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玉徇徇儒雅,一袭白衣超尘。
纵使在任何人面前走上一番,也只有称赞其“仙气、俊美”之类的词,而此时竟被麴灵珑如此恶语相加,岂能心安?!
其脸色陡然一变,瞳孔急剧地收缩,心中愤然道:“岂有此理!胆敢辱骂我!瞧我怎么收拾你这个臭丫头!”
鸣玉虽怒火中烧,但仍强忍怒意,义正言辞道:“麴姑娘,你误会了。我游历至此,看这河边绿樟成阴,风景颇美,才驻留赏景的,却没想到能遇到你们。”
这时,元卿“呵呵”一笑,也随声附和道:“就是啊!珑师妹,我都说了是有缘嘛!怎么可以说人家是……妖呢?”
麴灵珑怔了怔,想了起来,元卿乃是半妖之身,自己方才这么一骂,岂不是连元卿也骂了进去?
于是,麴灵珑当即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出门在外,人心叵测!总之,卿师哥……咱们还是小心为上,再者我们有要事在身,还是尽快赶路吧,否则天黑都赶不回来了!”
元卿听到麴灵珑喊他“卿师哥”,颇感意外,心中不由窃喜。但想了想,当务之急还是购药为重,师父还等着自己购药材入药。
于是,便重重地一点头,道:“珑师妹,所言极是。”又极其不舍地对鸣玉一揖,道:“抱歉了,鸣玉兄,我们还有要事得办,只能下回再叙了。就此别过了!保重!”
“不打紧,你忙便是……”鸣玉低声喃喃,神情有丝不舍,但更是不想错过这番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于是,又马上问道:“那请问,方便透露你们要去哪里么?”
“哦,我们正准备前往金陵城内办事。”元卿郑重地回答。
“卿师哥!你争点气好不好?!干嘛什么都和他说?!”麴灵珑大叫道。
鸣玉偷偷用冷眼扫了扫麴灵珑,又立马对元卿笑道:“真是巧了!我刚好也要去城中办事,不妨一起?”
“是嘛?!那真是太好了!鸣玉兄,请!”元卿喜出望外。
说罢,二人并肩而行。
麴灵珑站在元、鸣二人身后,怒瞪着鸣玉,正欲骂出口,谁知鸣玉似乎早料到了她的心思,立即回瞪了她一眼,那道目光如冷箭般射来!仿佛透心而过!心中不由升起一股寒入骨髓的恐惧!
麴灵珑不禁打了个冷颤,浑身泛起鸡皮疙瘩,一时间竟吓得不敢说话!只能悻悻地跟在他们二人身后,气得直跺脚。
一路上,鸣玉牵驴与元卿并肩走在前头,有说有笑的。
而麴灵珑紧随其后,虽有怨言,但又对鸣玉方才那冷厉的眼神有所忌惮,心里没有了主意,眼泪扑簌簌直往下掉。
就这样,三人同行至未时,终于入得金陵城。
城中街道熙来攘往,分外热闹。
鸣玉站在十字街口,一会儿看卖字帖书画的,一会儿看卖胭脂水粉的,东顾西盼,忘乎其形,大声感叹道:“金陵真乃人杰地灵之都!此地文学之昌盛,人物之俊彦,山川之灵秀,实乃旷古烁金,首屈一指啊!”
元卿闻言,愣了愣,不禁问道:“鸣玉兄,你是第一回来金陵城吗?”
鸣玉尴尬地一笑,紧了紧牵驴的缰绳,“昂!”
她脸红道:“我从小虽周游四海,还就是没来得及瞧过家门口的金陵城呢,还望卿大哥切莫耻笑于我。”
“不会,不会。”元卿连忙摆手,心中有了一丝认同,说起来喜欢周游四海这一点,倒是与某人很相像……
而一旁麴灵珑听了这鸣玉这番话,忍不住嗤之以鼻,嘴里喃喃道:“没见过世面就没见过世面,装得倒挺像。”
鸣玉耳尖听了去,顿感微怒,但嘴角却是一扬,若有深意的眼睛向麴灵珑看去。
麴灵珑这回学乖了,急忙转头看向别处,避开鸣玉的眼神。
元卿发觉场面一时有些尴尬,故作轻咳两声,“咳咳!”微笑地望着鸣玉道:“鸣玉兄,天色有些暗了,咱们还是赶紧去办各自的事吧!”又侧目看了看麴灵珑,心想:“这珑师妹,自是从小被师兄们宠坏了,这脾气一时半会儿是改不了了。”
这时,“轰隆隆”的一声闷雷声从云层里传来。
三人同时抬头望天,原来不是天色暗了,而是不知何时,大片乌云已从四面八方聚拢,遮住了大半个天空。
鸣玉嘴角一扬,笑道:“原来金陵还不止我方才所述的那三点神妙,再加一点,气象之奇异也属首屈一指!”
“啊?”元卿愣了愣,又马上笑道:“哈哈!鸣玉兄所言极是。”
“还傻站着干嘛?不赶紧找地方避雨?!”麴灵珑说着一扯元卿衣袖,轻咬薄唇,用手一把牵起元卿的手,便往城西方向跑去。
元卿吃惊,只觉耳畔风声呼呼而过,心还想着未与鸣玉道别,此举甚为失礼!但其手正被另一只柔软细腻的玉手抓得死死的,一时之间竟不忍挣脱!便任由麴灵珑手拉着自己一阵小跑,没入人群。
鸣玉望着眼前情形,一怔之后,复又笑了起来,以袖掩面,喃喃自语道:“量你们也跑不出我的‘五指山’。”
而麴灵珑生怕鸣玉追来,一口气不停歇地直奔城西,她知道那儿有个躲雨的好地方。
不多时,元、麴二人已奔至城西一处,乃是一座老旧的龙王庙。
这座龙王庙,年久失修,陈砖破瓦,显然已荒废多时。
二人踏入庙门一看,只见两端分别伫立着六根雕龙抱柱,蟠龙体态各异,须眉皆张。虽然表漆斑驳,大半脱落,但不难想象当年活龙活现的神气模样。
庙堂中央是一尊龙王木雕,龙头人身,一身朝拜官服,手捧玉圭,显得庄严肃穆,却也不复当年神采!而龙王庙大殿上方则悬挂着一块牌匾。上书“风雨应时”四个大字,再无熠熠生辉,只留灰尘蛛网遍布。
元、麴二人正瞧得怔怔出神,殊不知庙门外已下起了丝丝凉凉的春雨。
这时,只听得一声惊呼声,“是谁?!”
元、麴二人皆吓了一跳,心里同时想着,莫非这座落魄的龙王庙还有管事的驻留不成?!
二人寻声望去,却见一处堆满柴草的角落里,蜷曲着一名妙龄少女!
那名少女约十六七岁年纪,着一身墨黑素衣。她闭着双眼,前额梳着如流苏般的刘海,却丝毫掩盖不住那张清秀绝俗的脸。她肤光胜雪,在庙堂边缘如此黯淡的光线中,尤为显眼。
“谁?!”她蹙着淡细的眉柳,再次惊恐地问了一声,连声音都在微微发颤……
元卿万万没想到自己躲个雨,会将这位姑娘吓成这般模样,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后脑,小心翼翼地回答,“抱歉,我们师兄妹二人只是路过,来避雨的。多有打扰,还请姑娘谅解。”说罢,向那名少女深深一揖,以表歉意。
“是啊,是啊,你别害怕,我们只是来避雨的。”站在一旁的麴灵珑,也连忙结结巴巴地开口,用手比划着外头正下着雨。
那名少女不睁眼,也并不吱声,她依旧孤伶伶蜷缩在那个阴暗的角落里。一对纤纤玉手中,紧紧攥着一根细长的木棍。看这情形,似乎并不相信眼前的这二位“不速之客”。
“轰隆隆!”龙王庙仅有的一扇庙门外,雨点连成了线。霎时间,风雨交加,雷电齐鸣,大雨来势汹涌。
麴灵珑呆呆地望着外面的雨,稚嫩的脸上有一抹忧色。而元卿则找了一根雕龙抱柱,依身而靠。
过了良久,都没人说话。
元卿再一次好奇地向那名少女打量,若非她方才已开了先口,说不定要将她当作是哑巴了呢,想想倒也觉得有趣。
元卿踌躇片刻,总归还是忍不住好奇。于是,上前对那名少女深深鞠了一躬,恭敬道:“你好!在下元卿,另一位是我的师妹麴灵珑,敢问姑娘芳名?”
那名少女并不应答,反而如惊弓之鸟般,脸上露出了恐惧至极的神情。又将娇小的身躯向后挪了挪,可她身后却是厚实的砖墙,她已无路可退。
这时,元卿忽地发现那名少女身前的地上摊开着一本书,之前由于离得远,且这处角落暗淡无光,故而并无注意到此番细节。
“原来姑娘是在看书?”元卿不禁好奇地走上前,定睛一看。
然而,他一瞬间怔住了……只见得那本书上一个点,一个点,有凸有凹,有密密麻麻的点……是本盲文书!
她是个盲人?!
元卿惊愕。
一时间却不知如何开口是好,只能是目瞪口呆地望着那名少女。
整个庙堂中的空气仿佛都凝结了……
过了片刻,那名少女拄着木棍徐徐站起,神色颇为古怪,令人费解。
就在此时,她忽地发足奔跑,向门口方向直直冲了去!
元卿猝不及防,与其擦肩而过,只闻得一阵青丝萦绕着一股冷香,扑鼻而来。心想:“雨未停,她却要走?!”立马回头用目光去追寻她的身影。
然而这时,只闻得一声凄厉尖叫声,“啊——!”
“姑娘!”麴灵珑脱口惊呼。
但见那名少女还未完全踏出庙门,便已跌倒在庙门口。一身素衣,被斜飞的雨水瞬间淋湿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