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没有动机,那不是……那不是疯子吗?”李青青被这话给惊到了,“怎么会?一条人命啊……”
“不对,”顾森然突然开口打断她,“不是疯子,江尢说的没错,不一定要有动机才能杀人,也有可能,是误杀。”
这话说得叫人后背发凉,一下子把刑侦队员们的困倦阴森森地一扫而空,李青青的尾音都颤了:“那……那凶手的目标,到底是谁?”
“谁都有可能,”乔栖收起了他那副惯常的吊儿郎当和漫不经心,脸上鲜有地浮现出了严肃的神色,“这次如果抓不到他,下一次,他不一定会收手。”
如果说之前的线索是支离破碎的话,那么现在就已经变成了盘根错节了,好好想想,这是一张利益交织的网,不管上面附和着多少真情假爱,本质上还是商场上的尔虞我诈、成王败寇,哪家和哪家毫无瓜葛,哪家又和哪家血海深仇,这都是难以说清的,毕竟闹不出天大的丑闻来,谁也不能只手遮天,谁也不想撕破那层脸皮,人人都披着一副皮囊,谁还能一眼看出千篇一律的皮囊下不知深浅的心,就算是警察也不行。
顾森然暗暗为这孩子的切入角度与思维方式惊叹,同时却也不由自主地担心起来,这样“离经叛道”的思维方式,真的能有始有终吗?陈局带来的人,他是信的,但是毕竟太年轻,他也不知道江尢能否走上一条“正常”的轨道。
进了这张门,是荣耀;出了这张门,是目标。
顾森然手里紧紧握着那个U盘,思虑再三,终是吐出了一口浊气:“江尢,你出来一下。”
大家都在各自整理思路消化信息,命案必破,这是市局的基本原则和底线,没人注意领导和新人的谈话。江尢疑惑地跟着顾森然出来,本想问些什么,但看他背着手一言不发走在前面世事不扰的样子,还是闭了嘴没说话。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过来吗?”顾森然打开审讯室外头隔间的门,从这里正好能看到审讯室里头的模样,漆黑,尘埃漂浮,只有一线灯光。他伸手指了指对面的凳子,做出一个请的姿势:“你坐。”
江尢半不解半诚惶诚恐:“训话?”
这才刚来不久,屁股都没坐热呢。
“我哪儿敢呀,”顾森然笑了,边打开电脑边给两人倒了杯茶,“我请教你。”
“不是,顾队,”江尢见好就收,“我又哪儿敢呀,刚才我只是抛出一个可能性而已,又不是真的推断出来了,自己都不明就里,纯粹瞎猜的,还等着‘躺赢’,我能道破什么玄机?要是能道破,我早搁会议上说了。”
顾森然摇摇头,一脸神秘莫测:“不,不是让你谈自己的刑侦心得,我是让你解密一份‘机密’,了解?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嗯?你看不看?”
江尢面无表情地做了个请便的动作。
顾森然打开U盘,里面有很多文件夹,他找到‘全国中小学生守则’,点开'01'文档,一段让人不明就里的话顷刻跳跃在江尢眼前。
“十年血泊塑红裳,我拉开满月之弓,于杀戮中盛放……于暗夜后身亡?这什么?”江尢一头雾水地吐槽了一句,“游戏人物配音吗还是咋的?”
顾森然刚想说她不正经,一瞬间脑海里灵光一现:“游戏人物配音?有道理……那你觉得这要是个人物配音的话,它描绘的该是怎样一个人物形象?”
“……额,”江尢想了想,还真道,“复仇?”
“what mean?”理科顾队一脸懵逼了,“为什么说是复仇?”
“你看啊,”江尢指出一段文字给他看,“‘十年血泊塑红裳’,先不说这个‘塑红裳’是什么意思,十年血泊就有一种十年前被满门抄斩的感觉,还有这个,‘可我只看到一片血色啊’,‘可我只看到一地血泊啊’,更是可以往这方面联想,最后一句,‘暗夜滋生出的罪恶啊,要用整片月光来偿’,你想,暗夜能滋生出什么罪恶呢?无非是在晚上发生什么事了,用月光来偿的话,我觉得也是有一种血债血偿的意思,总之,这首诗如果深究的话看起来还是挺有意蕴的,好好咀嚼也能磨出些什么,所以,顾队,你不会是让我帮你分析你网游的新人物身份背景吧?你也太无聊了!”
“不是,”顾森然的神色变得越来越凝重,“你再说一遍,为什么是血债血偿?血债血偿和月光有什么关联吗?”
“我的天啊!”江尢双手扶额,感觉理科生和直男都有得一拼,理科生加直男更是天下无敌了,“这里不是说的真用月光来偿啊,不是真月光!就是说的‘罪恶’是怎么做的,主人公就怎么做啊,顾队!我文化水平就到这里了,十年、复仇、夜晚、血债血偿,大概就是这么个狗血又老套的复仇虐渣故事吧,到底能不能虐,虐了没我也不知道,别执着了行不行顾队,我们还有案子呢!”
“等等,”顾森然看着看着突然想到了什么,“你快连起来!”
江尢:“什么?”
顾森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手和嘴巴却在不停地使唤:“抄起来!把这段抄起来!快快快!我好像发现什么了!”
他的手指在字里行间缓慢地游移,脑海里飞速运转,飞快地搜寻着什么,顾森然虽然是理科出身的,对意蕴的理解可能不那么深刻,但多年来的刑侦生涯已经让他变得十分敏感,绝不可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江尢的字写得很漂亮,也很快,她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但还是不敢妄下定论。隔间里连呼吸都静悄悄的,顾森然又紧张又兴奋地不敢忘掉任何一个细枝末节,回想着江尢刚才说的话,一把扯过她写完了的纸,飞快地在上面画了四个圈,两个“血”,一个“债”,最后一个是“偿”。
“你看,真的是血债血偿!”他兴奋地指着这四个圈,“真的!没错!”
“哦,是挺巧的,”江尢冷漠地看着他,“然后呢?这有什么。”
顾森然盯着那张纸,像入了魔一般,一个字一个字地扫过,嘴里念念有词:“十……年……之……后……我……要……血债血偿,这是……复仇!真的是复仇啊!”
他惊喜地大叫了一声,随后又归于沉寂:“到底为什么?”
江尢皱眉看着他一一画过的圈,眉头拧得越来越紧:“我要血债血偿?要谁偿?你是不是漏掉了什么,缺少宾语吧?”
“但是在‘要’字和‘血’字中间只隔着十五个字,三行话,能看出什么?”顾森然说,“好像没什么特殊的字了吧。”
“恰恰相反,”江尢双眼凛冽地看向顾森然,“这次案子在月满西楼办生日会的人是谁?”
“徐铉啊。”
“那你看,”江尢手指向第八行和第十行,分别在两行的第三个字间画了一个圈,“这是什么?”
顾森然怔住了,只见那两个字是:
“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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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家大宅。
桌上的茶缥缈地升着雾气,房间里,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男人一言不发地望着对面站着的年轻女人。女人很美,精致的妆容将她的五官衬得越发惊艳,一颦一蹙间,叫人丝毫移不开眼。四周装饰古朴,但不失华贵,光滑的紫檀木经过流光加持,隐隐透出一股低调的沉香来。光是看一眼房间,都难以掩饰这里主人的低调奢华,地位何等尊贵。
那一言不发坐在椅子上的人并不显老,虽然人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并没有什么动作,却已经无端给人造成一种压迫的气势来,是从骨子里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不得招惹。而站着的女人虽然已经气质逼人,却相对显得无措多了。
“知道你干什么了吗?”男人终是开了口,锋利的目光如刀子般惊心动魄地在她眉眼上扫过,“站在那干什么?”
女人终是抬起了头,但仍是不敢与他对视,只是细若蚊鸣地叫了一声:“叶叔叔。”
“算了,”叶清晨最看不得她带着哭腔叫自己,“成瑶,你还是先坐着吧。”
被叫做成瑶的女人抬起眼,还没来得及开口,眼泪先已经掉了下来:“我对不起……”说到这里,她发现自己已经说不下去了,只得默默地擦眼泪。
叶清晨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把眼泪擦完,才吐出一句:“知道错了吗?”
女人点了点头。
“好,”叶清晨又问,“下次还这样吗?或者说,你觉得还有下次吗?”
女人低着头,不敢说话。
“我知道你不甘心,”叶清晨叹了口气,“但是我要确定,你没有下次了。”
女人顷刻就崩溃了,她喉头一酸,欲言又止,不知想到了什么,话到嘴边又给咽了下去,只艰难地说道:“我知道了。”
“你沉郁太久,又不得始终,必不得心甘,”叶清晨叹了口气,不知道在惋惜什么似的又抿了一口茶,“但你毕竟是我带大的,你要是出了事,我也不会好过。我一直觉得是我亏欠了你,是我还不够周到,你长到这么大,本能够无牵无挂,找一个你喜欢的男人结婚,可是偏偏……我也不要求什么,只希望你能风风光光地嫁出去,不对过去念念不忘,也别对未来畏畏缩缩,别像你弟弟那样,我……”
正如叶清晨听不得她哭一样,叶莫辰的名字也是她的软肋,她抬起朦胧的眼,几乎是哀求道:“叶叔叔,别说了……”
“唉,算了,不提了,”这个久经商场的男人终是收起了他最后一丝情绪,恢复了他一贯的淡漠:“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