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菲运气好，出门雨就停了。但运气也不好，遇上足足一分钟的红绿灯。
阳光撕裂乌云洒在车水马龙之间，像是末世后的黎明。她面前行过车水马龙，油漆印着阳光，争先恐后地从少女眼前划过。
这里的一分钟，意味着下个路口还会有半分钟红绿灯。
她算完时差，心底暗自给这条路打了低分，收起手里的伞，转身向身后的小巷走去。
太麻烦了，还是老路吧。
这几年H城发展迅速，但仍然有几处老楼还未拆迁。而这小巷就是用两座老楼的间隔，造出的便捷小路。
小巷本就狭窄阴暗，那里面还留着几棵老树，长得枝叶繁茂，遮天蔽日。
使得环境幽冷异常，鲜少有人路过。
而乔菲对这里的阴暗习以为常。她走得慢条斯理，似在享受这种寂静无声，仿佛世界都只剩下她一人。
随着步程。
小巷转角处，一个半躺的人影轮廓，也越来越清晰。
乔菲顿住步伐。
其实，她后悔了，应该去等那一分钟的红绿灯。
墙角那奄奄一息的人，突兀地出现，硬生生闯入她眼。
应该是“腿”闯入她眼。
那人的腿占了大半条巷子，唯一留下的路，还只够她擦着墙壁过。
刚下过雨，老墙上的青苔湿润，稍稍一蹭就可以染上大片青黑泥迹。
乔菲低头扫了眼身上干净的校服，没有犹豫，默默地将那腿架起的“拱桥”踹到，企图一脚跨过去。
“唔……”
墙角的阴暗处，传来声嘶哑。
她顺声望过去，那是一头凌乱黑发的少年。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少年白皙耳廓点着一颗晶莹红痣。而鲜血正越过那抹朱红，滴落在他苍白脖颈，绽开一抹血花。
血色与苍白形成鲜明的对比，一种脆弱凌乱的美丽。与他身后那面暗沉老墙构成一副鲜明夺目的诡异油画。
草草扫过，视线遗落在他那身衣服上。虽然深蓝上已是污迹斑斑，但依旧好认。
啊，是校友啊……
不由她想。
那少年动了，阴暗处的轮廓清晰起来。
乔菲见此，默默退了一步，与少年拉开距离。
因为，她所见是头“幼狼”。
弱小却懂得蓄势待发，如何给敌人致命一击。
凌乱黑发遮住他大半张脸，只堪堪露出个白皙下巴。气息微弱，却仍然小幅度地将身体往后靠，这是一种防备以及进攻的姿态。
乔菲暗暗盯着他的校服衣袖，那里面的拳头因用力过度而伤口渗血，在袖口印出点点红梅。
即便弱小，也是会“咬”人的。
乔菲将手中黑伞横在前面，与他之间划出条“隔离线”。
“同学……”
淡漠的声音回荡在阴冷小巷。
“你挡道了。”
乔菲收回余光，盯着那地上开始缓慢挪动的腿。刚下过雨，深蓝校裤在地上蹭足乌黑泥迹，她看得皱眉。
只是几秒，那腿不动了，行动间的衣服摩擦声也消失殆尽。
晕了？
她这才正经往墙角处打量，校服大片污迹，辛好是深蓝让污迹没那么明显，但外套湿透将他消瘦肩头勾勒出来，往下，校服弧度轻微起伏。
没晕。
“你……”
乔菲才开口一个字，那人僵硬的身体，像紧绷琴弦被剪断了，所有的防备轰然坍塌。
他似乎放松下来，但身体依旧轻轻抖了一下。
像是被她吓住了。
“我想过去，麻烦让让。”乔菲没有伸出援手，她站在一步之处，低头思考着原路返回是否会迟到。
她没注意到那人松开了衣袖下的拳头。
“嘶。”
墙角一声沉闷低哑，将乔菲的注意力拉过去。
她见那少年几次试图撑着地坐起，却因为动作急切，还未思考身体的虚弱，一时无力，两次次重重砸在老墙上。
那墙上面几块石灰也都被震落下来。
看着就很疼。
乔菲想。
终于他靠墙坐起，深吸一口气，露出张脸来。
额前鲜血干涸，暗红似罂粟绽开在他半张脸上，诡异妖魅。而眉下眼眸却如水清澈，熠熠生辉。
只是这抹闪烁后翻滚着许多复杂情绪。
她看不懂。
“你会……救我吗？”
乔菲回神，入耳是那少年沙哑虚弱的声音，明明是疑问句，她却从那份期待里捕捉到一丝笃定。
就像是料定了她的选择。
但其实她并不是多管闲事的人，恐怕他要失望了。
乔菲心底腹诽。
“路过，麻烦让让。”
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倒是再次重复了一遍。
没有麻烦别人的放低姿态，也没有半点要帮忙的意思。语气冷淡，更多的是想摆脱麻烦的敷衍。
黑发少年显然一愣，随及便镇定下来。那情绪控制得滴水不漏，倒不像个正常学生的反应。
“是吗？这样啊，看来我真的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那少年面上稍稍失落，而背后的手不动声色地蹭着墙角青苔。就着那力度，想来，这手定是染上了大片青黑泥迹。
“咳……那同学能扶一下我吗？我自己……”
少年眯起眼，试探地朝她伸手。明明只是想要借她的手撑起身子，在乔菲眼里如洪水猛兽。
未等他下步动作，乔菲顿时炸毛，她躲过少年的手，往后退了两步。
然而，“祸”虽不及身，但难免会有些损失。
乔菲死死盯着漆黑伞布。
刚才躲的时候，用伞挡了一下，现在黑布上的青褐色格外突兀。
本就没什么表情的脸更沉，她狠狠威胁着地上的伤患，声音咬牙切齿，“别打我的主意，路过，懂？。
刚刚就应该走红绿灯，过斑马线。至少，伞不会遭此“毒手”。
乔菲想着。
少年扑了个空，他艰难撑起上身，语气无辜，“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但我可以洗，咳咳……抱歉……”
干咳几声，像是要咳出血来，却依旧使劲道歉，卑微可怜。
乔菲抿唇，怒意被这几声干咳扫去几分，她审视着耸拉着头的少年，与他隐在刘海下的笑意失之交臂。
看着手上那把伞，她除了嫌弃还真没什么可惜感。但如果不是伞，那片泥迹就该是在自己校服上了。
思及此处，她语气越发生硬。
“不用了，伞而已。”
这份拒绝让少年的脸色更加苍白了。像是浮在水面的纸，再加一粒石，就要被水淹没了。
一阵死静。
少年身子冷得战栗，却始终未答上话来。乔菲则是想着把伞丢哪里，这小巷可没有什么环保收纳桶。
两人各有想法。
良久。
“啪。”
金属碰撞石板的清脆打破了这场静默。
乔菲扫了眼，那滚了几圈的东西，便没能移开目光。
那是一只老式的钢笔，因为年代久远，笔帽上的金色挂杆黯然失色，但花纹依旧精致独特和笔杆相得映彰。
那笔的年代起码能追追溯到几十年前，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款应该是那时的“限量款”才是。
当时，正值改革初期，外国货开始流入市场，那是改革的第一批流通货物。不仅仅是钢笔，那一届的东西都颇具纪念意义，所以那年的钢笔花纹都与众不同，不过也只有那一年。
所幸，曾经乔家也曾拥有，不过后来被乔老爷子送了人。
那个人她不清楚，但是“他”的薄面是必须要给的。
“我救。”
乔菲吐出的两字如甘泉灌入他心。
少年猛然抬眸，惊讶地发现乔菲正磕着眼帘，似在回忆着什么。他寻着她的方向，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钢笔上。
思及这钢笔，他眼眸都温柔了几分，“那是别人送我的，要是你喜……”
“不喜欢”，乔菲回眸，偶然捕捉到少年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她补充道:“好奇罢了。”
君子不夺人所好的道理，她还是懂的。
乔菲叹了口气，冷冷看着地上少年，周身低气压混着周围阴冷，仿佛要把少年生吞活剥。
真是好运气，便宜你了。
她只手从兜里抽出手机，白皙修长的手指播了个号码出去。从拨号到挂电话，干净利落，物业十分熟悉。
“等着120，不会死的。”乔菲冷淡开口，眼神在他伤口上停了一秒，便转身准备离开。刚抬步，伞布上那小片青褐色落入她眼。
丢不掉，不想洗，那就让别人处理了。
见乔菲侧身，少年笑容灿烂，黑眸若琉璃，他开口安抚道:“你不必担心，我可……”
“丢了，懂？”
他被一把黑伞砸蒙，潮湿的味道混进鼻子。
“嗯？”少年抱着伞，从伞后移出脑袋，对上她黑寂无声的眸子，鬼使神差，“懂。”
待他回神，乔菲单薄寡淡的背影已然消失在小巷尽头。
他看着手里的黑伞，除了那小片污迹，算得上是佳品。抬手，手指从银白伞干滑至伞柄，停在底下的凹凸不平上，来回打圈，很是依恋。
“不扔你，像以前一样把你讨过来，如何？”
他知道这伞底还印着个乔字。
这是她的东西，伴她走过多年风雨，他一想到这里，就舍不得了。
“别担心，我会接替你，给她遮风挡雨的。”
“我会做的比谁都好。”
自言自语在空荡的小巷里来回，痴缠缱绻在其中翻滚，像是失而复得，如获至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