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箭没入汐华的头颅中,他好像看到了酒剑仙的背影,他想追过去,最后倒了下来。
画墨皱着眉,汐华死了,便是他了,可他不想死,他也没有什么幻境。
“我不想死。”画墨这么想着,便这么说了。
梁靖和秋涯都没有搭他话。
秋涯还是转着他的佛珠,“佛祖说,他想见我了。”
“第一次听你的佛祖说不会厌烦。”梁靖忍不住打趣他。
秋涯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让我感受一下活着的感觉。”
他不需要屏蔽痛觉。
梁靖成全了他,断刃沾了论易的血,送进秋涯的胸膛。
还真是疼啊,秋涯这么想着,手里还是没有停下转佛珠。
从他记事起,他就待在一座寺庙里。
寺庙里的大和尚待他很好,他过得很开心,他想一直待在大和尚身边。
寺庙是座破庙,不知道供的什么神佛,只剩个底座,跪拜的蒲团被老鼠拆了个七八成。
只有那串佛珠和木鱼被养护得很好。
“今儿有米,煮粥。”大和尚说道。
他咿咿呀呀点头,高兴地拍手。
“要说话,不要咿咿呀呀。”大和尚很有耐心地教导他。
他会说话,他是故意的,“咿咿呀呀。”
大和尚拿他没办法,摸了摸他的脑袋,去煮粥了。
煮好的粥,大和尚一口也没吃,全都送给了小乞丐们。
秋涯眼巴巴看着香甜的米粥给了别人,口水滴在大和尚脑袋上。
大和尚用袖子擦了擦,还让他坐肩膀上,“别馋了,要学会辟谷。”
让一个奶娃娃辟谷,真是为难人。
大和尚把佛珠递给秋涯,敲着木鱼。
秋涯捻着佛珠,不一会儿就送进嘴里,砸吧着嘴。
大和尚取过佛珠,擦掉口水,无奈地看着上面的牙印。
“这可不能吃。”
大和尚最后还是给秋涯弄了点东西吃。
秋涯长大了一些,是调皮的时候,总爱捉弄大和尚。
大和尚拿他没法子。
他们还是会给那些可怜的孩子化缘,煮了粥送过去。
破庙救济的孩子越来越多,大和尚瘦得只有骨头,但他还坚持辟谷。
秋涯也学着他辟谷,但坚持不了几天。
秋涯会向大和尚撒娇,他想吃肉。
但世道艰难,有米就不错了,哪来的肉。
而且和尚不许吃肉。
这日秋涯又闹着想吃肉,大和尚把他带到只剩底座的佛台前,“你和佛祖商量,佛祖若是应了,我便让你吃肉。”
秋涯被变相关在了破庙里,而他真的和空荡荡的佛台有商有量。
外头传来打斗声,秋涯想去看,但他动不了,难道是佛祖不让他去?
他不知道大和尚还会点穴,只当佛祖显灵,于是继续跟佛祖商量。
“佛祖我要去看大和尚。”
“大和尚可能有危险。”
“佛祖,外面没有打斗声了,我可以去看大和尚了吗?”
佛祖还是没有回应他,秋涯有些无聊了。
外面太安静了,静得吓人。
天暗了下去,暴雨倾盆,雨点打在地上的声音破坏了宁静。
破庙门被打开,碎步帘子遮挡住秋涯的视线,看不见来人。
“大和尚,是你吗?”秋涯问道。
“大哥,这还有个小的。”碎布帘子被刀掀开,一个胡茬邋遢的壮汉,凶神恶煞地盯着他。
秋涯还来不及害怕,一道闪电劈了下来,从屋顶的破洞直直劈焦了邋遢壮汉。
秋涯眨巴着眼睛,“佛祖,你在保护我吗?”
又是一道闪电,劈倒早早枯死了的大树,大树压死了那些强盗,也压塌了破庙。
只有佛台没有被波及,秋涯幼小的心灵信极了神佛。
秋涯还是不能动,但他已经不害怕了,佛祖会保佑他的。
佛祖还派了使者来接他。
暮云解了秋涯的穴道,抱起他,“小孩,你怎么不怕?”
“佛祖说会保佑我。”
“这儿连个佛像都没有……”暮云的话说一半停了下来。
官宁捂住秋涯的眼睛。
大和尚死了,用身躯卡死暗道的门,强盗们在他身上捅了好多窟窿。
秋涯拉下官宁的手,笑了笑,大和尚就是佛祖,他保护了那些小孩,回到天上后,保护了他。
秋涯离开时只带上了佛珠,木鱼留给了大和尚。
现在他也能回到天上,去找大和尚。
梁靖调转刀刃,朝着自己,“画墨,不想死没什么的,要替师兄们好好活下去,不要有负担。”
梁靖画好符咒,断刃穿过符咒才刺到心脏。
看着熟悉的道观,他都想留在幻境里。
道馆不大,没有几个道友,显得有些冷清。
“今儿天好,去山下收尸吧。”观主对他们说道。
梁靖学会走路没多久,这下屁颠屁颠要跟着道兄们下山。
观主没拦他,随他去。
山下每日都会有很多尸体,因为道馆下边就是乱葬岗。
尸体都是官兵运来的,停尸房和佛堂只放达官显贵,这些没有身份地位的人全都丢在乱葬岗里。
尸体发烂发臭也没人管。
梁靖也不是第一次见这种场面,他不会走路的时候,就被抱着来看收尸。
除了有些臭,并不害怕。
大家手脚麻利,按照体型从小到大排列好,起坛超度。
一场简单的法事,当做那些孤魂野鬼的慰藉。
梁靖学着道兄们的动作,有模有样。
法事结束,尸体下葬,梁靖帮不上忙,蹲在一旁,看着黄土渐渐掩埋住尸体。
“道兄,他在土里不会难受吗?”
“人死了就不会有感觉了。”
“他为什么死了?”
“因为他的心脏不会跳了,脑袋不会思考了。”
“那为什么心脏不会跳了?”
“让我算算。”道兄放下铲子,算了一卦,“被捅到肺了,失血过多死了。”
“这也能算出来?”梁靖眼睛睁得极大。
“哈哈哈这你也信,你看他肋下那么大个创口,多半是失血过多死的。”道兄揉了一把梁靖的脑袋,继续埋人。
梁靖似懂非懂,专注地看他们埋人。
到了夜里,天上月亮皎洁,梁靖跟着道兄们打坐。
观主的脸色看不起来不好。
梁靖觉得观主有心事。
这几日道兄们对他过分积极了,带他进厨房,教他煮饭,带他去仓库,告诉他都放了些什么。
还带他去地里,教他何时何地该种什么,又到了什么时候需要收割。
给了他好几本农耕的书。
梁靖醒来时,道馆空空荡荡,没有道兄们晨练的声音。
他明白了些什么。
他们都走了。
只留下梁靖。
他守着道观,等着道兄们回来。
他学着煮饭,学着种地,去看有关农耕的书。
从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轻车熟路,等观主和道兄们回来一定会夸他。
山下还是会有尸体堆积,梁靖拖着比他高的铲子下山,艰难地分类尸体。
这批尸体似乎和以前不一样。
他们的皮肤溃烂,长着黑斑。
梁靖分完尸体,他搬着小板凳喘气。
要是道兄们在就好了,他的力气还不够,干一会儿就要歇一会儿。
梁靖拿着观主的书,按照书上说的摆好桌子蜡烛,照着上面的词念着。
等他念完,天已经非常黑了,只能明天再埋尸体。
梁靖草草地洗了个澡,瘫在床上,半夜发起烧,第二天早上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他的身上长出了和那些尸体上一样的黑斑。
他戳了戳黑斑,不痛。
他收拾了一下,喝了一碗白粥,扛着铲子又下山了。
尸体好像没有变多,按照坑位一个个埋好。
为了犒劳自己,他决定今晚要煮白米饭吃。
回道观的路上,他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只当自己太累了。
他洗好米,下了锅,点火烧柴。
被火一烤,浑身暖洋洋的,不自觉睡了过去。
醒来时,道观已经成了火海,他被一个白衣神仙护着。
“我做了什么?”梁靖呆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
“你染上了瘟疫,睡着时烧了屋子。”官宁见他醒了,将他放下。
官宁说话向来不拐弯。
梁靖不懂什么是瘟疫,但是烧了屋里,观主回来会杀了他。
梁靖急忙忙去井边打水。
“火势太大,你浇不灭。”
“求您帮帮我,没有了道观,观主和道兄们回来就没有地方住了。”梁靖跪在官宁脚边。
“他们已经死了,是他们让我来找你。”官宁垂眸看着他,像神明怜悯凡人。
“真的吗?”梁靖跌坐在地上,眼里印着熊熊火光。
“真的。”官宁蹲在身子,“我带你去缥缈峰。”
“我想超度观主和道兄们。”梁靖抓着官宁的衣袖,眼神渴求着他。
“好,我带你去。”
官宁带着梁靖御剑飞行,暮云已经清扫好战场。
“他们呢。”官宁问道。
暮云瞧见梁靖,便知道官宁问的他们是谁,指了指那排整齐的坟堆。
梁靖颤巍巍从怀里掏出观主的书,他的声音清朗,一扫战场的沉重。
幸存者们默默聚在梁靖身后,虔诚地闭上眼。
暮云看着顶上的阴云,挥手扫开它们,阳光洒了下来。
梁靖忽然想到什么,在自刎前看向论易,道观上的火是如何熄灭的?
亦或根本没有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