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的,剑划不破、针刺不穿。破庙外,两道人影彼此纠缠,拳来交往斗得正是激烈。
陆离一拳挥空,低头闪避的沈沉眼神冰冷,抓住机会朝上一掌打在陆离下巴,要将其颈椎推断!
于此同时陆离又是一拳扬起,在下巴被击中的瞬间,借劲出拳。
砰!
沈沉被一拳打在额角,坐倒在地,眼冒金星。陆离则被一掌打的腾空而起,却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稳稳落地。
沈沉一掌本没那么大的力道,陆离不过是顺着那一掌的走向轻轻一跃,将足以摧人颈椎的掌力变为托起之力罢了。
劲到则拳到。
陆离双脚刚一着地又要出手,只见他左脚半步踏出,居高临下,一拳栽下。还未起身的沈沉匆匆叠起双掌护在额前,丹田内力极速运转下,汇聚大量内力在双臂之上,欲要挡住对手来势凶猛的一拳。
不料这栽拳是假,膝撞是真,陆离拳头还在空中,右腿膝盖已在沈沉眼前,“砰”的一声撞在他眉心处。
沈沉后脑勺与地面狠狠一碰,眉心处疼痛难忍,好像该处骨头都给撞裂一般,他一颗脑袋更是晕晕乎乎,倒在地上,再战不能了。
老疯子啧啧出奇道:“好好一个剑客有剑不用,非要耍三脚猫的拳脚功夫,稀奇稀奇。”
陆离喘着粗气道:“能杀了他吗?”
老疯子在吊床上换了个姿势,用手撑起脑袋,欢喜笑道:“杀呀,准备一拳锤烂他的脑瓜儿还是一脚踩断他的颈脖?”
陆离摇了摇头,暗道:真是个疯子。
他没去管那沈沉,而是在庭院里又练起拳来,刚才与沈沉交手,对劲力的感悟更熟悉了一分,当下正是巩固加深的好时机。
只见他双脚站立不动,右手手腕翻转一拳后猛的出拳,却只出一半,这出拳出一半就好像自己跟自己打架,劲用不全不说,还得自己消化掉未出的那剩余半拳力道。
陆离起先不懂这吃力不讨好的出拳手法有何用意,当下却是有了些想法。
只见他双脚微微一震,落脚处的泥地上顿时给踩出一道浅浅的脚印来,却是陆离将那半拳力道转移至了脚下。
拳法初成,运劲如取物。
老疯子点评道:“劲力运转粗糙不堪,拳法招式幼稚简陋,真对得起你小废物之名。”
陆离眼中猩红之色还未完全消去,此刻闻言,歪着脑袋,冷然道:“你给老子再说一遍?”
老疯子来了兴致,蹦下吊床,拍手笑道:“小废物是你,中废物是你爹,老废物是你爷,嘻嘻嘻哈哈……”
杀!
陆离蓦的一声低吼,伏低身形,如蛮荒野兽般扑杀向老疯子,后者眼神一凝,他娘的!好重的杀气。
老疯子身形一晃,后发而先至,来到陆离左侧,一拳砸向后者太阳穴。
陆离目光还盯着前方,显然没看清老疯子的身法,但一种如同是野兽本能般的直觉,又或是对杀气的敏锐感知,让陆离在眼神都捕捉不到的情况下,下意识地做出反应。
只见陆离左手突然探出,五指如爪,居然一把掐住了老疯子干干瘦瘦的脖子,而后手腕一拧,竟要以最直接的手段杀死这位对他有师徒之实的疯癫老人!
老疯子身子猛的一震,陆离的左手如触电般,不由自主的松开五指,老疯子哈哈大笑,他被掐的有些气短,故而笑声像老鸦报丧,格外难听。
老疯子身材干瘦矮小,此时略一揉身,便径直挺进了陆离怀中,而后老疯子在极近距离下连出五拳,出拳如风,眨眼间五记老拳便宣泄在陆离胸腹各处。
陆离硬抗数拳,双手合拢成锤,高举过顶,朝下猛地捶落在怀中老疯子的后背上!这一捶威力极大,竟像是将老疯子那五拳力道一并还了回去!
崩山劲!
老疯子受此猛击,干瘦的身子“砰”的一声砸在地面,随即又反弹起来些许。陆离得理不饶人,猛起一脚,踢在老疯子肋下,像踢球似得将那位老人踢飞出去,老疯子撞在破庙墙上,将本就破败的庙宇外墙直接撞塌了一截。
这还没完,陆离紧随其后,来到断墙处,稳扎马步,一记栽拳悍然砸下!
砰。
一声轻响,却是老疯子抬起右手轻描淡写地接住了这一拳,老疯子躺在断墙废墟里朝陆离眨了眨眼,竟是显得有些调皮。
老疯子脚下一蹬,蹬的陆离脚下一个踉跄,破坏了后者重心后,老疯子抓住陆离的右手朝右边猛的一扯,让陆离身不由己的翻了个面儿,而后他左手又如蛇般缠绕在了陆离的颈脖上,要活活将其勒死!
老疯子手臂干瘦,劲道却极大,陆离一张脸不多时就通红一片,老疯子将一张老脸凑在陆离耳边,轻唱道:“睡吧睡吧,我的小宝贝~”
陆离一张脸已涨成猪肝色,他双眼圆瞪,满腔杀意几乎要破体而出!
杀杀杀!杀诡蛇,杀阉人,杀遍天下!
陆离身子猛地一震,老疯子如触电般,不由得松开了手,陆离趁此机会泥鳅似得脱身而起。
辟水劲!
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的老疯子,一张老脸上笑意更甚了。他见陆离身后一道黑影掠空而来,当即踏前半步,递出半拳,正中陆离小腹。
电光火石间陆离被一拳撂倒,只见他痛苦的捂着腹部,喉头里发出无意义的“咯咯”声,双眼一翻,晕了过去。
陆离倒地,身后偷袭而来的那一人一剑便落了个空。
来者沈沉。
沈沉阴沉着脸,挺剑就要刺向地上的陆离,老疯子随意踢出一脚,将长剑踢开,欢喜笑道:“杀不得杀不得。”
沈沉心知眼前老人的恐怖,便不再执着于当下,他归剑入鞘道:“明日此时,我再来找他问剑一场。”
说罢,沈沉转身便走,眉心处还在隐隐作痛。
……
陆离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他腹间早已不痛,此刻却是头疼欲裂,好似连番宿醉一般。昨日之事历历在目,陆离心有愧疚,瞧了瞧仍在吊床上酣睡的老疯子,他站起身,深深鞠了一躬,就要黯然离开。
“小子去哪?”老疯子不知何时醒来,问完这句后随即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陆离道:“我昨日对前辈起了杀意,自知无颜继续学拳……”
老疯子摆了摆手,嘻嘻笑道:“小事小事,还有啊,以后叫我师傅。”
陆离叹了口气,眼前老人疯疯癫癫自可不必在意,可自己怎能不在意?怎能对得起一颗良心?
老疯子收敛笑容,道:“谁说学拳就得尊师重道,弟子永远高不过师傅的?若是这么个学法,弟子弱于师傅,徒孙弱于师祖,越传越弱那还学个锤儿!”
老疯子又指了指陆离,道:“你这个徒弟,老夫是收定了,你一朝不打死我,就一日都别想出师!况且老疯子对小疯子青眼有加,也是天经地义的罢?哈哈哈嘻嘻……”
见陆离仍是犹犹豫豫,老疯子有些生气,他还是喜欢昨夜那个野兽般的小子,老疯子问道:“我观你杀气之重定是有大仇未报,怎的?不想报了?”
老疯子将胸口拍的“砰砰”响,继续道:“你若连我都能打死,还怕世上有你报不了的仇么,来来来,开始学拳……”
就在这时,沈沉走了进来。
老疯子眼前一亮,道:“来的正好,你俩实力相当,正好和我家徒儿切磋,来来来,都往死里打。”
沈沉无奈道:“银剑金盔红披风。”
老疯子眼神一凝,问道:“来了?”沈沉点头道:“军师所料不差,他们选择扎营处离此地不过五里路程。”
老疯子突然哈哈大笑,又问道:“酒水够不够?”
沈沉回头看了眼破庙门口,哪儿有一辆手推车,上面摞着七八坛酒水。
老疯子大笑着拍了拍陆离肩膀,说道:“走,让你瞧瞧咱们这拳法的真正威力!”
沈沉皱眉道:“白老先生,真要带着他?”
老疯子嗤笑一声,道:“这是我徒弟,不带他带谁?”说罢,他便朝门口那七八坛酒水走去。
陆离心下好奇,看了沈沉一样,还是跟上了老疯子的脚步。
……
沈沉带路,轻功不俗,速度不慢。老疯子步履如飞,好像更快一筹。陆离速度最慢,跑的最为吃力,但五里距离还是勉强能跟上。
三人来到一处青草茂盛的高坡背面,沈沉蹲在最高处,指了指远处。陆离和老疯子顺着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见乌乌压压好一片人马。
风儿一吹,这般距离都能听到马匹嘶鸣、军阵操演之类的各色声响、动静。
沈沉指了指整片军营中并不那么显眼的一处帐篷,说道:“亓星太很狡猾,不会固定住在同一处军帐,但今日,他会将那儿定为主帐。白前辈您只需一路朝那顶军帐突袭,扰乱局势。若突入不到帐前,随时撤退即可。”
沈沉又指了指北方,道:“盟里义士会从北方突袭,为白老前辈拉扯开间隙,到时前辈您见机行事。”
沈沉最后指了指东边椿香镇方向,道:“不论前辈成功与否,林统领的青木州铁骑都会在东方接应您,到时只需往椿香镇方向突围。”
老疯子挖一把鼻孔,饮一口酒水,喝的好不惬意,也不知沈沉这一番话他听进去了多少。
陆离心思一转便知道他们要干嘛了,他惊讶道:“老疯子,你这是要只身行刺敌军主将?”
老疯子白了陆离一眼,道:“大惊小怪,之前不是有个姓叶的连皇帝都杀了,难道老夫杀个小小主将还能失手不成?”
说罢老疯子又仰头痛饮了口酒水,他砸了砸吧嘴,双眼细眯起,显得极为惬意。
沈沉依然是黑巾蒙面、一身漆黑劲衣的打扮。他突然对陆离道:“从现在起,你若是胆敢离开我视线半步,或是敢有任何异动……”沈沉眯了眯眼,冷冷道“我就一剑削去你的脑袋。”
陆离报以冷笑,借用了老疯子的一句话:“本事不大,口气不小。”
沈沉话已说完,没有理他。
……
天空万里无云,夏日高悬。青木州的夏季是天下独一份,有凉风习习,散去炎热。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坪在微风吹拂下,荡起一阵阵绿波。
此地是椿香镇西边一处广阔的平原,东面依稀可见那座城池的轮廓,南北两面则是郊外树林,稀稀疏疏。
亓星太所率的东伐大军便驻扎在此,乌乌压压,甲胄碰撞,人声嘈杂。
椿香镇城头。
昊天与林龙并肩而立,遥遥望向那片带来毁灭与死亡的大军,林龙面色严肃,昊天尤有笑意。
铁尺道人站在昊天与林龙身后,相比远方大军,他更警惕着近处,提防着有朝廷死士战前刺将。
名医夏荷则去了伤兵营,力所能及的尽着一份力量。
先前有盟中密探急马加鞭,亲自向昊天汇报一句:沈沉与白前辈已出发。
自打前些时,破庙暗哨给全灭后,昊天便下令更改传讯手段,近处之间口头相传,并尽量减少飞鸽传书的使用。
他还第一时间派出盟中第一探子沈沉去照料老疯子的日常饮食与任务对接。
沈沉何许人也?师承杀手榜顺位第二人、极其擅长潜行与侦查,同时更是昊天的绝对亲信。
虽有沈沉相助,但昊天也认识到一个严峻问题:有势力隐藏在暗处,也不知是不是朝廷探子。
故而那天在县令府与林龙密谈时,昊天选择避开了所有人。
城头上,昊天默默估算了下时间,而后道:“万事俱备。”
林龙眼神一凝,终于要开始了么?这位青木州兵马大统领取下腰间令旗,交于一旁的传令官,沉声下令道:“东风起!”
传令官急急退去。
……
东伐大军中,一处平平无奇的军帐里,有哨兵来报。
“报——,北边树林中有敌军出没,略有数百人,武力强劲,我军前哨一触即溃!”这名哨兵身负重伤,一条左臂齐肘而断,但仍是面带冷汗,将讯息汇报出来。
亓星太点了点头,示意哨兵退下疗伤。并第一时间招来传令官二人,两道军令急急传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