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后院住处的小径上,大掌柜、许恒、月惜三人边缓缓走着边聊着无关紧要的小事。
大掌柜有点不好意思道:“月道友,每次来你都要给小徒林梦带点东西,让你烦心了。我那徒弟什么都好,就是整天喜欢收集各种各样的玩意、宝物。昨天她才第一次见到武兄弟便嚷着让武兄弟送件见面礼给她,武兄弟拗不过她就送了她一根发簪,精致美丽得让她爱不释手。”
月惜笑了笑,似乎能让林梦开心他就能开心,看来她真的喜欢林梦,说:“小孩子嘛,调皮点、有童心很正常,而且小梦长得那么漂亮,以后不知道会让多少富家子弟倾心呢?”
许恒心中止不住冷笑:小孩子?调皮?童心?
月惜走在两人,大掌柜在许恒旁边边靠近许恒走边自言自语,声音大小刚好可以使许恒听的一清二楚,又恰好让前面的月惜毫无察觉:“奇怪了,今天云道友性子怎么变得如此反常,平日里他都是面目和善、不急不躁、很是随和,刚才怎么偏偏那么不近人情、冒进冲动,一改常态、令人生厌。”
“还有,平时我们切磋实力时,云道友应对我这个修为金玄后期的人都游刃有余,我若是不使出杀手锏难以击败他。其次他的反应灵敏迅速,有时让我弗叹不如。怎么一招就被武兄弟击伤,人也迟钝笨重很多。受伤了?不应该啊。若是以这种状态去探索准天尊洞府,危险会增多不少啊,着实令我堪忧。”
话说尽了,路也刚好到了尽头。不知是不是巧合,还是计算得刚刚好。大掌柜好像也没有发觉自己的无心之言已激起了许恒的警惕。
月惜在大掌柜嘴唇闭合前一瞬转身对许恒告别:“武恒兄弟,此番回去一定要好好准备,否则说不定只能从准天尊洞府空手而归了。”许恒说:“老姐姐说的有理,小弟受教了。”
大掌柜说:“这半个月希望武兄弟好好修行,将状态调整到最佳。洞府之行,武兄弟或许能抓获机缘造化,从而一步登天,一举突破到明皓初期,凌驾众人之上。”
月惜眼神闪过一丝蔑视:“明皓初期就可以凌驾众人了,到时候还不是师兄一剑的事。”
许恒说:“老哥你也是,要好好把握机会,在半个月后,突破明皓中期。”
大掌柜道:“借武兄弟吉言。”
随后便分开各自去往自己住处。
半路上,月惜疑惑道:“大掌柜你不是才是金玄后期吗?要突破也是明皓初期,武恒兄弟为何要预祝你突破道明皓中期。这小家伙也真是的,净瞎说,明皓中期哪里是容易突破的,我师兄被誉为宗门百年不遇的奇才,也是好不容易才突破了明皓初期的瓶颈。”
一提到师兄王离,月惜神情显现出倨傲、得意,你们现在只是没有靠山的金玄境散修和小门派修士,即便我修为在众人中是垫底,而我却有明皓中期的师兄撑着,你们谁敢对我不敬。
大掌柜笑而不语,月惜脸面无光,暗骂一声:不识好歹。
……
五人谈话的房间里只剩下云过一人喝酒,想要用醉人的酒意淹没被许恒击伤的忧愁。
忽然门开了,是鬼山。他手一挥,四周布置上了禁制,防止他人用窥探、偷听。所以林梦身前的镜子恢复正常,里面的人是自己与林桥。林梦恼道:“老奸巨猾的老不死。”
本来脸颊泛红的云醉意全无,眯起双眼,杀机浮现,不善道:“鬼道友怎么去而复返了,还用禁制封锁了房间,不知是何意?”
鬼山眼神深沉、神色谨慎,哪里有半点呆傻的迹象:“云过道友,莫担心。鬼某人想与你谈一点事,若是道友不同意,我也不会强求,只希望道友莫要再说与第三人。不然我付出生命代价也要让云道友不好受。”
云过皮笑肉不笑,冷漠道:“鬼山道友灵魂不是受到过重创,智力衰退,变得癫狂、痴傻像个疯子吗?可现在分明是老谋深算的狡诈修士。”
鬼山说:“做人自然要有掩饰与伪装,要不如何能在这个阴险的世道存活。云道友可别光顾着说我,你刚刚与武恒交锋时,也不是如此。武恒发挥了金玄初期的实力,而道友仅不过调动罡海后期的修为,旁人看你败了会觉得你很弱不如武恒。甚至还硬逼自己吐了一口血,让人不得不信。”
云过丝毫没有被拆穿的脸红:“彼此彼此。鬼道友你要说的是何事?若能办成,我尽力而为。不能,也当闭口如瓶。”
鬼山表情严肃:“鬼某人希望半月后的准天尊洞府一行你我二人能够联手。”
云过摸了摸胡须,问:“为何?给我个理由,我可是怕鬼道友暗中算计。”
鬼山说:“其一是武恒与你对战时,使用的功法特别像我的两位不共戴天的仇人。我不知道他是否隐藏了修为实力,以防万一,我需要云道友祝我一臂之力,鬼某人必有重谢。其二,大掌柜此人手段极多,心狠手辣,修为也远超我等。若是你我二人单独行动,此次名义上准天尊洞府机缘之行就会是我等二人的葬身之所。相信道友不会如此不智,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云过沉思一番后:“可以。”
许恒与大掌柜的虚与委蛇、勾心斗角;月惜的目中无人、幼稚无知;林梦与林桥的暗中潜伏;云过和鬼山的密谋联盟都在悄然发生着,如天空的黑暗一股脑儿汹涌而至又毫无声息。
天地何等奇妙,世上不同人的不同命运、不同事情在同一时刻以不同或相似的方式、速度伸展、蔓延。
一些像是河流从不同的源头开始出发,流经不同的河道,最后汇入终结点的汪洋。人们的生命由此产生了联系,无形的因果线连接在在一起,不知如何斩断。
有的在同一端发生分裂,其中有些似手心的掌纹无疾而终;有些则如蒲公英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另外的化作遗憾深深扎根与人心;还有的以最惨烈的形式做出决断。
背叛与坚守,惩戒与救赎、堕落与信仰裹挟交织,看不到起点,料不清未来,分不清谁与谁。
然而世上无数事,除了生死以外皆为小事。当许恒他们以及更多他们之外的人的小事在同一时间顺着各自轨迹延伸着时,一些人的生死大事在相同的日子里有了结果,被人为地盖上了死亡的印章,如此刻的黑暗无可抗拒地覆盖而来。
……
傅史的健壮身躯轰然倒下,再也没有机会与力气站起来。浑身是伤的他胸腔处殷红的鲜血汩汩直流,可他毫无痛楚。
他看着身前年纪比他大,相貌远比他年轻的曾经披肩作战、生死与共的战友,而今是要夺他性命的敌人。
他觉得有些荒唐,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嘲笑:“黎佑桐,放心吧,总有一天宁晨云、战鸿君、白流羽他们会回来的,他们终会重新踏上故地。那时他们一定会杀死你的!杀死你这个叛徒!”
“我会等着你的,等着你被自己当年最信任的兄弟杀死,那时你肯定比我更绝望、愤懑、痛苦。哈!哈!哈!”
傅史至今都不明白为什么曾经开朗真诚、对朋友无微不至的黎佑桐在大武灭国时倒戈相向,投降大萧。
最不可能叛变的人叛变了,不仅是他,所有大武残活下来的人都难以接受,但现在黎佑桐用事实证明他的的确确是叛变了。
怎么会这样呢?他这个活了百余年、修为高深、见多识广的阴阳妙灵宗宗主大弟子至死都想不明白。
以前,大武意气相投,请陛下见证结为生死兄弟的四人难以预料间就只剩下了三人,怎么就只剩下三人了呢?他想不通,或许这就是师父常说的世事无常。
以前那么令人羡慕的四位不是同宗同姓却胜过一切血脉的结拜兄弟啊!突然间就成了死敌,无法挽回。他对这个世界也对自己很失望,师父师娘、师弟师妹、朋友亲人都走了,这世上唯一还可以给予他希望的小师弟尚在异乡。
他从三年前心中便是一片失望,现在死亡将至仍然是失望。他哭了,眼泪和着血丝流下来,呼吸开始停止,眼神涣散,连闭合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师弟,大师兄没用不能在照顾你了,好好活着……
傅史身体僵硬,就此死去。
黎佑桐环顾四周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尸体,确认无一人存活后离开了。刚走到路上,感到头发上有一丝凉意。他抬头仰望天空,淅淅沥沥的小雨滴滴答答地落下来,风雨已至。
月黑风高杀人夜,再舔微微秋雨,更显肃杀之意。黎佑桐望向远方,现在南宫烈应该正在被青王他们追杀吧,可能已经垂死挣扎了。而他无法去亲手杀他,因为他还要去找到那些潜伏在大萧的大武死忠之人,将这些三年来的漏网之鱼一一击杀,拔除祸患。
平静的他想起了傅史死前说的那些话,心道:宁晨云、战鸿君、白流羽、慕白、柳意、武胜泽、武厚泽、应天,你们没有实力前最好别回来,不然的话只有死路一条,而且会是自己曾经至交好友亲自送你们的。
九为数之极,大武气运本应该被分为九份,但他出乎意料地成为了叛徒,所以只有八份。
他回忆起年轻时的种种往事,变化真快啊,眨眼间便到如今地步了。当年约好生死相伴的兄弟以后仅仅剩下厮杀了,唯有刀剑问候、血火吟奏。
那句“一声兄弟,黄泉走!”
终究是自己背弃了。
他又想起了那位劝自己回头是岸的纯真女子:白落萱,你还好吗?上次饶了你一命,下次若有机会再见面我可就要辣手摧花了。
猝不及防间,一把显现金属光泽的剑自黎佑桐身前虚空悄无声息地刺出。黎佑桐向右侧一移,速度很慢,明明剑锋一转,即能攻击到他。可偏偏像是被人捏住往前方拽,无法转向。这是境界的差距。
黎佑桐看向四周,东西南北、东北东南西北西南八个方位各自站有一人,大武剑麟宗,风剑八子。
黎佑桐不以为意,淡淡道:“你们就这么喜欢找死,也好,省得我浪费我时间一个个把你们揪出来。不过我真想知道谁给你们的自信,以为凭借这么点人就能够杀死我。”
“好歹以前那么多年来也是一个阵营的,实话告诉你们吧,我杀傅史他们的时候故意隐藏了实力。花费了那么长时间,就是为了使暗中的你们轻敌,引你们出来。曾经我也是与宁晨云、战鸿君、白流羽三人相提并论的大武天骄,对不起,你们的计划落空了,今晚我就送你们去见阎王吧。”
黎佑桐气势攀升,道韵弥漫,一颗有枝无叶的高耸大树在其身后浮现,散发一股长生气息。他已进入长生境,但有些人注定无法长生!
……
风雨大作,薄衫俊逸的白流羽在阴云遮蔽的巷口死死盯着这一幕,双手握紧,有血痕涌现。他想要冲出去,拯救风剑八子,击毙黎佑桐。可惜最终化作一声叹息,他松开双手,缩回前倾的身体,转入黑暗,消失不见。
来无影去无踪,无人知晓、无人发觉。
今天今夜无数忠诚于大武的无数英雄豪杰长眠于地。
……
凉风习习的夜空中挂满繁星,许恒想起三年前那个同样星光闪耀的夜晚,陆筱常住的木屋镀上了水晶般的星辉。眼神内仿佛蕴含浩瀚星空的老者用大神通为大武年轻一辈每个人占卜未来,探寻一丝不可测的天机,希冀能让他们抓获足以改变自己一生的造化机缘。
“许恒,未来的你可能会在大成南方遇到一次可以改变你命运的大造化。现在的你要尽一切办法是自己变得更强,在属于自己的福缘到来时能够牢牢攥取。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可能是一个月,也可能是一年,可能是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不过别着急,总有一天它会如期而至,你要随时准备好,切莫急躁。”
故而当今天他听到大掌柜提及准天尊洞府的时候,他便不由得想到了这段话。福至心灵,他明白造化来了,他势必要将准天尊洞府的造化夺到手!
没有人能够挡住他,就算是明皓境的大掌柜也不行!
他没有打算把这件足以惊动整个世界的大事传回终武界,让他们与自己共同探寻。各有缘法,造化不同!
只是他一想起大掌柜实则是暗示的“自言自语”,神色不禁凝重,叹了口气:“还是小觑了这些宗门世家以外的修士的心机。假装被我击败也就算了,居然还自己逼自己吐血来使我信服,云过真是厉害。既然云过能如此降低身价来演戏,博取众人信任。那痴傻的鬼山也有超过八成的可能实在扮猪吃老虎。幸好这次不过是一场小小的较量。今后千万不能这样马虎大意了,要引以为戒!”
他透过木窗仰望星空,被瑰丽奇妙的景象迷醉,感叹道:“真美啊!”
“今晚好好休息,明天看来还是个好天气,趁早起来观赏日出。”
许恒的明天又会是一个阳光明媚、欢声笑语的一天。然而从今天起,有些人再也无法看见美好的明天了,永远地沉沦在无边无际的死亡黑暗中,孤魂野鬼般游荡在无法挣脱、不知所往的过去。比如他视为亲生兄长的大师兄,比如埋伏袭杀黎佑桐的风剑八子,比如想方设法试图使南宫烈脱离险境的赴死之人。这些人的明天与今天隔了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一辈子生活在过去的光阴。
……
大掌柜手持毛笔在崭新的宣纸上认真写着“风万立”的名字,左手中握着一枚铜钱,他的法宝便是一枚枚铜钱。铜钱在他手中不仅可以摧残人心,还能割喉断颈,取人性命。身心具灭。
半个月后的洞府之行,他会用手里的铜钱杀了许恒来为风万立祭奠!
风万立没死前,按他原本的计划,月惜必死无疑,自以为凭仗明皓中期的师兄就能有恃无恐、安然无恙,可笑至极!
而云过、鬼山两个心智如妖的老狐狸即便要杀也要斩草除根,不留一丝生机,要不然他们的报复可不是闹着玩的。
原本修为、靠山最弱的风万立是他唯一不会杀死的人。因为风万立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人,在这个坏人遍地走的时代,做好人极为不易。
因此哪怕他大掌柜是个阴险狡诈、心狠手辣的恶人,也会对风万立这个真真正正的好人表示出足够分量的诚意与尊重。
好人在阅尽世间险恶的大掌柜心中可分为两种,一种是真好人,剩下的则是假好人。世上其实有很多很多的好人,只不过大多都是第二种。
真好人是无论是己方人还是敌人、不管是熟人或是陌生人都一同认可的好人。此类好人高风亮节,仰而不愧天,俯而不怍人他们真心真意地帮助别人,表达善意,不求回报。就算是生死大敌遇到危难,在适宜条件下他们也会送出尽可能多的善意。他们不会因为做好事得不到回报或遭受恩将仇报这类邪恶的事轻易放弃自己的坚守。
他大掌柜所说的好人便是真好人,少之又少,但每一个都是实至名归、毫无沽名钓誉。风万立便是这一小撮人的一位,但是被愤怒的许恒不分青红皂白给杀了。
即便风万立拿到了最有价值的宝物,若是他确实需要,他会用珍贵法宝或者罕见的灵药将之交换过来。假若风万立不愿交换,在自身不涉及危险的情况下,他会保护住风万立的安全。绝对不会有任何对其不利的念头。云过、鬼山、月惜一定也是这样想的!
而那些多如牛毛的假好人呢?一个个只有在友方的眼中才算是好人,是利益、立场、理念的实体化。一旦某些人观点不同、信仰改变,那么他们原本以为的好人甚至可能成为狭路上的死敌。大多数人或多或少在特定的时间、特定的场合、特定的人心中当过好人。可这种假好人全部加起来也比不上风万立一句话的重量!
只有经历人心难测、世事险恶的人才会懂得真好人是多么来之不易!会使多少人心存感激!
可恨的是那个不知轻重的许恒不知为何脑袋有问题竟然杀死了风万立,他在街道上初见许恒时是真心想杀了许恒。云过说许恒乳臭未干,他觉得对的不能再对了。
要不是这一次机缘之大,令人难以置信,他岂会绕过许恒。
等到此事终了,他必定会让许恒惨不忍睹!真的以为自己的雪晶酒是那么好喝的?自己辛辛苦苦炼制出来的铜臭之毒会让你知道做事不计后果,滥杀好人的代价。
“我的毒连明皓后期的修士沾上都不能简简单单摆脱掉,你一个金玄后期的毛头小子等着尝尝什么痛不欲生的感觉吧,”
在许恒叹气之时,向来伪装自己的大掌柜真情流露,也叹了口气:“现在好人真的是越来越少了。放心吧,风万立我会为你报仇雪恨的,我大掌柜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