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吧的工作人员在二楼给顾森然他们清了间屋子，以供讨论案情。楼下的搜查还在继续，想必这么大的动静，一时半会儿也瞒不住，很快便会有媒体上门了。顾森然心有余而力不足，颓废地瘫倒在沙发上，对女实习警扬了扬下巴：“来，把情况跟你洛队汇报一下，详细点儿，主观部分省略。她是学院派，让她先梳理案情，我等会儿还得下去扯皮。”
如果说洛锦汐是睿智型案情分析选手，那么顾森然这个实干派简直就忙的像条狗。上头下达命令找他，下面汇报情况找他，媒体采访找他，受害人家属也要找他，还有楼下搞不清多少的富家子弟和千金小姐，一个个来头不小，哪怕这场杀人案就牵扯到一个，不知道又要给市局招惹多少麻烦。对了，还有那个陈局亲自提醒的徐铉，看样子挺人模狗样的，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背景，名字还挺耳熟。
“唉，”洛锦汐比他先一步叹了口气，满脸的辛酸无奈与沧桑，“我为市局大将，有徒手拆炸弹，空手接白刃之大功，而顾森然徒以口舌为劳，而位居我上，吾羞，不忍为之下……”
“滚滚滚，”顾森然烦躁又无力地拿起桌上的手机，抬起眼皮扫了一眼上面的未接来电，心累地吐了口气，“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顾队，顾队在吗顾队，陈局说等会儿完了之后请咱们吃夜宵，他订外卖给送过来，让我们撸起袖子好好干。”外面进来一个刑侦人员，打断了顾森然的逼逼叨叨，递给他一份痕检报告，说：“外面媒体大军还等着您去翻牌呢顾队。”
顾森然自动略过后面一句话，一听到夜宵，特别是陈局“请”的夜宵眼睛一下就亮了：“看看，看看！”他把痕检报告卷成一团，往桌面上敲了敲，“这叫什么？能力越大责任越大！组织需要我们，国家需要我们，人民需要我们！我们是始终奋斗在前线的人民公仆，为了党和人民做牛做马，死不足惜！付出总是会有回报的，这句话没错！尽管你不知道那回报什么时候出现，但是它现在，就在我们的眼前，就在不久的将来！你们听见了吗，夜宵！陈局亲自请的夜宵！！天哪，让我想想这次又是什么枸杞当归红枣煮鸡蛋吧……”
洛锦汐伸手扶额：“我猜是桂圆红枣蜂蜜柚子茶。”
“唉——”众人齐齐叹了口气。
“算了，”顾森然心灰意冷地一摆手，“我先去了，有什么新突破及时联系我，走了拜拜。”
“再见顾队！”刑侦组集体做了个“阿门”的手势。
现在这间屋子里一共是五个人，洛锦汐，实习女警李青青，刚才进来的于寒色，还有另外两个刑侦人员。洛锦汐闭上眼睛，朝李青青扬了扬手，道：“开始吧。”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子的，首先，我们在9：35分的时候接到了报警电话，目击证人称自己在男卫生间里发现了一具尸体，死状很惨烈，看样子像是中毒。他不敢声张，怕引起恐慌，更怕对自己不利，于是在‘月满西楼’附近的小公园里给我们打了这个电话，在此期间，他可以确保除了他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痕检报告显示尸体额角的撞击痕迹与里门的DNA相符合，由此可以推断出是中毒后昏倒形成所致，这一点与目击证人的口供可以完全合上，洛队，需要提审吗？”
洛锦汐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人在哪？”
“市局。”
警车一路呼啸着驶回市局，洛锦汐戴着墨镜，面无表情地靠在车后座上闭目养神。李青青小心翼翼地问正在开车的于寒色：“洛队她是怎么了？一路上都不说话，我……我有点害怕。”
“怕什么，”于寒色无所谓地一耸肩，“我们洛队其实特别和蔼可亲的，别看她现在连闭着眼睛气场都结冰，一定是在想案情啦，人学院派就是这样的，咱别打扰她，知道吗？”
李青青受蛊惑般地点了点头，少顷，忽然听到了绵延悠长的呼吸声。于寒色往后视镜一看，……学院派睡着了。
“洛队，洛队起床了洛队，”李青青战战兢兢地戳了戳洛锦汐的肩膀，“到了。”
洛锦汐缓缓地将墨镜摘了下来，露出了里面那双清冽的眼睛。李青青定了定，没说话，后背却不由自主地窜上了一股凉意。“
“怎么了？”于寒色打开车门，疑惑道：“咋还不下车？”他一瞥，发现车内气氛好像不对，忙打圆场：“那个，目击证人还在审讯室里等着我们呢，走吧洛队？”
洛锦汐淡淡地瞥了李青青一眼，然后面无表情地打开车门径直下车走向市局。不知为什么，那明明是极轻极浅的一瞥，却让李青青的心忍不住一悸。
“怎么了，”她想，“我做错什么了吗？”
审讯室里，坐着一个穿着体面，但表情有些扭捏或者说是有些猥琐的中年男子，大概三四十岁左右。洛锦汐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异样的第七感，明明是初见，却让人有种不太舒服甚至说是讨厌的感觉。
她推开门，径直走了进去，耳麦传来于寒色谨慎的声音：“我这边准备好了，洛队，开始吗？”
洛锦汐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尽管在这样的角度，几乎没什么人能够察觉。
“李大龙，是吧？”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语气没有丝毫起伏，俨然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态度。
“哎，是，是，警官好！”李大龙一见到洛锦汐就噌地站了起来，那样子莫名其妙地有点滑稽。他想和洛锦汐握一下手，但洛锦汐却视而不见，丝毫没有想与他套近乎的意思，又只得尴尬地把手缩了回去。他认得这张脸，不是因为她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副队长，相反，他更在意的是那是苑城市市长洛长风的女儿。洛长风的女儿，在圈内可谓是一大神话。她明明有一生荣华富贵当个千金大小姐的命，却偏偏要来做什么警察。要是是个交通警那还就算了，却偏偏还是与杀人犯、毒贩这些打交道的刑警，真是要多一言难尽有多一言难尽。可惜了一副天生的好相貌还有好家世，却落得个出门相个亲还是被婉拒的对象的下场。
洛锦汐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眼前这个李大龙，发现他的面相，怎么说呢，精明？不对，准确来说是有点贼眉鼠眼的圆滑与世故。这种想法一出来就让洛锦汐感到很不爽，虽然说人不可貌相，但确实相由心生，也并非没有道理。
洛锦汐不太想眉对眉眼对眼地来跟他互相猜度浪费时间，于是开门见山道：“事情经过？说说吧，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呃，”李大龙明显地噎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道：“唐胜，对，是唐胜，我在厕所外面跟那小子……跟他打了个照面，当时他还挺好的，没感觉有什么异常，脸上甚至还带着笑容……根本看不出来是中了毒！他进的是一号间，我就在他隔壁，我是二号，当时厕所除了我们两个没有其他人。本来还好好的，我刚打算出去，就听见隔壁传来一声闷响，我心里‘咯噔’一下吓了一大跳……”
“闷响？”
“对，好像是人的头砸在门上的那种响，我寻思着他不会是醉倒了吧，毕竟这小子天生就有喝醉了也不脸红的毛病，也不知道遗传的谁的……我就隔着门叫他，叫了好几声，他却没应我，也没出声，所以我就……”说到这里他欲言又止。
“就怎么了？”洛锦汐冷冷地盯着他，丝毫不给他支吾的余地，“你是怎么看到他中毒的？那不是隔间么，未必你翻过去看的？还是说，你把门撞开了？”
“这，这我怎么做得到啊，洛警官，您别吓我，我真没和您开玩笑，”李大龙抹了把脸上的冷汗，没敢与洛锦汐对视，又道，“说是隔间其实那门也不是特别高，当然我也没那个力气扒在门边上看，你看我这一身肥肉……我是把手机伸了过去，摸索着角度拍了张照片，没想到就看见他那个样子……哎呦喂我的个亲娘，手机都给我吓掉了，差点没碎屏，还好老子用的华为。好好的人你看这一时半会儿就没了，太变故了，人生真是……”
“够了，”洛锦汐没理会他后面的语无伦次，伸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感慨人生的话可以留到回去后再说，噎不着你的，现在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能这么确定当时没人发现这件事？那声闷响我想声音也不小吧，怎么就你听见了呢？”
她顿了顿，又道：“还是说，你上厕所之前，已经把整个卫生间都检查了一遍，确定没人之后才进的隔间，为、什、么？”
“这……”李大龙咽了下口水，如芒在背，“这，这只是我的强迫症啊……警，警官，真的不关我的事。我干嘛杀人啊警察同志，我真的能交代的都交代了，这里面有疑点的话那我也不能分析出个所以然来啊，我就一普通人，真的，要不是我认识他我都不想报警……”
洛锦汐没说话，审讯室外的于寒色眉头紧皱，过了半晌才道：“洛队，我看不是他，……他这心理素质不像敢杀人的样子。”
“嗯，”洛锦汐应了一声，对李大龙道，“那你回去吧。”
“啊？”李大龙吃了一惊，眼睛瞪得溜圆，“这么快？我真的能回去了是吗，现在就能走是吗？”
旁边的笔录人员扶额叹了口气，小声地嘀咕道：“怕不是个法盲……”
“你又不是嫌疑人，需要时时刻刻审问你吗？还不走，怎么，留着等下吃夜宵？”洛锦汐冷冷开口道。
“是是是……我这就走我这就走，谢谢警官，谢谢警官。”李大龙深深地吸了口气，然而这口气还没松下去，就只听洛锦汐又补了一句：“不过，你最好还是随时做好被传讯的准备吧。”
“啊哈哈，”李大龙干笑了声，“那是那是，我一定好好配合警方调查，一定好好配合警方调查，这是我应该做的，绝无怨言……”
洛锦汐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走得有点匆忙，没注意到身后洛锦汐愈来愈冷冽的眼神。
“洛队……”于寒色｜欲言又止。
“我知道，”洛锦汐推开审讯室的门，道，“去查这个李大龙的案底，他虽然不是凶手，但也绝不是什么好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