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两个少男少女终于可以结束风餐露宿的日子，夜小烛在马顿和梅黛丽丝交战战场往南，约三十里外的镇子上找了个旅店，两人吃过晚饭后就躺上床歇息这些日子疲惫的身体。
两个人，一个房间，一张床。
因为夜小烛没有开第二个房的钱。
艾拉从小风餐露宿，更不在乎这种小节。
没钱，也是有好处的。
夜小烛窃喜，他想起上辈子听说过的撩妹办法：一同出去玩，玩到傍晚谎称自己搞丢了校园卡没法进校门，所以只能睡在外面。
或是晚上休息时主动去最好的酒店，一晚上一两千那种，做出重视她的态度，这个时候钱不钱的可能人家真不重视，态度和真诚才是最重要的。你故意做出开两间房的模样，若是妹子有意，自然劝男生省点钱，然后……
当然，他都是听说的，没实践过。
……
夜小烛还没到这个时候就对艾拉动手动脚的地步，为了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
为了保证夜小烛的生命安全，他俩的头脚分别冲向不同的方向，艾拉个子较高，两条大长腿搭在床头板子上，悠闲的晃来晃去。
那两条大长腿，就靠在夜小烛脑袋边。
就在将睡未睡之时，艾拉瞪着大眼睛，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位置，突然问他：“你为什么非要出人头地？”
夜小烛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听了这话一愣：“为什么？因为我没别的选择。”
人生看似漫长，可以做很多的事，遇到很多的人，但能决定人生方向的只有关键位置上的几个选择，从这个角度讲，作为一个普通人，能做的选择并不多。
“你觉得我知道很多，其实我什么都不知道。”夜小烛用低沉的语气说：“我想做个老实本分的商人，哪怕卖毛皮的店主。
可是青草城到处都是黑势力，还有沾亲带故的有钱人，商人的钱是他们的，货物是他们的，老婆也是他们的。想不被欺负，睡觉时不被人刀架在脖子上，我只能当巫师，有钱有势有实力，黑势力不来欺负我，比我等级高的巫师又来欺负我。”
“巫师等级森严，只有最大的巫师家族子弟才有机会得到顺利的晋升，我别无选择，审夜人是我最好的选择，而且还是遇到你的起源吧。”
“你说让我去别的地方？东境人生地不熟，而且只包庇本地人，小商人去了会被搜刮的连毛都不剩下，中州是高庭帝国直接控制范围，做官要读书，我没钱读书。相比较下，西境算是公平的了，弱肉强食，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艾拉眼前一亮：“我喜欢这句话。”
“为什么？”
“因为我的半辈子别的没见过，适者生存的事儿见得多了。”她换了个睡姿，畅想起她的天堂。
“穿着兽皮袄，挂着弓箭，腰悬弯刀，在荒原和草原上奔驰，见到不平的事惩恶扬善，劫富济贫，闲下来牧马打猎，垂钓放羊。”
“一个富有正义感的人……骑马，荒野，游荡、打猎，战斗？”夜小烛揉揉鼻子：“有点像荒野大嫖.客的生活。”
“什么！”
“我是说荒野大镖客。”
“?”
“所以你也没想过成家，没想过安定？”
艾拉干脆的说：“根本没想过，生儿育女对我是种煎熬，一辈子绑定一个人，也是种比监狱还要残酷的惩罚。”
“最关键的是——”艾拉停顿了一下，认真地说：“游荡、战斗了那么长时间，我不确信我对男性还有普通女性那种依赖和崇拜的心理，至少大多数男人是这样。”
夜小烛失望的点点头，黑暗里估计艾拉也看不清。
两人各沉默了一段时间，艾拉又问：“马顿不是已经拒绝了你进入审夜人的要求了吗，你还有办法吗？”
“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夜小烛苦恼的摇了摇头：“我从不对自己说不可能，凡事总有做成的办法。”
“哦……”
旅馆窗外，夜色静谧，零星的几个行人在街上结伴而行，路边两个穷苦的老人正在卖夜宵和蜡烛、灯油之类的杂物。
细弱的灯光萤火虫一般地在小镇子上闪烁，一眨一眨地让人挺有安神的感觉。
“你的远古之血……”夜小烛起了个话头，念头一转，又谈起另外几件事。
“一千年前伫立在北境的歌德王国你知道吗？”
“知道一点，歌德王宫、歌德修道院，后来被亡灵大军覆灭了不是？”
“是他们，我此次在北境，没发现任何一点亡灵大军的踪影。”夜小烛说：“也许真的像传说里的那样，他们每隔六十年，才跟随彗星和灾祸降临一次，每次都会带来瘟疫和收割走数以百万平民的性命。”
“一千年前，歌德王国在亡灵大军进攻下覆灭，后来人类帝国屡次跟亡灵大军交手，到六十年以前，刚刚在废墟上成立的高庭帝国皇帝雄烈大帝，与末期的巫师帝国第三王朝联手，在死神关以北主动发起了对亡灵大军的军事行动，又叫黄昏之战。”
“我听说过。”艾拉道：“那场战斗巫师一方损失惨重，高级巫师几乎都死了”
艾拉把两条腿换了个叠放姿势：“你那还有吃的吗？”
夜小烛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苹果。
艾拉笑着接过去，咔嚓一口，在苹果上留下一个小小的缺痕。
“雄烈大帝有宏图壮志，他想用一次主动的讨伐战，来让北方亡灵、鬼怪彻底消失。”
“彼时的雄烈大帝刚将帝国的疆土扩展到前人都不曾企及的地步，他手下有百万雄兵，最关键的是，他得到了当时的巫师的帮助，帝国和巫师首次联手，真是段动人的史诗啊。”
夜小烛眨眨眼，眼望破旅馆的天花板顶部，从身体原主人知道的资料里调出那段历史。
“战役刚开始，他们依托荆棘长城，向西突出蒙特尔草原，又向东击败了两批亡灵的从属——域鬼小股部队，比实现预计最好的情况还要顺利。不过后来啊，雄烈大帝的主力部队和巫师联队，在通过无主之地时被亡灵主力包围，巫师和士兵拒险死守，鏖战了二十多天，死伤惨重，也没能突围。”
艾拉不知是对这段历史有点兴趣，还是应付夜小烛的表达欲，安静的躺在旁边听，她的面孔藏在月光照不到的暗处，还是能依稀看清她轮廓分明的小脸蛋。
“被亡灵和域鬼围困的巫师，是从大陆各个巫师组织的精锐，连带几十万的军队，二十多天内死了一大半，听说十里范围内，人的尸体堆了三米多高。”
“最后，仅存的五个巫师，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启用了诅咒，竟在一个黄昏，突围成功了而且击退了敌人的军队。”
“这场惊心动魄的战役，历史上记载很少很少，他们到底是怎么赢的，是谁起到了关键性作用，传说众说纷纭，哪本史书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为什么？”艾拉问。
“不知道，战争的结果是惨胜，超级巫师所剩无几，能征善战的将军阵亡无数，就连皇帝陛下本人也左腿折断，在凯旋的没几年便驾崩了。在暗地里，流传最广的传言是：五个位巫师恢复了某种古老的仪式，吃了某种东西。”
“然后呢？”
“然后……哥特林神母院周围，就是当年战场的一部分，从那个位置，小李男爵发掘出来了一具沉睡的少女。”
“你怀疑当年的五巫师大战和沉睡少女有关系？”
夜小烛叹了口气：“不是我怀疑，瞧见狼人军团最开始是朝着沉睡少女阿菲娅去的，至少说明古遗迹里确实藏了一些东西。”
“黄昏之战以后，高塔议会和高庭帝国产生了裂隙，进而引发了他们两者之间的大战。”
“这个也知道。听说是巫师的领袖高塔议会认为黄昏之战是帝国方面趁机放水，想借亡灵的手消耗巫师的实力，双方谈不拢就开始火拼。”
夜小烛点点头：“这只是借口，真正的原因是：帝国的实力逐渐增强，巫师的势力从黄昏之战后急转直下，因为培养巫师需要的相比于组织一个强战斗力军团的时间太长了。一各合格的巫师成长到正式巫师需要至少十年二十年，而组建一万人的军队只要有钱，三五就差不多能勇猛作战。高庭帝国觉得有必要跟巫师帝国掰掰手腕。”
“内战持续了十几年，双方也算打了个平手，前前后后死了上百万人。三十年前，奥古斯都家族南下夺取君马城，旧王朝灭亡，茵迪丝帝国建立。巫师和帝国停战，双方签订协议，和平保持到现在，而巫师在帝国内部留下的空白被新崛起的圣罗兰教会代替。”
艾拉笑问：“你对国家和历史这么感兴趣，为何你还是个没名分的小巫师？”
夜小烛想了想：“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没别的特长，学习嘛算是一个。人不学习会落后，国家不学习会很累。”
“……我怎么感觉你这像是在讽刺我？”
“绝对没有！”
“人家都说，帝国黑暗，黑的不让百姓活命，巫师黑暗，黑暗的不让百姓生存，你倒好，把原因都归结在他们不学习上。”
“我说的学习是不断更新，剔除多余的，容纳进有活力的。”他说：‘创业容易守业难，创业，只需要一把烈火，烧的旺盛，烧掉旧的……好了，也说了这么多，你不累我也累了。’
艾拉嚼着最后一块苹果核：“你的想法很多，都是你从书里看到的吗？”
夜小烛身体的原主人留给他最宝贵的是这张脸，其次的是从小说和戏曲里听到的种种有趣传闻。
“你见过蒂亚斯帝国的统治者，巫师皇帝奥古斯都吗？”
“没有，我在青草城。帝国的首都在西边的君王城。”夜小烛舔舔嘴唇：“不过说实在的，我既羡慕他，又不羡慕他。”
“哈哈，为什么，人家吃的用的比你好出多少倍，连睡觉用的枕头说不定都是塞了最顶尖的鹅绒，哪像你！”
艾拉手指敲了敲坚硬的床板，她和夜小烛都没钱，只能住最破的旅店和最破的房间，床上的被子全是污垢和油渍，闻上去恶臭难闻，两人把被扔在地上，宁可冻着也不盖一下。
“巫师皇帝，人类皇帝都是一样的人，他们享有富足的物质生活，却没有人身自由，面对江河日下的国度束手无策，他们所作出的一切挽救都是加速死亡的挣扎，发出的每一道政令都是给庞大组织的催命符，周围的人哪怕是他们的亲人，都贪婪的盯着他们的皇位，希望他死去的人永远比希望他长寿的人要多。”
“你是怪人！”艾拉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在闭上眼睛之前说：“希望你那天死了，死前最后跟我说的话不是探讨你墓碑上的哲学铭文。”
“我死？我死的时候，嘿嘿，等那一天，我不要你在我坟前种满花儿，我要你把我的坟墓用最坚固的大理石打造成黑白两色的墙壁。那时候如果我真正的完成了这一生我想做的，功过相抵，黑白两分，留给后来人凭吊或者辱骂，那样再好不过了。”
“滚蛋吧，我懒得给你刨坟，晚安。”
……
次日清晨，夜小烛和艾拉各乘一匹本地马，从小镇子进入西南境内，中间路过西境往南最后一座大城狮子城时，正值傍晚，在城外他们看到了南方一望无际的麦田。
金黄色的麦穗铺满了半边天空，映照的天空一片金黄。
“往前走一段路，就是青草城了。”夜小烛坐在马背上，喘了口粗气。
“好远，西南多丘陵山地，咱们的马跑得快累死了。”
艾拉虽然这么说，但看得出来，她纵马奔驰时轻灵的像是飞翔的小鸟，她适合这样的生活。
“给你一个选择。”艾拉撩了下耳边的褐色发丝，对夜小烛眨了下眼：“往前走，你帮我找合适的剑术，我帮你做任务，到期后我会回到我的草原和荒野。”
“往后走，你跟我一起在夕阳下骑马、射箭、惩恶扬善，打猎烧烤。做你说的……秉持正义而自由自在的荒野大镖客。”
“是去青草城，还是去荒野，给你最后一个选择。”
夜小烛听了这话，深吸了一口气，在原地沉思了许久，蓦然回望西方的斜阳，但见残阳如血，山城如铁。
金色的炽阳落到西山上，将地平线染得赤红，正在辛勤劳作的农夫成了阳光下蠕动的黑点，尔麦田由金转红，随傍晚的秋风翻涌，恍若激荡的血海浪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