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叶清晨轻摇着手中的酒杯,“新的工作环境,还好吧?”
坐在他对面的江尢轻轻一笑:“我还当是谁,原来是您别出心裁。”
有一次江尢出去执行任务,半路上刹车失灵,连人带车一起滚进路边的池塘,正好路过的叶清晨顺手让助手把她救了,不知怎的两个人就成了“忘年交”。叶清晨看江尢,觉得江尢很有他当年的影子,而江尢看叶清晨,却想着我以后可别成为他这样的人。
俗话说,“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那救命之恩,那可不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了?
可惜江尢并没有这个想法。
叶清晨听了这话皱了皱眉头:“小尢,不是我说你,我才没空管你到哪个单位干活呢,还不是你那舅舅安排的,怎么赖到我头上了?你舅舅疼你,你应该知道,再说他要是不同意,我也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暗箱操作’吧?可冤枉我了。”
叶清晨这年过半百的人,感觉对待什么事情都有一种习以为常的控制欲和恰到好处的放任,唯独对江尢不一样,他好像特别喜欢这个姑娘,仅仅是长辈对晚辈的那种喜欢,好像其他情况万千心机算尽,到她这里也不过是看小孩子一样地听她说话。
江尢是很聪明,但或许对于他这种城府深沉的老油条来说,那也只能算个小孩子。
“那好吧,”江尢手交叉在胸前,坐没坐相地靠在椅背上,略有些惊讶地一挑眉:“不是我说,我觉得您真的可以,把自己不是亲生胜似亲生的女儿挑出去,你问过她的意见吗?”
叶清晨笑:“不是亲生胜似亲生?这句话倒很贴切,不过她要是真是我亲生的,那大可不必是现在这个模样,她被我保护得太好了,当然我也希望她能无波无澜地长大,可是毕竟血仇这种事,不是我好好安慰刻意引导就能消磨的,你也看到结果了,对吧?江尢,这些都是她自己的选择,我可以选择保她,但是你知道来龙去脉,你不能,是吧?所以我到底要不要把她挑出去,和结果有什么差别呢?”
江尢微微点头:“那倒是,不过叶老头儿,你真的没有心啊。”
叶清晨:“我没有心会救你?”
“害~”江尢笑了,“我不知道说什么了。”
叶清晨要不是好心会收养叶馨薇吗?但要是好心,他会这样放任叶馨薇走入歧途?他救江尢是好心,但是好心之外有没有别的企图,不得而知。
“你们警局的调查结果我没猜错的话最终不会偏离‘正轨’,只是一个时间问题罢了,我把你叫到这儿来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免得你把我想成一个不折不扣的坏人,不过你要记住,你们警察讲究黑白分明这没错,但是现实是:是非是讲不清的,你如果明白这点,就不会那么执着了。”
“谢谢您,”江尢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将手中的半杯茶一饮而尽,“您的话我听进去了,但是我究竟执着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您看不出来的。”
她说完转身就走,叶清晨看着她的背影,觉得有点想笑,但是又笑不出来:“不再聊聊?”
“没空,我跪安了。”江尢一边说,一边头也不回地迈开大步跨过门槛,背影像一阵风似的,看不见了。
叶清晨看着空着的座位,眉头紧锁。
“太奇怪了,”洛锦汐拿着手里的那份资料,坐在转椅上转了个小圈,“谁都能看出来这是顶罪,为什么偏偏不承认,她就那么不怕死吗?”
“人在对生活失去希望而感到绝望的时候,往往都会有自杀的念头,但是自杀却给后人带来不了任何方便又会觉得这样做不对而摇摆不定,如果自杀对其他人反而是一种新的‘救赎’,她便不会有那么多顾虑了,”洛锦汐正对着门口,而门口正好进来一个人,是顾森然,“锦汐你知道吗?生活在社会底层太久的人不会有荣华富贵的大梦,特别是在几乎没有依靠的情况下,你跟她说道理说不通的,生活教会了她习惯性地往绝处想,若绝处的尽头是‘逢生’,你觉得她还会改变自己心中那个认定了的答案吗?锦汐,绝处是什么?”
洛锦汐睁大了眼睛:“……是死亡?”
她不怕死,她就想死,你对她恐吓是没有用的,她不像那些穷凶极恶却还惜命、还爱钱的歹徒,她现在就如同一具失去灵魂的木偶,你还告诉她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生活还有希望,就如同对已经溺水的人说一句今天阳光很好一样,无关痛痒。
“她只有一个儿子,如果凶手告诉她只要她去顶罪,她儿子就不愁吃穿,我想她大概会抓住那一线无关她自己的‘生机’的,她只是一个清洁工,连自己都要养不活……”洛锦汐说,“那我们去见见她儿子……”
顾森然摸了摸洛锦汐的头:“先睡吧,她儿子不知道她走了。”
这世界上没有绝对的公平,当你面对一具自愿身亡的枯骨而感到惋惜时,或许他想到的是解脱。
但是命案必破,为无辜的魂灵沉冤昭雪,是我们的职责。
顾森然没告诉洛锦汐有人盯着徐铉和那个诅咒的事,他想,让这个孩子多睡好一晚也好。
她本不必殚精竭虑,如果她不曾见过善良。
可是如果她知道这黑白不分混沌颠倒的世界本质后,还会依旧无所保留地善良吗?
我大概是不会的。
徐铉一晚都没安心地合过眼,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醒,洛锦汐也是眉头紧皱,但好歹顾虑未深,总归是睡过去了,顾森然连打个盹都不敢,但最终生理还是战胜了心理,只有江尢,在回家的路上睡得跟个猪一样,司机拍了她好几下才醒。
“啊,到了?谢谢啊。”江尢付完钱,睡眼惺忪地往自家小区走,保安也是眼皮打架,看到她,气都是虚的,摆了摆手就让她进去了。江尢走到树荫的暗处,装作不经意地回过头,在不远处看到一片黑影,然后转身,嘴角勾起一个轻蔑的弧度。
“得寸进尺,就未免过分了吧?”她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