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往事说完，我们面前的茶杯已经见底了。我为他们再倒满。
一百五十年已过，如今坐在我面前的她，就像一百五十年的她一样，依旧美丽动人，清新雅丽。仿佛那件往事从没发生过一样，她讲出来时如同一个过路人一样，十分平静。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时候，一直都在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在怀疑我们之间的感情，我怀疑我自己。那时候我听不进你们说的任何一句话，同时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后来你给我送来了水患的折子，当我看见每一个身处灾患中的人们，他们的眼中充满了对生的渴望，他们大多数人都因此妻离子散，骨肉分离。这么一想，我真的很幸运，还有你们陪伴在我的身边。其实，人的生命真的很渺小，每一次天灾人祸都会让他们失去亲人、家园、甚至生命。
她停下，喝了一口茶，又道：“水灾平复之后，我又看见每一个从灾患之中幸存的人类的笑容，发现他们似乎从不畏惧灾难，他们努力重建家园，为伤死者哀悼，即便很难很苦难累，也不曾对日后的日子失去过希望。而我与他们相比，又是多么的脆弱。那一刻我终于想起了我究竟是谁，想起了当初为什么会成为成为师父的弟子。我是长恒宫的大殿下，我的职责是守护天下人安危，怎么能因为自己的事情而颓废，不顾天下人。”
最后，她竟笑着对我道：“他若不爱我，我便去看天下人罢了。有什么好伤心呢？”
说完，慕子珊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姐姐……
“或许正是因为殿下这几千年来太过顺利，老天才会给你这个磨练的机会？”白易潇道，“这么一想也许会好一些。”
“是啊，泽离常常说我运气好，明明是个凡人，却被天族古君收为弟子修行仙法，虽不知亲生父母是谁，但却因此得了师父的关爱，又得三界尊重，且年纪轻轻便飞升上神。经此一事我发现老天终究是公平的，不多经历些又怎么能收获呢？”慕子珊道，“对了，现在可不能叫泽离了，应该叫太子殿下了。”
在慕子珊闭关后的五十年，泽离授太子印，成为天族太子。
随后，慕子珊就在雁舍住了下来，一住就呆了很久，直到新一届的花神会又来了。一如多年前一样，又在我的建议下，带着白易潇和慕子珊一起出门看花神会。一如多年前一样，花神会上还是热闹非凡，花团锦簇。一如多年之前，我们在路上走走停停，聊天谈心。
慕子珊看着四周，略有感慨：“我记得一百多年前，我看花神会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热闹，繁华，只是人都不一样了。天上星河转，人间岁月流，不过须臾百年之间，就变了一个样子了。上次摆摊的小贩好像不是这个样子，不过和他还是挺像的。这边的店铺买的东西好像换了，连老板都变了。”
“人类的寿命与我们不同，殿下不必感慨。”白易潇说道。
可慕子珊却像没有听见白易潇的话一样，自顾自说道：“来的时候，我路过了那个当年来找你时走的那个山上。我看见当年的山庄不是当年的荒芜，那个庄子叫楚家庄。我才发现，原来那就是他们的家。”
我知道慕子珊口中的就是御灵城外的那个楚家庄。现在的楚家庄正如慕子珊所说已经不是当年那样的荒芜，一草一木都焕发生机，还有许多弟子的练习声响彻天空，在森林里久久回荡。降魔家族楚家的名号从传说之中又被百姓们抬了出来，尽管他们不知道那个楚家庄是不是真的楚家人，但他们还是这么传了出来。一传十，十传百，每个人都这么以为。原本的楚家庄的故事之中又多了不少的新故事，为人们津津乐道。
旁边过去了几个小姑娘，手里拿着几张纸，大概是刚从花神庙里出来吧。嘴里还念叨一百五十年前的某天牡丹花瓣从天落下，猜测得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成婚有这个荣幸。听了这个传闻的慕子珊脸上有过那么一抹伤心一晃而过，最后不过笑笑。
“原来是真的啊。”慕子珊口中喃喃一句，而后问道，“他们大概过的很幸福吧。”
不知道她这是问我，还是在自言自语，我还是回答：“我不知道。当年姐姐你闭关之后我就将他们送到御灵城，还给他们准备了一些银两，听弄玉回禀他们二人在楚家庄定居成亲，之后我就没有再过问他们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
“你当时若不说，我以为他们真的死了。没想到他们还活着。”慕子珊道。
我问：“若是姐姐当年知道他们活着，还会把嫁衣送给他们吗？”
“会，为什么不会？”慕子珊答时理所应当，问时不知为何。
“那可是姐姐你为自己缝制的嫁衣。”我道。
“嫁衣，自然是要出嫁的新娘子穿才好看，老被我藏在箱子地下迟早要长霉了，不如送给他们也算不枉费我一番心思做了这件衣服。”慕子珊道。
白易潇道：“御灵城的人都说如果成亲当天天上有牡丹花瓣落下就意味着新人得到了花神的祝福，会幸福一生。既然有花瓣落下，大概他们过得很幸福。”
“那也不一定是他们的。”我反驳道。
慕子珊一笑，她知道我又在任性了。不过这个任性可以换来她一笑，还是可以的。慕子珊猜得没错，花瓣落下的当天真的是楚天佑和楚依依成亲的日子。我说的也是事实，毕竟我没有亲眼看到，说不是也不能是错的。
他们当年也真的在御灵城外的楚家庄定居，将楚家庄复兴。如今的楚家庄正是楚家人的后嗣，不过并不是楚天佑与楚依依的孩子。他们二人成亲之后，安然度过了一生。他们同舟共济，他们相敬如宾，他们桃李满天下，他们是弟子口中的好庄主，好师父，是百姓心里的恩人，是降魔世家中名门望族，但他们终其一生没有子嗣，而是将楚家庄主的位置传给了幸存下来的旁支家族之中的一个出色的孩子。
在楚依依逝世那一天，我和白易潇一起去找了他们，在楚依依的墓前，我看见楚天佑灰白色的头发的时候，好像看到了他从一个翩翩少年变成耄耋老人的一瞬间，看见了这些年他的悔恨与无奈，愧疚与痛苦。我解开了楚天佑身上的封印，把法力还给了他，看着楚天佑从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又变回那个年轻英俊的他，看着他从一个人又重新变成了上神，看到了楚天佑的不解。当年，我给楚依依施得真的是废除仙力的法术，但我给楚天佑施得不过是封印法力的术法。
“五千年前的事情，天族欠你们一个交代，既然楚依依看不到了，总要让你看到。”我解释道，“现在我把这个法力还给你，在人间生存绰绰有余。楚天佑我不管你怎么活，你就给我在人间好好活着！别去见姐姐。”
“好。”楚天佑沉默良久，才出声答应。
“要不是你活的比楚依依久，你以为我愿意把法力给你。”我故意说道，“还不如给楚依依。”这话说的还是比较违心。不过封印法力的人除了不老不死以外其余和凡人无异，既然楚天佑不知道，我就这么骗骗他吧，就当给姐姐出气了。
白易潇倒是看得开心，坏人都给我当了。看着楚天佑离去的背影，说实话，我一点儿都开心。
“对楚依依，你觉得她怎么样？”我转头看向白易潇，问。
“她对楚兄爱是真，只是我觉得爱不是一个去伤害别人的理由，爱若是成了伤害不就违背了爱本身的含义了吗？”白易潇道，后又笑道，“个人看法罢了，不必当真。”
我不再沉浸在回忆之中，见慕子珊心情好了不少，我也开心。
雁舍
是夜，春天的晚风还是有些许的凉意。我独自一人跳到的树枝上，倚靠着树干，侧着头看着远在天边的月亮。手中玩弄一个玉面具，一下一下弹面具上的细绳。“的的的”的声音在我耳边响。然后低头看着手上的面具陷入沉思。
楚天佑爱姐姐，却还是会利用姐姐。楚依依虽是祸首，可如果楚天佑的心中没有一点缝儿又怎么能让魅惑之术成功？难道这世间真的没有真心真意的爱情吗？我不禁自问。姐姐受伤，我也难辞其咎！
“怎么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抬头发现原来是慕子珊来了。
“姐姐，这么晚了还不睡啊？”
“这话是我问你吧。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坐在树上看月亮？”
“没什么，在想一些事情而已。”
慕子珊拿过我手中的面具，道：“这不是你以前常常戴在脸上的面具吗？怎么今天会想把它拿出来了？”
“没什么，就是拿出来看看。”我答。
慕子珊将面具塞回我手上，道：“这面具你带了六百多年，我以前还很好奇你为什么会戴着这面具。你为什么不能以真面目示人呢？所以我还故意把面具从你脸上拿下来。你还记得吗？”
“记得。”我笑答。
当年慕子珊和我一起玩耍时曾问过我为什么要带面具，我一时语塞答不出来，慕子珊便趁机将面具从我脸上摘下。看到我面上的狰狞疤痕。吓得我立刻捂着脸跑回房间里。
“那个时候你都没有生气。”慕子珊道。
我点点头，道：“我本来就是怕吓到你们才戴面具，毫无防备被姐姐摘下来，想来我也很无辜啊！”
“那你为什么不生气？”慕子珊又问。
“我为什么要生气？我想换做大哥他们也想知道我为什么会戴面具吧，姐姐只是做了他们不敢做的事情。而且你是我的姐姐啊！你对我这么好，我为什么要为这点小事生你的气。”我道。
“所以我也不生气。”
慕子珊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我愣住了。我知道她是在说楚天佑的事情。
她摸了摸我的头，道：“落儿，你是我的妹妹，你不会伤害我。楚天佑的事情就像我当初私自摘下你的面具那样，我看到了你的脸，你也帮我看清楚了楚天佑的真面目。这么说来你就是帮了我，所以你别自责了。”
“姐姐……对不起。”
“你当初也提醒我楚依依有问题，是我不相信。”慕子珊抱住我，轻声说：“落儿，这不是你的错。”
又道：“师父说我这一生中有一场情劫，你就当那是我的一场劫吧，结束了就如同过眼烟云，什么都不剩下。”
我抱着她哭了好久好久。我不懂，明明受伤的人是她，可是为什么最后变成我在哭了呢？
后来我又问她：“姐姐，你对楚天佑……”
“就像你的面具一样，陪伴你度过了一段时间。可当你不需要它的时候它就被你收起来放好，等你想看看的时候还能再看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