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祖宗知晓三师兄为何习医么？”明灭低着头，双手打理着虞兮衣裳上的褶绉。
那年初遇，小虞兮刚满六岁。
金窗夹绣户，珠箔悬银钩。
两位师兄师姐倚着软塌讲近来事，齐候师傅云游而归。
当师傅抱着血迹斑驳的明灭回到虞山时，小虞兮头一回明白何为生命流逝。
明灭遍体鳞伤，衣裳百孔千疮。
她惊慌失措，无能为力。
大师兄楚江无暇他顾，二师姐南门殊六温声细语地哄小虞兮出屋，便又揽裙而入扶助。
雨如万条银丝骤然坠落，屋檐处落下排排雨滴，顺着檐边慢慢流下来，最初是一滴一滴的，逐渐连成雨幕。
等雨停歇后，师傅便把人挪动到祠堂内修养。
不过半月，东荒大祭司不远万里来临虞山，其势汹汹，阵势浩荡。
后来受师傅劝退，悻悻离开。再过去半个多月，明灭拜师门下。
论师门辈分，小虞兮本该排其三，明灭难以接受喊六岁的小虞兮一声师姐，恬着脸去抱师傅大腿。
小虞兮从未行过拜师礼，且对这位大伤初愈的明灭生出几分怜惜，便不去争。
师傅看在眼里，思衬着点头。
后来师傅收下四师姐温时月与五师兄鸯九，小虞兮辈分自然而然的排在其末。
师傅在收下五师兄鸯九后，便决定不再收徒，在师门辈分里，五师兄鸯九该是关门弟子，偏偏小虞兮拜师拜的最晚。
理所应当的成为虞族族主关门弟子。
之后的相处，并未有他明确习医的原由。
虞兮诚实地对上明灭的眸子，摇摇头。
她确实不明白为何一位来自东荒的人族，宁愿放弃本命天职天暗也要来习医。
以往认为是妖里妖气的明灭天生蒲柳之姿，需常食药理调膳身子，碰不得太过阴绵的天暗。
可现在她略微明白一点，这好像并不是明灭自己选的。
明灭整理衣裳的手未停，虞兮不知道是在情理之中，他的确很少在小祖宗面前流露出自己的酸楚。
他把眼前的小祖宗当成自己亲生妹妹，只愿她日日欢喜，健康安宁。
“区区雷元被废的小事，怎么能扰小祖宗修炼呢。”
甚是平淡清寡的语气里偏偏生出几分潇洒的笑意。
这是小事的话，那在明灭眼里什么事情才是大事？
轻轻地抬手，借风元从明灭怀中腾跃而起，坐到对面的位置上低下头，动作轻缓，神色却已慌乱。
来自灵魂深处的怅然，这是原身对明灭雷元被废的盛怒与惋惜，令自己双肩止不住地颤抖。
她现在对废了明灭雷元人的欲望，无异于自己想问鼎九州的渴望。
人生本来就很短暂，那个人还非要走捷径，那就怪不得她了吧？
明灭欲重揽虞兮入怀，被对面男子伸手拦住。
他听到“小祖宗”时，就已经知道这位被误会的姑娘是被明灭往天上宠的小师妹。
“让她先冷静会儿。”
当年自己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掀了半座皇城，屠尽欺他之人。
唯有一人，他要明灭自己手刃。
明灭感受到周围气场凝冰，出声安慰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百年难遇的玉髓液，不就被遇上了吗？”
“我还能笑，还不算太糟。”
他早就不恨那人了。
按捺住自己的情绪，冷静地点头。
玉髓液可以让明灭脱胎换骨，在重归雷元的情况下有机会再生出其他元素，这能令他更加强大。
且，急有什么用？
急了，能让拍卖会早点举行吗？急了，就会有人捧着玉髓液给他们吗？急了，那个杀千刀的能立刻暴毙吗？
也许一个人要走很长的路，经历过生命中无数突如其来的繁华和苍凉，才会变得沉着冷静。
两世为人的她并不需要。
明白深思熟虑能扬长避短，内省自知可有进有退，淡定能令自己气定神宁，如巨岩阻浪。
能稳而避其乱，洞悉而练达。
她，不急。
明灭对于小祖宗的淡然表现的更加淡然，伸手示意了一下对面男子。
“东荒三祭祀，青临。”
抬头望着青临那张好看的脸，以及霞姿月韵的风骨道：“年轻有为，前途无量。”
前一句是实话，从四师姐温时月那儿得来的记载，东荒一代只能有三位祭祀，一代长达八百年。
如此年轻就坐上此位，确实有为。
后一句则是祝福。
那么赏心悦目的一张脸，前途一定会无量的。
心中十分笃定这句话。
成熟老练的回答惹得青临失笑。
他所有关于虞兮的印象，皆来自于明灭的言辞之中。
现在正视这位绝美的小姑娘，持宠而不娇，遇事淡定且从容，心怀坦荡，不因自己的身份而怀有几分尊敬，几分畏怯。
敏锐地看出青临的想法，她倒是忘了，这里是九州大陆，实力为尊。
青临这种大人物，实力不够的见了必得低眉垂眼，以示敬畏。
虽然自己修炼的快，可也没有人家活得长，实力怎么说也是居与其下。
直梗的虞兮望着青临道：“我们生来便一无所有，逝后葬于山川湖海，归于自然。”
“能令我敬畏的，唯有自然。”
她只会尊敬别人，并不会敬畏别人。
就算往后落魄潦倒，但君子立德，不会为窘困而改节。
稚嫩的嗓音却令在座的两位不容置疑。
明灭丝毫不会去怀疑虞兮这句话的真实性，深知小祖宗的实力，她有这个资格不去畏怯任何人。
也有这个能力，登顶九州，不向任何人低眉垂眼。
可初识虞兮的青临并不知道眼前这位刚及十二岁的小姑娘，拥有八系元素，十二门职业皆游刃有余，且音修已迈入天阶中期第四段。
若不是没有天器辅佐，在音修一门上已然该踏入仙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