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阴云朦胧，幽静的缥缈峰高耸入云。
天算居里至轩辕站在官宁的对侧，目光始终落在楚郇身上。
“掌府，楚郇的情况如何？”
楚郇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嘴唇发青，眉头拧成川字，显然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身上穿的浅蓝色袍子沾着血迹，还被撕裂了几处，裂口处沾染着不明的黑色污渍。
“外伤无碍，中的毒却十分棘手。”官宁的动作行云流水，取针下针，运功拔针，一气呵成。
长老将茶灶暂时挪用为药台，浓烈的药香充盈着天算居。
绾绾捏着鼻子，想起了小时候喝药的日子，那可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难闻又难喝，被长老死死盯着喝完，根本找不到偷偷倒掉的机会。
“让二位费心了。”至轩辕没有多问什么，生怕影响官宁救人。
长老将药炉交给官长竺照看，走到绾绾面前，“丫头，跟老夫过来。”
绾绾进门时，长老就注意到封印的变化，加上今早和官宁谈话的内容，事情的发展比他们预计的要快。
“怎么了？”绾绾身体跟着长老走，目光停留在楚郇身上。
她已经恢复了许多记忆，觉得楚郇好生面熟，但仍旧想不起来。
“张嘴。”长老捏着绾绾的下巴，抬起她的脑袋，封印暗淡了一瞬。
“啊。”绾绾乖乖配合着张嘴，“是我额头封印变化了的事吗？”
长老没回答，又看了看绾绾的眼睛，微皱着眉，一只手搭在绾绾腕子上，另一只手不停捋着胡子。
至轩辕暂时将精力从楚郇身上挪开，“长老，小姑娘的身子如何？”
“先让老夫诊查诊查。”长老捻着胡子，闭目定神，又将手覆上绾绾的额头，“此处有没有痒或疼？”
绾绾摇头，长老放下手，叹气道：“没事了，去玩吧。”
“长老爷爷，你这表情可不像没事的样子，我很坚强的，有事可以直接和我说。”绾绾拍拍长老的肩。
“胖绾你怎么了？”唐天星好奇地凑过来，楚郇那儿有官宁和官长竺看着，没有他的用武之地。
“不知道。”绾绾摊手，“好像是我封印发生变化了。”
“等掌府把楚公子医好再议。”
长老伸出手指点了点绾绾的额头，回到药台将熬煮出的药汁倒掉，药渣匀进捣药的器皿碾成稠渣，递给官宁。
官宁素白的手指与恶心黏腻的药渣形成鲜明对比。
药渣不知有什么成分，其中绝大部分是墨绿色，带了些暗红。
官宁脱去楚郇的上衣，露出漆黑污渍下的伤口，伤口已经结了一层薄痂，官宁用细针挑开，把药渣抹了上去。
药渣接触到伤口，发出轻轻的破碎声，就像伸手在沙中搅到干枯的细枝。
所有人围了过来，楚郇脸上涌上一股黑气，很快又消散下去。
直到黑气完全消失，官宁才取了干净的纱布擦拭掉药渣。
药渣已经从墨绿变成浓重的紫黑色。
官长竺端来温水给官宁净手。
“去拔了三处穴针，人自会醒来。”官宁将纱布洗净放在一旁。
官长竺上手快速地拔了三根穴针，楚郇闷哼了一声，睁开了眼。
楚郇躺着缓了一下，他的伤口还在流血，只是已经变成正常的红色，官长竺拿着干净的纱布按在伤口上。
楚郇是练武之人，身体素质强悍，这种伤口靠自愈很快就能止住血，用药反而是浪费。
楚郇向官长竺道了声谢，自己接过纱布按着。
“老师。”楚郇半支起身子向至轩辕喊道。
唐天星帮忙扶起楚郇，免得他不小心从桌上掉下去。
“小心，别扯着伤口。”至轩辕拿了软垫放在楚郇身下，让他靠得舒服一些。
“已经，没事，老师，不用，担心。”楚郇苍白的脸色，看起来不像没事。
至轩辕用手背测了测楚郇脸上的温度，冰凉得和死人一样，“楚郇中的是什么毒？对他的身体有没有影响？”
至轩辕推测不出是谁下得手。
当初唐城两伙黑衣人，一伙死士已经死得一干二净，另一伙地牢里的是楚郇亲自抓的，又怎么对付得了楚郇。
“楚公子身上的毒并不是出自炎国境内，像是黄国特有的‘巫散’，触及皮肤就会撕开一道口子，钻进五脏六腑。”
长老面色凝重，‘巫散’不是普通的毒，说是毒还不够准确，更接近蛊虫。
最开始的‘巫散’就是由黄国山林里的巫蛊部落传出，后来又被有心之人研究改进。
改良后的‘巫散’更为方便，毒性也更强悍。
将巫散凝进冰针中，冰针小巧隐匿性强，遇热则化。
使用者手戴‘冰甲锁’射出的冰针，只要能触及对方的皮肤，接着就可以等着收尸了。
“楚郇他？”
“皇上放心，楚公子内力深厚，在关键时刻护住了脏器，毒素只伤害到表层。”
楚郇的武功造诣是同龄人中登峰造极的，未来几年也未必会出现比他更有天赋的孩子。
“如此我便放心了。”至轩辕陷入沉思。
若是牵涉到黄国，此事就不得大意，黄国早就蠢蠢欲动，只是碍于上一代签订的和平契约才迟迟没有动手，如今是按捺不住了。
“楚郇，到底是什么人伤得你？”唐天星问道。
“伤我，的是，披着，黑色，斗篷，看不，清脸，不止，一个。”
那伙人训练有素，全都是顶级高手，出手狠辣。
要不是他身手敏捷，铤而走险硬接对方一掌，怕是命绝悬崖。
长老听着楚郇怪异地断字，竟然想起了某个很久没见的故友，只是对方早已不在人间。
楚郇虽然断字奇怪，但不影响表达，大家都能听明白。
“你身上有伤，暂时不宜多说话，等身子好些再将详细情况道明。”
至轩辕看见官宁站到沙盘前，取出砂纸铺平，再重新盖上细软的黄沙，原先在沙盘里的玉牌被完全掩盖。
“掌府有何看法？”
“一切自有定数。”官宁不紧不慢，并不担心这件事。
“师傅，要不要我去看看？”官长竺了解官宁，天生淡薄，对这些事不会上心，反正对方进来了也打不过官宁。
官宁没有出声，只是在重新掩了黄沙的沙盘上用手指划出炎黄两国的交界，并标上了天官府的位置。
长老看了官宁一眼，圈出了天官府的旧址。
在搬迁前，天官府一直在两国交界中心。
”长竺，你带楚公子到药堂拿一副补气宁神的汤药，其他人都先回去吧，此事老夫与掌府自有主张。”
“绾宝过来。”官宁的声音很轻，似乎不希望绾绾听到。
不过绾绾对官宁的声音十分敏感，绝对不会错过官宁叫她。
“师傅，我在这儿呢。”绾绾从至轩辕身后跑到官宁身旁，仰头盯着官宁的侧脸，师傅的盛世美颜，百看不腻。
官长竺和至轩辕一人扶一边，搀着楚郇往外走。
程采犹豫地看了长老一眼，长老摇摇头，示意她先回去。
“师兄等我。”程采去追官长竺，她觉得楚郇坠崖没有那么简单。
“天星，你怎么不走？”绾绾发现唐天星还在原地不动。
“回去没事做，不如我也留在天算居，说不定能帮上忙。”
唐天星给自己倒了茶，空气里都是一股药味，闻点茶味舒服一些。
“天星，以你的能力，什么忙也帮不上。”绾绾无情地打击唐天星。
唐天星放下茶水，伸手捏住绾绾脸上的软肉，“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
“师傅！天星欺负我！”绾绾捂着被捏的地方，嘴角向下弯，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捏一捏就是欺负，你掐我的时候算不算谋杀？”唐天星松开手，气得戳绾绾脑袋瓜。
手指触碰到额头上封印，透骨的寒气将唐天星冻得够呛。
长老赶紧推开唐天星，凝神聚气，结手印按在绾绾额头上。
官宁翻出一张红纸用嘴抿住，手上沾了黄沙浸在朱砂里，点在红纸上，叠成一个三角，用金线穿起，挂在绾绾脖子上。
寒气快速退却，房间恢复正常温度，唐天星搓了搓差点冻僵的手指，“这是什么情况？”
绾绾双目紧闭，面色如常，脖子上多了个红纸挂件。
“只是灵气外泄，不必担忧。”官宁微微皱起眉头，语气仍旧平淡，没有波澜。
“灵气？胖绾身体里怎么会有这么冰寒的灵气？”
唐天星在天官府里也了解到一些关于修仙的东西，修仙者靠灵气修炼。
天官决也是靠灵气，按理来说胖绾体内不应该有这样的灵气存在。
长老按住唐天星的肩膀，“此事说来话长，现在不便透露，以后你会明白的。”
“是不是和胖绾额头上的封印变化有关？”
“唉，唐少侠不要再问了。”长老重重地叹气。
关于绾绾的事情，除了他以外，只有官宁和暮云知晓，就连官长竺也不清楚。
人家都这么说了，唐天星也不好再问下去，但是心底越发好奇，胖绾这样的小丫头身上能藏什么秘密？
“胖绾她不会有事吧？”
“放心吧，有老夫和掌府在，丫头不会出事的，你先回去休息。”
打发走唐天星，长老看着官宁的侧脸，欲言又止，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捋了捋胡子，也离开了。
官宁抬手，门窗被风推着关上。
绾绾闭眼站立着，像具僵硬的尸体，额头上的封印纹路泛着淡淡的红光，悄悄地延展变化着。
绾绾封印上的变化，官宁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个封印他等了许多年，终于等到它出现，只是他似乎还没做好准备。
多少年前，同样的明月，被一层又一层的阴云遮蔽边角，却仍旧挂着。
那时身边的人笑着和他说着不着边际的话语，如果那时他能明白那些话的意义，还会淡然地喝着茶一言不发吗？
他无从作答，他只知道一切已经回不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