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龙举着火把,高声道:“阿花,白文““若你们地下有知,”他说:“六年了,你们在另一个世界还好吧?我一直很想你们,日日夜夜的思念,我有时想,如果能够用我的生命换回你们的生命那该多好啊!”他的眼泪止不住滚滚落下。他哽咽着说:“我该高兴才对,我这是喜极而泣,你们瞧,那混蛋死了,”
十三刀仰面躺在草丛里,一柄长刀穿透胸膛尖刃还闪着熠熠白光。他圆睁着一只眼,痛苦的抿着嘴,眼睛里却泛着愤怒,惊讶。他的脸色逐渐灰白,身体逐渐僵硬。
这个恶毒又剽悍的人已死,他的飞刀的确很快,连白龙也第一次见,方才若射向自己,实在也没有把握是否可以躲避开。白龙掷去火把,天已经破晓,远远山岭上一丝光亮。但大地还是一片昏暗。
那是灰濛濛的,像浓烟笼罩着山岭,又黑漆漆的,天地之间似乎蒙着一匹黑布。白龙却不怕漆黑,无论怎么黑暗他也能摸出山谷。他?首抬步望山下走,这一条路很熟悉,他当初走过无数回,也许有一百趟。
十三刀死了,他本来早就该死,白龙思绪万千,脚下的路坑坑凹凹,他走得很慢,才走出两步,倏地背上一痛,他回过头来,一个黑影儿慢慢的站起来,“哈哈,射中了,”那个人笑着,忽然又不笑了。只听他“唉哟”一声,骂道:“这老东西,一刀差点要了我的命,幸亏我怀里藏着的几串铜钱救命。”他气呼呼的从腰里掏出火镰,点燃一根扔在一旁的火把,一柄飞刀还扎在他的肩膀上,血染的胸口灰衫绛红,他大步奔向十三刀,一只手不停的哆嗦着一面在翻十三刀的衣衫,他从怀里摸出一本册子。“哈哈哈,”他一下将薄薄的册子塞进衣兜。他又扯下师弟的大褂,摊在地上,每个人身上一通乱翻,也搜出十几串钱,还有两锭银子。
火光下,那少年也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圆圆的白脸,一双三角眼,短粗眉毛,高鼻梁,厚厚的嘴唇,个儿不高,却异常壮实。他走路一蹦一跳,翻遍几个人衣衫后道:“师兄弟们啊!师父啊!我不该叫你师父,你差点一刀要了我的命。十三刀啊!你们都上天啦!保佑何四儿事事顺心,心想事成。”他又对着十三刀说:“我替你杀了仇人,老东西,咱俩全无师徒之情,你的脑袋还值几千贯钱,我也好借去一用。”
白龙盘膝坐地,背上疼痛难禁,一滴滴血不住淌下,忙急点止血穴,一运功拔箭,张口喷出一口鲜血,昏倒在地。
何四儿见白龙倒在地上,拎了一把刀道:“你死期已到,明年今日是你祭期。”他高举起刀,想一想道:“我却脏了他身子,不知他身上有几个钱。脏了衣衫,倒不好搜的。”当下弃了刀,一条胳膊疼痛难忍,还是强忍着痛扳直他身体,伸手入怀。白龙昏昏沉沉,呼吸微弱,心脉错乱,此时何四儿手一触他胸膛,不由得一个激灵,略微清醒,何四儿道:“这个混蛋,一毛钱也没有。身上火烧火燎的。”在一细看,脖颈系一条红丝绳,使力一拽,掏出一个黄澄澄的金牌,上面一只栩栩如生的鸭子,扁扁长嘴,手轻轻一抛落在掌心道:“五两重啊!我可发财了,这穷鬼倒还戴金子,真是不可以依衣取人。”只是那红丝绳里夹这金银蚕丝,连拽几下不断,何四儿大怒,用力扳起他上身道:“看我如何取到手。”这白龙早醒,一手摸来探去,正捻起身畔才从背上拔下的一枝箭,觑得亲切,一下戳过去,何四儿不妨,嚎叫一声,双手捂着一只眼睛滚出四五米,疼痛难当。
白龙一刺得手,仍不能动,只是气喘吁吁,眼睛望着阴霾的天空,四处还是那么灰暗,他想:“我只怕也不行了。我真的不行了。”一会儿,他只觉得自己飘了起来,阿花温柔的笑着,儿子也笑嘻嘻的,白龙的眼睛湿润了,他的嘴角也翘起,挂着开心的笑。
也不知过了三日,还是五日,白龙在一个下午醒来,他一睁开眼,歪着头看到敞开着的柳木三格窗,窗外的沙果树枝叶婆娑,他知道自己回家了。屋里十分安静,他听不到一丝声音。他很想挣扎着爬起,几次三番。却还是不能动。他很想喊,却不知是否有人在。他只有乖乖的躺着。他开始一只手在床头慢慢的揭开褥子,取出一本书来,将书翻到疗伤篇,他仔细阅读,照着书中慢慢的修练。一股腾腾的热气从丹田直至胸腔。这时,他听到门咯吱一声响,两个人走进院子,脚步声一轻一重。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只怕他活不成了,”一个女子低低的声音说:“一定要想办法啊,他可是救过我们的性命,”男子烦躁道:“你懂什么啊!当初他虽然救了我们,可村里也为他丢了四五条性命。”女人道:“那别的村子钱粮被抢空,无数人被杀,难道,”男子大声道:“别说别人,他日后活下来瘫痪在床,他无亲无故,有没有钱,谁伺候他,每一个人都很忙,譬如今天,还不是你和我来看望他吗?”女人“唉”了一声。
白龙一听说话便知是李老头儿,也是村里唯一的大夫,女人是刘姨。他忙藏好书,阖上眼睛。李老头儿一走进屋,就喊道:“龙儿,你醒一醒,”他爬到白龙耳廓叫了三声,震得白龙耳膜嗡嗡的响,又使劲的摇晃白龙,白龙骨头欲裂。刘姨道:“可怜的孩子,我的儿啊!这么的年轻,你给他几副好药吃啊!”李老头哼一声,咆哮道:“二尺长的人参,胳膊粗的虎骨,老碗大的麝香全给用了。”刘姨哭道:“实在没有钱了,我还有一块水田抵押给你。”李老儿沉吟半晌说道:“好吧!明日才能配药。”那李老头自去。刘姨又啼哭道:“可怜的孩子,你回来七日了,卧床不起,不出一言,只恨“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你若离世,莫怪我不尽心啊!几日前还有人看你,可现在连一只猫也不来。”白龙睁开眼道:“姨呀!莫哭了。”刘姨听了一跳,又惊又喜,白龙默练了半个时辰疗伤,居然挣扎着能够爬起,白龙道:“烦姨给我煮碗粥吃,多谢。”刘姨一听如此说,忙去厨房舀水淘米。白龙自行练功。待刘姨端过饭来,他狼吞虎咽吃过三碗,这才道:“姨啊!我怎么忘记让你老人家吃饭。”刘姨道:“我儿,我早吃过了,中不中午不午的饭,我肚里还饱着呢!”这一放下碗,白龙便说:“医生也莫再请了。我过两日就自愈。”刘姨疑惑不解道:“不吃药怎得好。”白龙笑道:“明日午时烦姨再来,且勿早到,我自有秘方。”
这刘姨将信将疑,一夜未睡踏实,白龙一夜苦练,第二日勉强下床,只是背上箭疮疼痛,原来这疗伤只能如此,从此他身体还不如常人。那李老头儿一早配好一副药,算一算,也赚两吊儿钱。欢喜道:“这今日还算个大卖买。”左等不见人来,右等也不见人来。心里道:“怕是不妙,一定是那小子病重,死了,一分钱也赚不到哩!”他慌慌忙忙往路上赶,正看到刘姨还在路旁站着和一个妇人闲谈。李老头儿道:“你一早怎么不拿药?”刘姨道:“不用,”李老头儿道:“不喝药他捱得过徬晚,”刘姨心一沉,一时看着日头照在正空,喃喃道:“早就早吧,去悄悄一看。”这妇人听得二人如此说,她性情聒噪,一时大声叫嚷,引得四邻八舍的闲人出来,一行人来到白龙院前,刘姨心发慌,只得推开门。却见白龙居然微笑着正立在门口拱手道:“各位高邻即然来了,请进屋。”十几个人一拥进院内,只是叫道:“好大个命,只当你活不成了。”白龙道:“多谢诸位,”众人直盯着他发痴,又对李老头儿道:“叔啊!还欠你多少钱。”李老头儿道:“分文不欠,”白龙向刘姨躬身道:“一共多少药费!”刘姨道:“一共三两银子貳十吊钱,山上贼人的钱正够用。”白龙道:“好啊!我有一件事烦劳大家,”众人都道:“好说。”皆不知道何事,白龙道:“我三日后离开村子,此房交给刘姨处置。”众人道:“知道,你却到那里去,从此不回家了吗?”
白龙黯然失色道:“也许我还会回来,也可能永远不会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