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六名仵作，已经暴毙一个了。”钟誉眼底一片惋惜。
甄懿挣扎地起身，道：“那……那个小姑娘的父亲……怎么样了？”
慕容衔答道：“幸好你用银针吊住了他的命，还没死。”
“那许太医可倔了，确诊了三个人才说是‘流疫’。”
“只三个人……确诊了？”
钟誉知道甄懿言下之意，顿了顿，补充道：“一个时辰前，就确诊了十一人……可是流疫……还在不断的扩大……现在全明都都在查流疫……也源源不断的有人送进来……”
“况且，魏二暴毙在人流最为密集的街头，最坏的结果就是……”
钟誉不再说下去。
甄懿强撑着身子起来，掀开被子下床。
“你就省省吧，你的身子骨！”钟誉赶忙阻止，“司玄已经将所有可能患病的人全部暂时押入大理寺了……”
本想着慕容衔也会劝着，但他却说道：“披上披风，同去。”
“司玄……”钟誉不明所以地看着慕容衔，只见他漆黑的眸子的发出一丝幽光，无所谓的样子。
甄懿拿起披风披在身上，踏步出去。
“司玄！”钟誉暗叫了慕容衔一声，指责他怎么如此要甄懿任意妄为。同时他也不明白，一向颇知轻重的慕容衔今儿怎么这么……不一样。
“你觉着让她留在这里，她是会好好吃喝，还是会安静地闭目养神？”
说罢，慕容衔也跟着出去了。
流疫爆发的太快，传染的速度也太快，整个大理寺的人及周边的人，站着的都以面纱覆面，躺着的都是哀嚎遍地，半死不活的，乱成一锅粥。
担架数十个来来往往，抬起一个又一个。
这样忙乱紧急的情况，但太医署的人来的没几个，全是药童，屈指可数的太医正弯腰起身不停歇地就诊，完全顾不全病者。
一个时辰前的才确诊十一人，可是眼下看起来，是远远不止四十一个人……满院子都是病人！
这便是流疫最为可怕的地方。
在不经意之间传染。
让人猝不及防，犹如飞来横祸般。
甄懿接过下边人给的面纱戴上，纵身投入救治现场。
小小的身子在不小的庭院里忙碌，夹杂着细细的微雨，滴在每个人的心窝子里。
“甄姑娘，病人实在太多了，我这也分不清哪个病得更重，流疫治起来极为繁琐，每一天的用药都不一样，怎么办？”
淅淅沥沥的雨滴黏在甄懿薄透的白色面纱之上，勾勒出她依稀可见的五官，与眉间怎么也化不开的忧愁，镌刻入骨子里。
药童反映的问题甄懿也甚为棘手，患上流疫后在七日之内的症状都略有不同，除了头三日的症状更为明显之外，后几日的症状都变化甚微，不仔细观察一番是很难判断的，奈何患上流疫的人数与日俱增，许多诊治了流疫而又给搅乱的数不胜数，这样重复费时费力，不是个办法。
甄懿灵光一现，想起从前在白起山下救助村民之事用的法子，招来几个药童道：“我们就把所有的患病的人分成几类，头日刚刚得了流疫的，煮上散热贴给他服下，并且在胳膊上系上白带作为标记；已经到第二日的，以半两人参加灵芝微末粉碎煎汤服下，胳膊上系上青带作为标记；以此类推，第三日橙色、第四日蓝色、第五日紫色······性命垂危者，以银针封天灵穴，系上红带。”
救治的药童按照甄懿所说行事，效率果然快了许多，一团嘈杂的大理寺也变得有序起来。
慕容衔将大理寺分成多个区域，命人将这不同类的病人安排到不同的屋子里，依次分派的人手。
外头却又送来好几个相同症状的人。
“三殿下和甄姑娘的法子是挺有用，可终究治标不治本，而且人手根本不够，那些个太医署的人，都贪生怕死，不肯进来！”
甄懿端着药路过，听见屋子里的人小声讨论道。
甄懿停下脚步，继续听他们讲。
“也是啊，许太医都累得病倒了，也就他教出来的几个药童们肯这样为我们这些平头老百姓舍身忘已，这病如此可怕，谁敢进来送死？”一个男人说道。
“圣上宅心仁厚，不强令那些医者为旁人赴死，只凭自愿与否，但圣上也发了话，凡是医好一人赏黄金一百两！”
“可哪有什么人能为了一百两黄金，而把自己的性命置于危险之中啊！”又一个妇人说着。
“我们待在这儿……就是让我们白白等死啊……没人能抵挡得了流疫……前秦的时候就死了不少人……”
“我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平时虽然狼心狗肺了些……可他……就是我的命啊！现在半死不活的躺着那……这是白白要了我的命啊！”
“我家老伴也是，飞来横祸……他可不能就这么抛下我走了……”
甄懿听得心里难受，憋了心中的烦闷，往前头走去。
一路上都是药味儿。
甄懿来回送药，一晃早就是月上中天，星河皎皎。
慕容衔静悄悄的站在门口处，月光依稀里描绘出清冷如霜的容颜，只有衣带飘扬拉出长长的身影，笔挺修长，甄懿驻足，并没有开口说话。
二人隔着半间屋子，朝药房里升起的袅袅炊烟而立，探出云层的月光洒落一地。
甄懿面覆轻纱，只露出一双极为疲惫的双眸，轻声道：“外头还是有很多人送进来么？”
慕容衔转身，深眸如墨玉坠入湖底般潋滟，薄唇覆了一层深霜色，显得毫无血色，他平静答道：“嗯，无论流疫与否，凡是症状相似或符合的，悉数送来了，这也是圣意。”
“那有没有什么送进来的人是没有得流疫的？”
慕容衔摇头：“恰恰相反，送进来的都是患病多时的人。”
甄懿疲惫的眸子里寒光一抖，突然发问道：“为什么时机这么好，有这么多人同时爆发流疫？”
慕容衔长睫半敛，面上没什么表情，发出的语气却略感凉意：“早已调查过，频频送来的多数人都是从明都城内大致固定的方位送来的。”
“魏二当街暴毙……疫情又多方崩塌……这摆明了是有人刻意为之，到底想做些什么？让魏二当街暴毙，流疫全城散播，闹得全明都人心惶惶，这便是目的？”
“幕后的人在下很大的一盘局，这大理寺，便是他局里的一座围城。”
甄懿想到那么多人，在流疫病中挣扎，对于他们来说，简直就是无妄之灾，她冷声道：“或许他就在某个角落看着，看着他的一切所作所为下，那些无辜的人绝望的呐喊。”
“但是。”甄懿盯睛，眸光散出狠厉，用尽浑身的力气不容置疑地说道，“医者本心，我向来不喜欢这种被别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感觉，因此，他们不会得逞的。”
“甄懿。”慕容衔滚边镶金的黑色衣袍划过一丝幽暗的弧度，墨发微扬，高大的身躯朝甄懿缓缓推进，“本皇子依稀记得，你好像从来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
慕容衔脚下步步逼近，甄懿如临大敌般不断往后退，玄色袖袍轻轻挡在她的身侧，冰凉的屋柱抵到甄懿的后背，身子不由得一抖，退无可退。
甄懿无奈挽上他那双幽深到极致的眸子，几乎快要望进她微弱的灵魂深处，他一贯的冷面上丝毫不见戏谑，语气却颇为轻松：“自己说的话都不作数了吗？”
甄懿有些窘迫，隔着面纱都能发觉的窘迫。
二人如此贴近的距离，呼吸咫尺之间，平常对人那样冷漠的人，近身居然也是这么的热切。
甄懿一时间竟然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幸而此刻月光迷人，薄纱遮挡，叫人看不出她此刻脸上的微红。
“我何时有说过这样的话了……”甄懿辩驳的声音小到连自己都快要听不见了。
“哦，你说没有那就没有吧。”慕容衔最后一句话里戏谑满分，说完便转身回房。
甄懿这才喘了一口气，送完了最后一批药便也回房歇息了。
直到次日，晨光熹微，太阳初升之际，甄懿便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惹醒。
甄懿戴上面纱开门，迎面便是一个药童焦急万分的神色：“甄姑娘，也不知怎么的，那几个红带的病人明明昨晚病情安定了，可我方才去看，都，都死了！”
“你难道没有我教你们的方法吗？”
药童道：“有几个用了您教的法子，现在命还吊在那，可大部分的红带病人都是吴太医江太医他们在救治着，他们没有采纳姑娘您的建议就……”
药童没说完甄懿就明白事情原委，拽住药童的胳膊问道：“吴太医和江太医他们在哪里？”
药童引着甄懿到了前厅，两个年纪差不多的太医打扮的胖瘦中年男子正在争论不休。
“我都说了你这法子太过冒险，这不，白白死了好几个人！”瘦子说。
“诶，这也怪他们命不好了。”胖太医说。
“哪里有什么好的法子，要我说，这流疫根本就不可能根治！那些百姓全都等死！”
甄懿拿起桌上的茶几便往地上砸去，哐当一声，怔住二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