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能避开猛烈的欢喜
自然也就不会有悲痛的来袭
——太宰治《人间失格》
聂愚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醒来后又在医院静养了很多天,她总觉得自己经历了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她就像海上的木板,身边没有任何遮蔽物,抓不住,拦不住,只能随着海浪漂浮。
周叔每天都会来看她,有时候爷爷也会来劝慰她,聂老知道这件事对她打击太大,她只是一时适应不过来。
看着聂愚日渐消瘦的脸庞,聂老心疼的说不上来话,聂愚本就偏瘦,经过这几日的消糜,原本水亮的的眼睛失去了光泽,眼窝深陷,好似一根枯木。
从小看顾聂愚的容妈,为了想让她多吃一些,天天变着花样的给她熬药膳,医生嘱咐过,她底子差,受不得寒,经过这一场病,身体更差,只能靠着中药慢慢的滋补。
“阿愚,你多少喝一些啊”容妈看着病床上呆滞的聂愚,心疼道:“你这样糟蹋自己,他们走的也不会安心的。”
没等聂愚答话,病房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
是周叔。
“小姐,聂老突发脑溢血,晕过去了,现在正在抢救”
周叔一连串的话,就像一壶酒从头到脚把聂愚浇了个透。
聂愚一瞬间呆滞的抬头,看着周叔
一秒…
两秒…
突然聂愚回光返照般,风一样的拔下针头,顾不得穿鞋就跑了出去。
“小姐!”
聂愚疯了一般的跑到手术室门口,她看着红灯亮起,觉得此时自己就像一个随时等待宣判的人。
聂愚就这样,衣衫不整的、头发似鬼一样披散着、光着脚站在手术室门口,任谁来劝、来拉都不管用,一直到手术室的红灯熄灭,医生走出来。
“病人手术很成功,没有生命危险”
判决下来,宣判结束。
医生走后,聂愚走到手术室门口的椅子旁,无力的摔坐了下去。
“小姐!快”
周叔把护士叫来,处理聂愚刚刚强行拔针的手,因处理不及时,血顺着手的肌理流了出来,时间太久,血液凝固,残留在手上一道道血印,手背乌青一片。
聂愚双手紧握着容妈的手,嘴唇颤抖,因为几天没有说话,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找到自己声音,出口时声音沙哑:“容…容妈,爷爷没事了对吗?”
容妈心疼的流出了眼泪,聂愚是她从小看顾长大的,这孩子从没像这些天一样失了分寸。
摸着她的头,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
爷爷很快从手术室被推了出来,周叔一早就知会过了医院,因此院长给爷爷安排了最好的病房,最权威的医生来看顾爷爷。
坐在病房里,看着窗外阴沉的天,远处的天光与乌云交汇,模糊了天际。
周叔刚刚对她说了公司的情况。
因为爸爸妈妈的意外变故,公司突然一下之间失去了主心骨,众人都人心惶惶,原本就蠢蠢欲动的的聂氏元老故意煽风点火,召开紧急董事会,商议着推选新的当家人,爷爷知道后,亲自坐镇聂氏,一些人一看立马充当墙头草的角色,一时之间,会议室里剑弩拔张,分立两拨。
再加上席氏釜底抽薪,暗中推波助澜,拦下不少聂氏的生意,老爷子经受不住,就晕了过去。
聂愚看着床上的老人,双鬓斑白,已到了耳顺之年,脸上的棱角也尽数被岁月打磨殆尽。
如果他没有万贯身家,没有聂氏,也会和平常的老人一样,闲时下下棋,品品茶,或许还会溜溜鸟吧。
“爷爷,这次换我来守护你们”
…………………
聂愚一觉醒来时,头疼的像炸了一般,抬眼环顾了一下四周的环境。
这是个陌生的房间。
屋内的窗帘禁闭,整个房间只有挂在墙壁上的壁灯折射下来一束暖光,静静的打在聂愚的手边。
楼下似乎传来了东西砸到地上的声音,聂愚用指腹按了按眉心,掀开被子下了床。
出了房门,聂愚的右手边就是木制的楼梯,楼梯的弧线呈半弧状,像海螺的纹理。
下了楼梯,眼前的景象越来越清晰,只剩下几阶楼梯,聂愚突然脚下打滑,作势要摔下去,聂愚认命的闭上眼,等待着自己落地的声音。
突然腰间多了一双手,腰间的手微微用力,堪堪的把她扶稳,那人的手心温度透过衣服传达到聂愚腰间的皮肤,似曾相识。
一道温润的声音传来,似无奈、似怪罪:“怎么这么不小心?”
聂愚的半张身子还在那人的怀里,头顶抵在那人的心口处,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聂愚第一感觉就是自己在做梦,又顺手把垂下的几缕发丝挂至耳后,抬眼看清面前的人。
“阿琛!你回来了”吃惊和惊喜错综复杂的交织在聂愚的脑海中。
温庭琛用鼻音轻轻的“嗯”了一声,又顺带着用手穿过聂愚的头发,另一只手穿过腿腕,把聂愚横抱起来。
聂愚不适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尽管两人已经非常熟识,可男女之间的肢体动作还是十分让她排斥。
察觉到聂愚的不适,温庭琛抱着她穿过凌乱的客厅,把她安稳的放在了餐椅上。
聂愚才发现,屋内还有一些保洁人员,估计打扫卫生时不小心碰碎了花瓶,此刻正在收拾残局。
看出聂愚询问的眼神,温庭琛解释道:“昨晚刚回来,还没来得及收拾”
“你怎么样,好些了吗?”温庭琛弯腰和她看齐,手掌覆在她的额头上,探测她的体温是否正常。
聂愚放下他的手,自己探了探额头,觉得体温正常,如实对他说:“我没事”
温庭琛拉过旁边的椅子,坐下来,担心的说:“以后能不能不要再让自己受伤了?”
聂愚和他对视,她似乎想起了昨晚的事,眼里像淬了冰一般,冷漠疏离,语气冷淡道:“这种事不会发生第三次”
“去换衣服,我带你去吃饭”
温庭琛拿着车钥匙,站在院中等着聂愚。
这座房子,是他去国外之前,瞒着温家父母买的,房子位于市郊,是个独立的别墅,他平时工作回来都会回到这里来。
当他遇到聂愚后,他就在院子里亲手种了栀子花,日日复月月,月月复年年,虽然现在已经进入了秋天,早已过了栀子花的花期,但栀子花还没凋谢,花瓣整齐的挂在树枝上,花朵垂钓,像一个个的风铃,摇曳在风中,空气里都弥漫着栀子花的气息。
聂愚换好衣服,拉开房门,秋风裹袭着栀子花的香气涌来,卷起了聂愚的发尾。
温庭琛就这样满眼温柔的看着聂愚。
今日的她褪去了平日里古板的工作装,白色的高领针织毛衣,蓝色的牛仔裤,裤脚塞进卡其色的马丁靴里,外面搭配了一件牛仔短褂,头发蓬松的散落下来,发尾刚好垂在包的链条上。
温庭琛慢慢的走到她的身边,就像三年前一样走进她的视线。
温庭琛拂去了她肩上的栀子花的花瓣:“准备好了”
爷爷在聂愚换好衣服后打来电话,他应该知道昨夜聂愚彻夜未归,不放心的打来电话,聂愚报了平安,又安慰了几句,老爷子才放心的放下话筒。
聂愚把额间的的几缕碎发捋至耳后,迈步走出庭院:“刚和爷爷通过电话,耽误了些时间,走吧”
两人驱车离开市郊,向着市区开去,两侧的树飞快的闪过,像多米诺骨牌一样。
聂愚坐在副驾驶上,看着两排的树木,心不在焉的问:“为什么回来?”
温庭琛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客为主:“那你呢?为什么一定要去招惹他,招惹席氏?”
“阿琛…我”
没等聂愚说完,温庭琛打断她:“我们去福记好不好?”,仔细听的话,会清晰的感觉到他的话音颤抖,害怕听到她的回答。
谈话结束,两人都没再搭话,聂愚闭目养神,温庭琛一手开车,一手握住聂愚的手,没再放开。
聂愚叹了口气,没再坚持,随他去了。
约有半个小时,两人到达福记门口,温庭琛把聂愚放下来,自己去找了停车位。
聂愚看着福记的招牌,泼墨留白间描出“福”字,门面比之前稍稍扩大了些,桌子凳子都换掉了,但老板还在,手艺还在,生意一直兴隆。
走进去,老板笑脸相迎的打招呼,招呼她找座位坐下来,或许看出聂愚的气质不凡,老板特地把聂愚安排在了楼上,而且是靠窗的位置。
聂愚坐下来后,手臂搭在桌面上,手指屈伸,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桌面,声音十分清脆。
身后突然响起了高跟鞋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近,聂愚微微皱了眉,扭头看去。
“这么巧啊,聂愚”
如果聂愚不转头的话,光是听这声音就知道来人是谁。
“是啊,真巧,白梓兮”
聂愚马虎的打完招呼,就又把头扭了回去,看着窗边的一盆植株,好像是熊童子,颗粒饱满,青翠欲滴。
白梓兮看出聂愚的敷衍,自小就备受宠爱的大小姐自然受不了这样被人无视,准备发作,转念想起了手里的打包盒和汤羹,微微一笑。
走到聂愚旁边,似无意的把手里的东西在她眼前晃了晃:“阿暮早上闹脾气,给我打电话非要吃这家的早饭”
原本白梓兮说这话只想气气聂愚,没想到……
“想不到白小姐这么贤惠呢?有这功夫倒不如多为自家公司出点力才对啊”
白氏集团前几天因为在收购一家美国公司时,策略出现纰露,不仅没进军美国市场,反而还赔了一大笔钱进去,形式岌岌可危,白梓兮的父亲因此也加快了与席氏联姻的速度。
白梓兮终于忍无可忍:“你……”,正要发作,却被一道男声打断。
“阿愚”
白梓兮扭头看去,是一个着装优雅,穿着讲究的男人,气场不输席暮。
听到男人叫聂愚的名字,白梓兮咬牙切齿的对聂愚说:“聂愚,咱们走着瞧。”
说完就踩着高跟鞋下了楼,与温庭琛擦肩而过时还看了一眼温庭琛。
总觉得这个男人好熟悉,好像在哪见过。
走到聂愚面前,温庭琛语气温柔道:“白梓兮有没有找你麻烦?”
听到这话聂愚乐了,反问道:“你觉得我会吃亏吗?”
温庭琛被问愣了一下,随即“噗嗤”笑了一声。
刚刚聂愚突然狡黠的笑了一下,许久没见她笑容如此明媚了。
温庭琛坐下不久,早饭就端了上来,两人都习惯吃饭不说话,因此席间也就只有筷子碰到盘子的声音,还有店门口的吆喝声。
一辆酒红色跑车停在了席氏大楼下,白梓兮提着给席暮买的早餐大摇大摆的进了席氏。
白梓兮一个星期出现在席氏的次数不亚于员工上班的次数,况且还顶着“白氏千金”的名号,因此前台都已经认得了她,纷纷打招呼:
“白小姐,早上好”
白梓兮微微一笑,算是回答了她们,径直朝电梯走去。
前台议论纷纷:
“白小姐好漂亮,和总裁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哎哎哎,我听说白氏要和我们席氏联姻了”
“真的吗?不,我要失恋了”
“得了吧,你不是总裁的菜”
………………
电梯里,白梓兮对着电梯壁反射的光整整自己的头发,检查一下自己的穿戴,没有问题后,盯着电梯屏幕跳跃的楼层数字,忽然想起了刚刚见到的那个男人是谁。
她记得,那个男人还替她的老师上过一堂她的选修课,名字叫…叫…温庭琛!
“聂愚,可算让我抓着你的把柄了”
墙壁上映出了白梓兮阴狠的笑容。
迈出电梯,白梓兮径直走向总裁办公室,没有敲门就推门进去了。
白梓兮一进门,就把包放在沙发上,接着又把早餐一一展开:“阿暮,我听陈承说你手受伤了,给你带了福记的早饭”
席暮冰冷的声音传来:“进来不会敲门吗?”
白梓兮的笑容僵在脸上,又不以为意的说:“知道了,那我下次注意”
看着席暮依旧坐在老板椅上无动于衷,白梓兮催促道:“赶快来,凉了就不好吃了”
席暮并不买账,没有搭话,依旧低头浏览文件,衬衫袖子挽至肘间,醒目的纱布包裹着右手,写字时手骨凸起,眼神专注,让人移不开眼。
白梓兮正要走出去,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我刚刚碰见聂愚了”
席暮的握笔的动作顿了一下
“她身边还有一个男人,好像是温庭琛,你应该见过的,他俩大庭广众之下举止亲密,还一起去了福记吃早餐”
“啪”的一声,席暮把笔放下,眼神盯着白梓兮,双眼似浸在了冰里,看的白梓兮双腿不由得退后了一步。
席暮并没有进一步动作,按下桌上的电话:“陈承,送白小姐下楼”,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很快陈承敲门进来,对着被威慑到的白梓兮,恭敬地说:“白小姐,请”
送走白梓兮后,房间里只剩下席暮。
现在是上午八点钟,他一夜未睡,一大早就来了公司,此时倍感疲软,眼睛酸涩,席暮揉了揉眉骨,希望清醒一些。
离开座位,席暮看着桌上热乎的早饭,让陈承进来打包扔掉。
陈承疑惑:“总裁,你不是最喜欢福记的早饭吗?怎么……”
席暮第一次开口解释道:“今天的味道变了”
陈承拿走早饭后,席暮点了一只烟,他以前很少抽烟,烟瘾也不过是在这几年才有的,他眷恋这种味道。
席暮深吸一口,看着眼前烟雾缭绕,席暮又一次想到了聂愚最晚醉酒的画面,她双眼含泪,面色酡红的看着他,那么的不服输,那么的倔强,以及:
“席暮,你早就已经失去了资格”
席暮按灭手中的烟,强迫自己坐下来不去想她。
窗外的天色终于放晴,阴霾过去,照耀着城市下的每个人,桌子上的薄荷长出嫩芽,翠绿青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