糖。娜娜穿了件极短的黑色短裙。
“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要去出去了。可雪儿在发烧。。。”
“屋里有退烧药吗?”
“退烧药?可能有吧。拜托了。”
“嗯。”程点点头。
女孩们急忙跑出去,边跑边喊“谢谢了。”
程急步走进房间,
“没事的,你去睡觉吧。”雪儿笑着说道。这笑容显得凄婉。尽管只是发烧,但程觉得她像是快死了。
“多少度了?”程走到床边。
“都说了没事的,不烧。她们瞎说呢。”
程拿起桌上的体温计仔细看了看,“38度9了,这么烧。”
“没事的。”
“会烧成傻子的。”
“真的吗?”雪儿又笑了笑。“成为傻子也不错。那样就不会有感觉了。”
“傻瓜。”程顺嘴说了出来。
“就是傻瓜嘛。”
“不然回去吧。”
“那你呢?”
“我。。。不碍事。”
女孩看了看程点了下头,程弯腰抱起雪儿,他一直觉得女人柔软的身体应该很是轻盈,不想还是有些分量的。雪儿双手挽在程的脖子上,将头轻轻靠在程的胸前。
“重吗?”雪儿细声问道。
“还好。”
“还好是多重?”
“还好。。。就是不重。”
程缓缓将雪儿放在床上,“有退烧药吗?”
“你在那个盒子里找找。”雪儿指着放在墙角的盒子。
“创可贴,红花油,避孕。。。纱带,金嗓子。完了。”
“睡一会就好了。”
“附近有药店吗?”
“都凌晨1点了。”
“没事,在哪里?”
“银行前面,但肯定关门了。”
“我一会就回来。”
“你不要走好吗?”雪儿突然拉住程的胳膊“陪着我,不要离开。”雪儿变得难过起来,片刻后缓缓松开手臂。
“很快就回来。”程握住雪儿滚烫的双手。
“要是你也不回来了呢。”
“不会的。。除非。。。我死在外面了。”程的眼神坚定不移。
“那我要是烧成傻瓜了呢?”雪儿很认真的问道。
“那。。。那你想我怎样做?”
“把我从桥上扔下去。可以吗?”
“扔下去?”程想了会,“抱着你从桥上跳下去可以吗?”
“为什么?”女孩几乎快要哭出来。
“那样你就不害怕了。”
“嗯。”雪儿点点头,强忍着没有落泪。
程出去后不久,雪儿听见一些奇怪的声音,她用被子蒙着脑袋。尽管浑身发烫理应透气可她却将身体缩成一团。就连呼吸也小心翼翼生怕引起声响。雪儿感觉自己要烧着了,思绪飘忽不定:是蛇吗?还是吸血鬼,恐怕就在床角,千万不能动,就这样死了的话连尸体也没有的,千万不能动,它没有发现我,就会离开。我最爱我弟弟了,可是家里太穷,他又受了太多苦,妈妈带他去另一个世界,那里没有疾病。可是为什么不带上我。为什么要死的那个不是我呢。老天爷,你为什么要这样捉弄我呢。你知道你都对我做了什么,可我没办法反抗。这都是注定好的,就像日历。那么你为什么不给个痛快。你欺负我懦弱,我知道。是你让我发烧的,想让我成为傻瓜。真傻,应该随你的愿。看你能把我怎样,像狗,不,是石头那样也没什么。人总是要死的,你这点做得很好。爸爸让我好好活下去,那是什么意思?他们喜欢我就像喜欢车子一样罢了,而我能喜欢谁呢。他嘛,我是挺喜欢的。可是你也知道我是做什么的。终究会被嫌弃的。是什么钻进了我的被窝?眼镜蛇吗?我不能动弹,它会咬死我的。我不想死。不要杀我,不要。我想活下去。求求你了,老天爷,上帝,让我活下去。活下去,可是我能做什么呢。供男人们消遣,爸爸都死了。可我还活着,它直起身子是要咬我了吗?很疼的吧,分娩是最痛的,而我只体验过打胎。让我死在他的怀里吧。我真懦弱,假如我就这样死了,那会连累他的。不,不,不,我什么也不怕,来吧,咬我吧,杀了我吧。
雪儿突然掀开被子,猛地坐起来。她以为自己准备好了,什么也不怕了。但当看到程站在面前时,像哭泣的孩童看见妈妈般落入程的怀抱大声哭了起来。
“怎么了?”程有些疑惑。“做噩梦了?”
雪儿只哭泣着,不说一句话。
“好了,没事了。把药喝了就好了。”
“为什么扔下我一个人。”雪儿抽泣着。
服药后,雪儿很快便进入梦乡。程站在窗边看到湿漉漉的马路想起刚才已经下雨了:
要是店家报警我被抓进去,可门并未锁上的。我也放钱在那里。她会说你居然去做那种事然后说再见,我的天,那样也好。不,那样我就是被抛弃的了。没有那么快,在我说完再见后然后可能,虽然不太可能进监狱。不过进去也没什么不好。清静清静罢了,到哪里不都是吃饭睡觉呢。睡觉,我应该睡觉了。可是,她发着烧。
想到这里,程压着步子走出房间。最后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闭目养神。
“还没睡呀。”silence走过来熟练地踹掉高跟鞋,盘腿坐在程旁边,粉色的内衣若隐若现。
“还没,雪儿刚服完药不久,尽管体温降了些但还未正常。”程直起身子端坐着。
silence端起桌上的酒喝了起来。“哪里来的药?”
“买的。”
“那么晚药店还没关门?”
“门是闭着的但没有锁。但我放了钱在那里。”
Silence笑了起来,可能真的是物以类聚,silence的笑容也是那么甜美。“你喜欢雪儿吧?”
“为什么这样说?”程有些紧张。
“那很正常的。但是雪儿的命。。。”silence突然看着程“你不该对她好的。”
“对她好?”
“她都告诉我们了。”
“那算不上好,只是理应如此。”程揉了揉揉眼睛。
“理应如此?你是愿意替她去死的。”silence大为疑惑。
“或者说,只是想她活着。”
“你真奇怪。”silence仔细打量着程,突然张大嘴巴“你。。。。我们是不是见过?”
程突然想起了《去年在马里昂巴德》这部电影,“见过?”
“在M大学,对,就是你。当时你是大四。而我才大一。”silence看着程疑惑的眼神“图书馆的水池边,哭泣的女孩。”
程仔细回忆,慢慢想起来这件事。当时他和朋友去图书馆找资料应付毕业论文,那是深冬的雪夜,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黑色长裤的女孩走在他们前面。他便和舍友讨论那个女孩究竟是不是背影杀手,不过走入花园时,女孩走向另一条路,便没有看见女孩容貌。那天,程走得很晚。当他走到水池边,听见了哭泣声。便走了过去,女孩一个人背靠着水池边埋着脸。地上与空中都是雪花。程站在女孩身边,本打算蹲下身安慰。最终还是没有说出话,便把一小包纸巾放在水池边上便离开了。
“那是你?”
“嗯。”silence笑了笑“在你转身的瞬间,我抬头看见了你的样子。”
“那你当时。。。为什么后来没有在见到你。”
“就是见到你也不知道的呀。”silence把身子微微向程靠了靠“不过你也真没有见到。”
“为什么?”程发现silence的手腕上有道伤疤。
“因为那晚我就离开了。”silence又喝了一大口。
“离开了?”程对silence有些害怕。
“嗯。我爸妈”silence吸了口气“出了车祸,留下妹妹需要我照顾。来点吗?”雪儿把酒瓶悬在空中。
“不了。车祸?”
“是呀,但是有什么办法呢?至少我还有个妹妹。我供她上学读书,去年她结婚了。我的责任也算完成了。”
“完成了?”程发现silence也是双眼皮。
“不是吗?以后有人照顾她了。她也不需要我这个姐姐了。”
“为什么这样讲?”
“她结婚的时候都没有告诉我。”silence笑着打开电视。荧幕发出的光照在silence脸上,她似乎成了剧中人。
“很难过吧?”
“还行吧。她幸福就好。我烂命一条嘛。”silence专心看着《还珠格格》。“其实小燕子挺幸福的。”
程被silence这句话逗乐但没有笑出来。他想不到silence喜欢看这个。
“你喜欢看电视剧吗?”silence继续喝起来。
“电视剧太长了。”
“那你喜欢干什么?”
“我没有喜欢的事吧。”
Silence终于转过头看了眼程“那不是很无聊。”
“有时听听古典音乐,但也谈不上喜欢吧。”
“那是什么?”
“责任吧。我想。”
“责任?人就是想得太多所以才痛苦呢。”
“再喝就醉了。”程有些不安。
“醉了才能睡着,不懂吧?要喝点吗?”
“不了,一会还要测体温。”
“你见过大海吗?”silence突然问道。
“嗯。你想看大海?”
“嗯。”
“那为什么不去看看?”
“怕看过之后没有了希望。”silence笑着说道。
程不知该说什么,因为silence的话很正确。他自己深有体会,所以不在劝说。
“我想唱歌了。”silence有些醉了。
“唱吧。”
“不许笑话我。”
“不会的。”
Silence举着酒杯站了起来,她把剩余的酒一饮而尽。握着空酒杯当麦克风,对着程唱起了《晴天》。边唱边捋着头发像是登台演出的歌手不时将酒杯对着程就像对着台下的粉丝。雨声越来越大,凉风吹进一些雨滴打湿阳台。最后silence倒了下来,他像抱着雪儿般抱起silence送她回房。而后坐在客厅仔细回想silence刚才唱歌的样子,很久他没有像刚才那般快乐。说起生活中快乐的片段,他所能想起的就是有天他去买衣服,结款时店员告诉他这件衣服打85折。这件事不像别的事情那样前后连接喜乐参半,它是单纯的独立的快乐,因而程记得很确切。现在,他很是疲惫,但却不能入睡。只得一口接一口抽着烟。一会,门再次开了,娜娜提着包走了进来。
“给我根烟吧。”娜娜坐在刚才silence的位置上。“只喝酒不抽烟果然不行。”
程递给娜娜一根烟,娜娜如吸毒般恶狠狠的抽起来。照她这个抽法,一根烟只需要五六口。
“真舒服。”娜娜缓缓吐出烟雾。她将腿搭在茶几上,轻轻抚摸。“喜欢吗?”
“还好。”
“你想当好人,是吗?”娜娜背靠沙发斜视程。
“不想。”程觉得喉咙有些干涩。
“她已经伤痕累累了,请你不要在伤害她了。或者不要给她希望。我们是不需要希望的。我们的快乐就是堕落。和这个世界一起堕落。一直下坠。你懂吗?”娜娜直起身子用另一只手抚摸着程的脸,程没有躲避。“你觉得自己很高尚吗?救一个毫无前途的女孩。”娜娜把烟雾吐在程的脸上。
“不算高尚。”程感受到娜娜强烈的不满。
“是可耻。我这么说,你理解吗?我不是说你不该救她。而是说你不该让她欠着你什么。我们不能欠任何人一丝一毫。”娜娜突然笑起来“假如你接受她的身体,我会觉得你是个好人的。你觉得呢?”
“我只是觉得这样的开始不会有结果。”
“那么你想要什么结果,她为你死一次,在心碎一次。你不可能娶她,即便娶了,也不会长久。最后你会恨她。而那时她连一条落水狗都不如。还要对你的自私报以深深的歉意。认为是自己毁掉了你。你觉得呢。”
程被娜娜的言辞震撼道,他从未考虑过这些。“我是觉得那样对彼此都不尊重。”
“尊重?也许你需要,但我们真的不需要。那会使我们难受。对我们来讲,那是羞辱,对,是羞辱是讽刺。”娜娜站起身来“我们不是好女孩,尽管我们没做什么坏事。对了,谢谢你的烟。”说完娜娜拖着昏醉的身体摇摇摆摆走进房间隔了一会又关上门,留下程一人在客厅。
程抓起头发用力拉扯。“难道我就是个虚伪的人吗?”他自我反问道。“不,我知道我的虚伪之处。”片刻后,他蹑手蹑脚走进雪儿房间,先是用手摸了摸雪儿的额头,不那么烫手了。然后把体温计塞到雪儿腋下。
“37度3,”程如释重担。
雪儿翻了翻身,露出肩部,仍旧睡着。程仔细看着雪儿的身体想起了《泉》。但马上轻轻拉起被子盖住雪儿的身体。他背靠着耸立的床头片刻也睡去。不知过了多久,雪儿说起梦话惊醒程。程揉揉脸颊刚忙再次将体温计塞到雪儿腋下。
“36度5,好了。”程望着窗外露出笑容。“怎么还说梦话”程小声说道然后起身走到窗前,这时雨停了。潮湿的马路让街灯看起来更加寂寞。
“几点了?”雪儿突然问道。
“我的手机没电了。”
“我的手机呢。奥,在这里。3点了。你一直没睡吗?”
“睡了会,已经不烧了。”
“是吗?”雪儿笑了笑,脸色也不那么白了。“是不烧了。谢谢你了。”
“你说梦话了。”
“说什么了?”雪儿侧躺将胳膊枕起来。
“没听清楚。”
“女人也是会说梦话的。”雪儿笑的很甜,“她们也是人嘛。你过来睡会吧。”说着雪儿坐了起来将上半身完全裸露出来。程赶忙转过头。
“你睡会吧。”雪儿已经穿上睡衣,坐在床边梳头。
“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奥,什么事?”
“忘记我救过你,忘记。。。”
“当然会忘记了。傻瓜。”雪儿说完后笑了笑。
“那就好。”
“晚安。”雪儿起身走出房间。
程看着雪儿的背影,觉得自己伤害了这个女孩。“是我想多了。”程自言自语道“是我想多了。我总是喜欢幻想。”他来回走了一会,直到听不见任何声音,便觉得女孩们已经睡了便扎扎实实得躺在床上,鞋和大衣都未脱去。看着腾空升起的烟雾缓缓散开,而后闭上双眼。
而雪儿偷偷走进卫生间,蹲坐在角落偷偷哭了一夜。
清晨,当雪儿推开房门时。程早已离开,桌上的日记本上端放着一张明信片。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医术。上面画着梵高的作品《阿尔的吊桥》。最下面是兰波的名句:我永恒的灵魂始终注视着你,纵使白昼如焚,黑夜孤寂。背面的横线上是程写的一段话:你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孩。我不能说为了我好好活着,但希望你成为你自己。隔了几行又出现几句话:这是我最喜欢的卡片,陪了我六年,送给你假如你愿意接受的话。程。
女孩望了望窗外,黎明的柔光透过云层照在湿漉漉的马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