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绾半跪在雪地上,周围是堆积的尸体。
少年官宁自恃冷静地走到薛绾身边。
“小官宁。”薛绾注视着少年官宁,沾满鲜血的手在即将触碰到官宁时停下。
“师傅,你不会死的。”少年官宁开口,他的声音冷淡,手却有些抖。
薛绾笑了笑,“我不痛的,只是看着吓人。”
少年官宁没说话,试图将体内的灵气输到薛绾体内。
“别浪费灵气。”薛绾阻止了他,“小官宁,我必须得死一死,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少年官宁迷茫地看着薛绾。
“你会明白的。”薛绾还是碰了少年官宁,他洁白的衣裳染上红,她的气息也消散殆尽。
气氛一时凝重到极点。
州帆打破了这份凝重,“师祖。”
州帆后面的话还没问出口,薛绾截断了他的话,“你们不是好奇我的过往吗?”
是的,他们都想知道师祖到底谋划着些什么。
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很难受。
“这就是我的过往,计算着死亡,他们看似逼死了我,却不知这些都在我的计划中,包括小官宁救活了我。”
少年官宁清理掉薛绾身上插着的长枪短剑,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向寒洞。
寒洞中停着一具冰棺,尺寸是给薛绾量身定制的。
棺盖缓缓合上,少年官宁清理了尸体,将天官府打扫得干干净净。
少年官宁站在上阳书阁前,单薄孤寂,只需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散。
看得他们都忍不住想上前安慰抱一抱这个可怜的少年。
“乌朴为什么做出这样的幻境?”秋涯问道。
“自是要困死我。”薛绾无所谓地笑了笑,“接下来小官宁会用逆天法阵复活我,这都在我的意料中,乌朴在赌我忍不忍心。”
他们疑惑地看向薛绾。
薛绾垂眸看着少年官宁,缓缓开口道:“小官宁他是从乞丐堆里长大,他天生自闭,有着情感障碍,不会同他们的情绪共鸣。”
“在乞丐堆里出落的漂亮孩子,一尘不染,我第一眼看见就喜欢,收了他做唯一的徒弟。”
“他的天赋是无与伦比,出类拔萃的。五岁断脉重塑,七岁便踏入御物之界,九岁我将天官府交由他全权打理。”
他们听得倒吸一口气,师傅不愧是师傅,短短两年就能达到御物之界,这得是奇迹本迹。
“十二岁他就经历了方才的事情,他要救活我所付出的代价,我故意不去想。”
薛绾闭上眼,似乎不忍再看下去。
少年官宁与至承情相遇,他们得知了书阁下九层的秘密。
两人商议搬到缥缈峰,重新建立一个天官府,将溢仙山封印起来,存放薛绾的尸身。
在此期间,官宁读着薛绾留下的手札,研究出逆天法阵。
待到他十七岁时,时机成熟,至承情和暮云为他护法。
乌朴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一旦薛绾不忍,企图插手,它就能寻着这个破绽,撕碎薛绾。
十七岁的官宁眉眼长开,眼波流转,含情多彩,只需一眼就能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此时的他穿着一身圣洁的白衣,头戴白色抹额,披着青丝,手中捧着得来不易的灵泉,缓缓走到当初冰封薛绾的寒洞里。
他们也跟着进去,本该是半透明的官宁,此刻却变得凝实起来。
薛绾皱眉,她知道小官宁要做什么了。
这让她怎么袖手旁观?
“小徒孙们,可要拉住我啊。”薛绾往后退了两步。
“师傅这是?”
“以四方血脉祭阵,自身为阵眼,拿体内灵气启动法阵。现在的小官宁不足以启动法阵,所以他一定是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官宁捧着灵血,无数道风刃刮得他全身没有一处好地方。
鲜血渗出,染红了白衣。
官宁只是注视着棺中的薛绾。
风刃没有停下,将他刮得几欲跌倒。
薛绾恨不得筑起风墙,替他回挡风刃。
这可是她捧着的小宝贝徒弟!她在的时候就没让他受过一点伤!
论易和州帆一左一右拉着薛绾的胳膊,不停地告诉她,“师祖,是幻境幻境。”
“幻你,妈,的境!”薛绾爆了粗口,手中长剑一劈,劈出巨大的豁口。
论易他们根本拉不住啊。
薛绾调动庞大的灵气,卷了幻境,露出黑色的边缘。
“乌朴,变个人样出来,你以为我真杀不了你吗?”薛绾打了个响指,被拧断脖子的蓝疏睁开了眼,他的脖子也恢复原状。
“薛绾,你下手也太狠了吧。”蓝疏左右扭动脖子,骨头发出空响。
“就这还狠?我没捅穿你的肺已经很好了。”薛绾看见蓝疏还是觉得手痒。
当初让他布局杀她,但没让他动书阁底下的东西。
“仙女生气可是会长皱纹的。”蓝疏笑眯眯地说道,“现在对付乌朴才是最重要的是不是?”
薛绾和蓝疏说话的时候,乌朴已经凝成一个小孩打量着他们。
“薛绾你杀了法莲和阳龙还不够吗?”乌朴的声音沉闷,压得人心口一紧,呼吸不上来。
薛绾翻了个白眼,“套我话?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你连自己也不放过?”
“还关心我呢?”薛绾按住蓝疏的肩膀,对他说道:“你左我右,杀了它。”
蓝疏点头,两人同时出手。
乌朴有所防备,躲开他们,冲着底下看戏的几人。
乌朴的速度容不得他们闪避,黑色粉末覆盖在画墨身上。
画墨觉得一阵窒息,四周天旋地转。
汐华想救他,却也沾染上黑色粉末。
他本该空荡的左臂,生出了黑色肢体,极其不协调地左右互搏。
“你徒孙们危险了。”蓝疏没有救他们的意思。
薛绾深呼吸,落了下来。
“乌朴最喜有缺陷之人,我的心脏残缺,它造幻境,你们的声带胳膊残缺,它便侵占你们的身躯,被它占了身子,要么完全被吞噬,要么……”
汐华挥剑试图砍断手臂,但没有作用,砍了还会再生。
“完全被吞噬会怎么样?”汐华冷静地说道,粉末已经顺着手臂渐渐爬向他的心脏。
“变成它的一份子,供它驱使。”
“师祖,您后半句话是什么?”画墨忽然发现自己可以发声,这个声音太过陌生,吓了自己一跳。
“要么自刎,连带毁了它侵入你身躯的一部分。”薛绾觉得会被徒孙发现她的心思。
州帆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抽出匕首,刺向心脏,“师祖,是这意思吧。”
“州帆你做什么?”论易还没反应过来,看着州帆的伤口,脑瓜子嗡嗡的。
梁靖也懂了,但他没有州帆的狠劲。
“不知道我的心脏够不够。”州帆靠在论易身上,用力将匕首抽了出来。
被薛绾卷了的幻境再现,这次的主角是州帆。
年幼的州帆被一个老妇人拉扯着,身后跟着一群打扮诡异的大汉。
老妇人嘴里不停念叨着,“伟大的河神,这是今年的稚子,请您笑纳。”
大汉们也跟着神婆念叨着,天气阴沉,翻涌的河水像巨大的深渊。
一条系在河边的小船被河水推得东倒西歪,只要站上去就会被掀翻到汹涌的河水中。
州帆不哭不闹,平静地看着将断不断的船索。
老妇人推着州帆,让他自己走上船。
州帆的双脚被系着沉重的铁球,每一步都走得艰难,磨破的脚踝冒出血液,渗入河畔的枯草中。
州帆站在摇晃的船上,看着老妇人解开船绳,他记得岸上每个人。
第一天的林伯给他吃糖,第二天的陈婶给他喂鱼,第三天的刘姨给他熬汤……
他被选中献祭河神,从那一刻起,他被关在黑屋子里整整四十九天。
他们以为黑暗,沉默,戴着古怪滑稽的面具,他就不知道他们是谁。
但州帆过目不忘,他们遮蔽得了外貌,但遮蔽不了身上的气味,与动作习惯。
就连他的父母也曾在四十九天里冷漠地给他喂食。
似乎只要选择被献祭,他们便完全将他当做一个祭品。
从人变成一件物品。
岸上跳着祭祀舞,州帆站在船上,想着要不跳下去好了,反正他不会游泳,迟早要淹死。
在他准备好跳时,官宁出现了,神仙下凡来救他了。
岸上人对着官宁跪拜,州帆一一扫过他们,在诡异打扮下,他们不是林伯,不是陈婶,不是刘姨,是愚昧冰冷的空壳。
官宁问他,愿意和他走吗?
他当时怎么答来着?
州帆觉得差不多了,他的血液都快流干了,自刎而已,他没什么犹豫的。
匕首上的血还没干,州帆用它划过脖子,他想起当时的回答。
“和你走,能不关小黑屋吗?你会像他们一样把我献祭给别人吗?”
师傅说不会,永远不会,于是他跟着师傅走了,一走就到了现在。
没想到师傅的保证被他打破。
自刎以破坏乌朴的一部分。
但整座岐山都是乌朴的粉末,光是州帆这点幻境所毁的远远不够。
就连薛绾方才的幻境也不过毁去十分之一,主要还是薛绾没忍住,不然还能再毁多一些。
她不忍心看官宁受逆天法阵之苦,就会毁了幻境,而乌朴迟早会在一次次幻境中找到薛绾的弱点,一旦乌朴发现了沈清,便能困死她。
论易感受着州帆的身子一点一点凉下去,“师祖,你来动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