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天依旧燥热的很,眼看快要入秋了,楚府花园里的花却仿佛预感到即将到来的凋零一样,开得格外艳。楚云瀚穿过花园,在父亲的书房门口低头站了一会儿,才推门走进去。
国公就坐在正中的那把椅子上,望着这个自己最看重的嫡子,其他两个庶子不及他聪明,不及他用功,可这次刀尖上舔血的事偏偏就落在了他身上,他轻叹一声
“过来坐,”楚国公招呼楚云瀚坐在自己对面,并为他斟了一盏茶
“多谢父亲”楚云瀚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双手接过这盏茶,轻轻抿了一口
“你既已领了兵符,便是三军主帅了,”楚国公还是一如既往地镇定自若,“边关军情紧急,你明日便出发吧。”
楚云瀚心中一惊,明日出发,这样一来,他便来不及和她告别了
“此行皇上派了大内高手前来,名为保护,实为监视,”楚国公起身,从暗格中拿出了一封信递给楚云瀚,“记住,除了你自己之外,谁都不能相信,这封信你收好,行军至京城三百里外方可打开,此信或许于战情有益,望你保管好。”
楚云瀚接过那张纸,点头称是,本以为父亲还会仔仔细细叮嘱他一番,却不想楚国公就这样让他离开了。楚云瀚缓步走回自己的院子,齐飞早已候在门口
“公子”
“去打点行装吧,”楚云瀚挤出一抹微笑,可语气里却掩饰不住失落
明日出发,柔然与大梁离心日久,而这一去不知要用多久,是三个月?一年?或者更久?想到这,他的步子又沉重了三分,背影又凄凉了三分。
齐飞自小跟着楚云瀚,他家公子的心事,他岂能不知?齐飞快步追了上去,
“公子,您若是实在放心不下,不如去看看许姑娘吧”
楚云瀚蓦然停下了脚步,是啊,这般放不下,为何不去侯府找她?
“楚云瀚,你怕了,对不对?”他这样问自己
半晌又呢喃着自答
“是啊,怕了,怕见到她以后就走不了了。”他的嘴角泛起了一丝苦笑,“罢了罢了,见她又能如何?还是不见的好!”他笑了笑,走进了书房。
楚太夫人听闻了国公命楚云瀚明日出发的消息,特来看望自己最疼的孙儿,还没进院门,就看见楚云瀚那个落寞的背影,
“这小子”楚太夫人笑了笑,“这是动了真心了”
她拄着拐杖,被下人们搀扶着走进院子
“太夫人!”齐飞连忙行礼,“我这就去通报”
“不必,你好好守着,好让我们祖孙两个说点悄悄话”
楚太夫人看起来心情好了不少,她敲了敲门,然后走了进去
楚云瀚还没来得及坐下,祖母就来了,他连忙迎了上去
“奶奶,”他强颜欢笑,“您老人家怎么还亲自来了?”
“怎么?这是嫌弃奶奶了?”楚太夫人坐在椅子上,看着楚云瀚,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哪有,孙儿是心疼您,”楚云瀚在楚太夫人身旁席地而坐,“您若是有事随便派个人来知会一声,孙儿去看您就是”
“臭小子,看看你这张脸,那点心事全写在上面了!”楚太夫人笑着打趣他“不就是个姑娘嘛,你放心的去打仗,奶奶一定把她给你娶回来,等你打了胜仗回来,你们两个就成亲,过个一年半载,老太太我就能报上重孙子了!”楚太夫人喜不自胜,仿佛重孙子已经抱在怀里了,她笑个不停
“那,辛苦您老人家多费心了!”楚云瀚笑了笑,有祖母坐镇,最起码一时半刻不怕她被人抢走,这么一想,倒也宽慰许多。
祖孙二人相谈甚欢,聊了许久,楚云瀚才亲自将祖母送回住处。
破晓已至,宫门外的广场上,众位将士早已整装待发。从皇宫出城的所有道路上皆空无一人,大朝会前的热闹气氛已荡然无存,百姓们都躲在家中闭门不出。
楚云瀚身着一身泛着寒光的银色战甲,立于三军之前,他轻轻抚了抚绝尘骢的毛,然后调转马头,随即抬起头望向宫墙之上。楚国公及其余三品大员随皇上一同立于宫墙上,楚太夫人身为先帝亲封的一品诰命夫人也在其中。
楚云瀚举起承影剑,目光坚定,随即高呼
“出征!”
出征的号角已经吹响,将士们亦身着战甲,高喊着“必胜”,跟在这位少将军身后,向北境战场进发。立于那高高的宫墙之上,那一个个由血肉之躯组成的如铜墙铁壁一般的严整的方阵,也显得如同蝼蚁一般甚至可以说有些不堪一击。再看宫墙之上的这群人,身上流淌着所谓王侯将相的高贵的鲜血,执掌着所谓的生杀大权,各自心怀鬼胎,明争暗斗,却不知要变天了。多可笑,多可悲。
“大梁,危矣!”
许侯爷在心中慨叹,这两天,不知为何,他心中莫名有些不安。送走了出征的队伍,大家纷纷离宫。楚国公和许侯爷并肩而行,两人相识相知已有二十余年了,楚家和许家也是世交,这些年来,两人亦是在朝中相互扶持,只是自从许长欢的母亲去世后,很多事情也已悄然改变。无论如何,不到万不得已,楚国公是绝对不会对许侯爷出手的。楚国公望向许侯爷,微微笑了笑
“一眨眼,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云瀚这孩子都能带兵出征了”
“是啊,你我都老了。”
许侯爷也望向楚国公。二人相望,不由得相视一笑,若说这世界上最了解他们二人的莫过于彼此了。
“老了的可不止你我,”楚国公笑了笑,意味深长地说着,“皇上也老了!”
许侯爷心中一震,不由得停下脚步,望向楚国公,他心中越发不安,甚至有了一种可怕的猜测。片刻,他又回过神来,笑了笑
“岁月更迭,不过就是这样吧,人老了,也办不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了,”许侯爷笑了笑,“我许某虽能力有限,楚兄若是有什么我许某能帮得上的,尽管说就是。”
回府这一路,楚国公细细地品读这两句话,许侯爷的弦外之音现下心中也明白了几分。许侯爷何尝不是这样呢?许侯爷坐在马车上反复回忆楚国公的每一个动作,说过的每一句话。回到府中也是久久不能平复。晚上所有人坐在一起用饭的时候,许侯爷也仍旧是眉头紧锁。
长欢听说父亲从宫内回来之后便心神不宁,便亲自去厨房炖了一碗银耳莲子羹。
“父亲,这是长欢亲手炖的银耳莲子羹,您尝尝。”长欢亲手将银耳莲子羹端到许侯爷面前。
许侯爷笑了笑,每次一见长欢,心中就宽慰了不少。他结果长欢递来的汤勺,尝了一口,羹汤甜糯软烂,一看就花了不少心思。
“嗯,世人皆知我的长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却不知,厨艺也如此了得啊,”许侯爷长舒了一口气,“好孩子,快坐吧”
许太夫人见状,心下也宽慰了许多,笑着拍了拍长欢的手,
“你是一家之主,你一天心事重重的,家里这些孩子可怎么办,你得打起精神来。”许太夫人望着许侯爷,眸光中满是慈爱,现下北境战事重起,朝局瞬息万变,许侯爷在朝中举步维艰,她又何尝不知。眼下还有一件大事,那便是大朝会,才想到这儿,徐氏便发话了
“侯爷,后日大朝会侯府为宫中诸位贵人以及王爷们准备的礼物都已备好,您看,要不要亲自去看看?”徐氏试探着问道
“他这一天忙得很,这种事情,你这个主母还要来烦扰他?”许太夫人有些不悦,“现下这世道可不太平,你让他好好想想吧。”
银耳莲子羹虽然好喝,可许侯爷还是彻夜难眠辗转反侧,许长安也好,许长清也罢,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担忧什么。经历了一晚的深思熟虑,许侯爷倒是想出了一个能够保全许家的办法,只是,想来,不到万不得已,许太夫人是绝对不会同意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