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特坐在摇摇晃晃的装甲车上。他现在要去战地医院,不然伤口就要坏死了。
如果受伤组织废掉的话,牧师就算用再怎么强力的奇迹也帮不了他。
很不巧的是,他还发烧了。伤口意料之中的发生了感染,查特都不敢低头看自己的肚子了,生怕车子一颠,肠子就顺势稀里哗啦的流出来。
纳尔看起来还是不爽。拉法从装甲车的板条弹药箱里拿过一盒子弹,往桥夹里填弹。教授则是照护着查特,以防伤势急剧恶化。
得益于吗啡,查特目前还没感觉到太大的痛感,但是幻痛是肯定有的。没多少人在知道自己肠子要漏出来时还能保持镇定自若。
这一路上没碰到任何险阻,顺利得惊人。查特被搬到方舱医院里时,都在想自己是不是已经出现濒死幻觉了:自己其实在车上死了。
发配到南赤战线的牧师数量极少,且多半都是新人。查特运气不错,受到的是《治愈》而不是效果几乎没有用的《小愈》。接下来要静养一周,才能重返前线。
不过,他的任务本就是待在第二线整理资料,进攻高地属临危受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接下来两个月可以安心待在军营里,不用疲于奔命了。
托他的福,纳尔和拉法要照顾他几天,免得查特在无熟人照看的情况下情绪崩溃——这是医生说的。不过查特自我感觉良好,也就顺着医生的意思给这两人放放假了。
教授虽然也应该在营地里平复心情才是,但前线实在是奇缺医疗兵,他休息了半天就被传唤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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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尔对他有些怨意,查特自己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性子变化也很大,以前不怎么波动的情感在来到南赤后一直都乱七八糟的。
亚热带丛林的黄昏后总是带有时温时凉的晚风和虫鸟的叫声。纳尔和拉法顺着鸟叫扯皮的时候,查特听到了轻微的爆炸声。他正想起身的时候,被拉法叫住了。
“今天是赤色帝国的小年,他们在放烟花呢。”拉法带查特到方舱医院外面,纳尔也嘟囔着跟过来。
查特没见过烟花。毕竟是在联合王国长大的,联合王国没有做烟花的厂商,更别说也没人有这个需求。
像炮弹一样、但是更加清脆的破空声,吸引了查特的注意。一个白点拖着尾焰直窜而上,在到达某个点的时候猛然炸开。
查特从来没见过这么美的东西。
紫色、红色和蓝色相间的焰火呈辐射状四散。各种各样的烟花陆续升空,每次小爆炸都能照亮查特憔悴的脸庞。
美极了。
他突然有点想哭了,泪腺止不住的颤动,鼻子发酸。
“本来是有新年停火协议的,但是我来了两年,两年被他们趁空当偷袭过。”拉法说,“所以今年就没有停火协议一说了。”
纳尔点头表示赞同,但是没说话。他显然也有点心事,无声望着绚烂的夜空。
“不过说到在这待的时间,”拉法看向纳尔,“我还有一周就能走了。你还有多久能离开这里?”
“我在这鸟不拉屎的山旮旯地方刚待够1年。”他从头盔上绑着的香烟盒里捏了一条马宝路出来,然后掏出上衣口袋里放着的煤油火机,点燃香烟。
一声有别于烟花声的爆破声响起。虽然在烟花的密集升空下,这声音显得异常小,但还是被查特听到了。
“什么?”查特突然说。
拉法一愣住,他也听到这声音有别于烟花。他从病房里拿出US3,打算转移位置。正常来说应该躲在建筑物内,但是方舱医院就是脆弱的靶子,躲不了。
纳尔也有东西放在里面。他扭头看了眼查特,想说些什么。
他今天异常安静,平时应该粗口不断的。
“算了……等我一下。”
他大跨步走进医院,一枚炮弹砸了下来。
查特险些被气浪掀翻,拉法降低身姿稳住了。刚刚还是军绿色的医用帐篷,一瞬间变成黑色的碎片和漫天的小火团。
“……”查特张了张嘴。
拉法在烟尘中咳嗽,查特使劲直起身。随着数发子弹射来,拉法推着查特的背就跑了起来。伤势虽然会对行动造成很大影响,但是命比预防后遗症更重要。
一路上看到了各种惨状,两人相互搀扶着走向停车场——那里全是防空机枪和各种野战炮,甚至还有搭载高效率蒸汽引擎的自行火炮。停车场的防护能力绝对是方圆几里内最高级的。
拉法咳嗽着蹲在沙袋墙后方,查特也从裤腿的枪套里掏出半自动手枪。
“操!过年了还打仗,真是疯了!”查特说着说着,刚刚酝酿了半天的眼泪在这个时候流了下来,“他妈的!”
他越哭越想哭,拉法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哭的一塌糊涂了。
不知从哪飞来的子弹稀稀落落的打在查特旁边,也不知敌人是乱打的还是枪的精度有限。
拉法捂着喉咙,查特有些不明所以,仔细看向拉法满是粘稠血液的手。
查特本能的从弹挂的绷带包里掏出绷带,给拉法止血。但他的手法实在是过于生硬,甚至给拉法造成了二次伤害。
拉法一直想讲话,但是查特只能听到喉咙里传来气泡生成和破裂的声音。
拉法的身体一颤一颤,仿佛身处冬日里的雾都街头。
在雾都,和雪花一起落下的,是工业废尘。
在南赤,和烟花一起落下的,是迫击炮弹。
不远处的M113装甲运兵车被直接命中,炸成绽开的红莲铁坨。其中一块着火碎片砸飞了一名士兵,下半身躯干被碎片拦腰截断,他在地上徒劳的爬行着。
野战炮和自行火炮是赤军的首要摧毁目标,他们不断朝停车场倾泻火力。
炮弹和子弹开火的声音越来越少。
查特麻木了,他好像看到教授在朝这边赶来……是不是真的,已经不重要了。他觉得自己精疲力尽,从所未有的感觉顶替了大脑里的一切东西。
查特突然生出些许力气,拎起拉法的衣领。
“操,你妈!操你妈!你还有一周,一周!”
他晃着拉法无力的身体。一发流弹――也许是终于打准了的一发全金属被甲弹,掀开了查特的头骨。
像西瓜开瓢一样,颜色难以言喻的脑浆和各种组织液爆了出来,涂满身底下平整的泥地。
像南赤丛林里所处可见的野花,生机勃勃。
鲜花在这片土地上绽放,这场毫无荣誉的战争总有一天会随它而凋零。
但不是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