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视着庞剑的侧脸,醇厚的嗓音响起:“阿剑,可是在为那些流言蜚语烦扰?”
庞剑低了头,沉沉地笑:“阿煜果真能洞察人心。”语气中带着浓浓的无奈和一丝自嘲。
夏侯煜拨弄着湖边的绿草,眼眸如幽潭一般,“凡夫俗子皆是如此,见人比自己好,自然心有不甘,满肚酸味,你又何须在意呢。”
清清暖暖的晨阳倾射在庞剑身上,给他刚毅的面部轮廓镀上了一层柔和明亮的光辉。
他弯了唇,“我出身低贱,若不遇到师父,也许这辈子,便只是做个糙汉莽夫,偏生造化弄人,让我最敬爱的师父遇害,从那时起,我便不想只做个莽夫。可当这一切都向着我想要的方向发展时,我却感觉到无措。”
夏侯煜双手十指交叉,温和地笑着,说出的话却透着冷冽,“权势是一个人成就大事的助力,也是能教人堕入地狱的毒药。全看你如何对待。”
庞剑敛了眸静静思索着,眸色沉暗,让人无法看透他心中所想。
两人在湖畔坐了良久,一只小虫从草间蹦到庞剑身上,他将它捏起端详了许久,直到小虫快要失了生命力,他才将它放还。
他黑眸看向天空,似是在道一句自我安慰之语,又像是坚定的宣誓,“阿煜,我定不要如这小虫一般,生死尽数由天,没有一分一毫选择的权力。”
他拍了拍身后的土,起身,舒展筋骨,面色如雨后的天空,重新放晴。
夏侯煜淡笑地跟着起身,揽住了他的肩膀,正欲与他比试一番,远处却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脆生生的,十分动听。
夏侯礽瑾穿着一身嫩粉色的夏装,轻快地从小路上向这边跑过来。
二人脸上均浮着笑容,只是其中蕴含的意味,大不相同。
庞剑尽量将目光放得清淡些,可他发现,越是抑制,那眼神便越是发烫。他一时竟慌乱起来,索性闭了眼。
须臾间,夏侯礽瑾便蹦蹦跳跳地到了跟前。待看见庞剑闭着眼时,便扑到他身上,好奇道:“庞剑哥哥,你合着眼做什么?快看看我涂的胭脂好不好看?”
庞剑的睫毛剧烈地抖着,心中狂跳,缓缓睁开了眼。
眼前的小人靓丽无比,一身粉色裙装让她显得更为娇嫩可爱,准是自己偷偷起来梳的妆,那胭脂涂抹得极不匀称,如同小脸上飘了两朵大大的粉红色云朵,但这样一看,却是十分明丽美艳,竟让他又移不开了眼。
猛地,他又记起了她受罚一事,头脑顿时清明了许多,将她从怀中移开。
夏侯礽瑾顿了顿,大眼里漫上难过,做错事般低下头,嗓音清脆:“庞剑哥哥,我知道,是你替我受了罚。你怪我可以,别不理我好么?”
庞剑转过身去,不忍再看那娇艳的小脸,天知道他多想把她抱在怀里对她说他没有怪她半分,可理智告诉他,不能这样做,不能再让她受半分伤害。否则,他真是无颜再接近她。
想到这里,他平静心绪,稳着声音道:“公主,属下并未生您的气。”
夏侯礽瑾瞪着水盈盈的大眼,带着惊喜和不敢置信,“真的么?庞剑哥哥,你说的是真的?”
庞剑眼睛盯着微波荡漾的湖面,耳朵却仔细地听着身侧的动静,他挤出一个淡淡的笑,微转身,道:“当然,属下并不怪公主。”
夏侯礽瑾顿时便欢快了起来,拉着他的袖子,仰头看着他,“那你便带我去外面玩吧,好不好?”
“这……”他为难了起来,他自然是愿意,可那些礼制规矩,不准许他这样做。
夏侯煜走上前来,拍着庞剑的肩膀,笑看着兴奋的小人,不由哀叹自己这个小妹当真是天真无邪,不懂庞剑和她受罚,到底是因为什么。
他看着夏侯礽瑾,开口:“瑾儿,你庞剑哥哥不会与你计较,他今日身体不太爽利,咱们便不去了,可好?”
夏侯礽瑾看了看庞剑,又看了看夏侯煜,撅起嘴,上前撒娇:“大哥,今日是最后一日了,我好想出去玩一趟,就一会,不会耽搁很久。”
夏侯煜凝起眸思索着,他的小妹往常从未这般向他求过一件事,想必这次,是极想去的。
看着小人溢满渴求的大眼,他无奈地抿了唇,也罢也罢,就让他这个大哥再纵容她一次吧。
“瑾儿,大哥可以带你去,但要经由父皇准许,过一会儿我便去问问父皇。”
夏侯礽瑾皱起了小秀眉,“大哥,那怎么行?若是让父皇知道了,我便一定去不得了。”
夏侯煜的声音里带上了严厉,“怎会?若不让父皇知道,难道你又想让父皇暴怒,自己受罚么?”
夏侯礽瑾低垂了小脑袋,绞着手指,妥协道:“那好吧。”
夏侯煜怜爱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嗯,那便回去用早膳吧,过一会大哥去接你。”
夏侯礽瑾兴奋地点了点头,又看了这二人几眼便跑走了。
待小人都没影了,夏侯煜看向耳根子发烫的庞剑,戏谑道:“人都走了,还在那里别扭什么?堂堂一个汉子,竟被个九岁的小丫头弄得这副模样?”
庞剑十分羞愤,转过身去,“但愿你不会有这一天。”
夏侯煜嗤笑:“我怎会有那样一天?我绝不会跟你一般没出息。”
他此刻不知道的是,后事难测,此言竟一语中的……
说着,他便探了一掌过去,庞剑眼明手快,反掌接了,两人便就这样比试了起来。
过完招,二人躺在草地上呼着气,大汗淋漓,脸上都挂着笑容。
“阿煜,你的武功,似是又精进了,恭喜。”
夏侯煜弯起嘴角:“多亏了阿剑相助。”
……
御书房内,夏侯煜和夏侯方父子两个对坐着,夏侯方挑起浓眉,道:“既然瑾儿十分想去,那便带她去吧。庞剑现在虽封了官,却也无妨,让他陪护左右,再多带些暗卫,朕也能放心些。记得莫要去得时间太长,未时仪仗便要启程。”
夏侯煜面上漾着淡淡的笑,朗声道:“儿臣明白,多谢父皇。”话落便告退出了来。
夏侯礽瑾眼巴巴地在御书房门口等着,一双大眼黑而明亮,极为惹人怜。
夏侯煜上前牵起小家伙的手,边向外走边对她说:“瑾儿,父皇已准许了。大哥这便带你出去玩。”
“嗯!好!那大哥,庞剑哥哥不舒服,就不去了吧?”
“不,你庞剑哥哥比大哥厉害,还得让他保护我们。”
“哦,那我要好好谢谢他,给他买个大大的冰糖葫芦!”
夏侯煜哭笑不得,人果然有早慧和不早慧之分,像他小妹这般的,真是不早慧得过了头。
片刻后,两人便乘着马车下了山,庞剑骑马而行,暗卫皆潜藏在暗处保护。
乌山脚下十里开外有个繁荣的市镇,近日里因着天气酷热,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少了许多,却也十分热闹。
开平大道上,店铺林立,许多小贩在道旁摆摊,吆喝声,交谈声,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好一幅生动鲜活的市井画。
街道的一头,缓缓踱来一个面色白净,头戴布帽,身着青色长袍,脚踩黑靴的中年男子。男子相貌并不出挑,那眉眼却十分犀利深邃。浓眉若苍鹰之翼,斜飞入鬓,眼角上挑,眼眸微眯,四周隐约可见细细的皱纹。身上那不怒自威的气势,很难让人相信他仅是个无一官半职的进士。
一个小贩看见了悠然自得地逛着大街的男子,眼中闪着惊喜的光,热情地道:“南先生,今日可真是稀奇,您居然来这街上了!快来尝尝我做的翡翠烧麦,可好吃了!”说着便夹出来一个,包在纸里,递给男子。
盛情难却,南风泗只好伸手接了,冲那小贩和善一笑:“多谢阿长了。”
小贩脸上堆笑:“南先生,您这说的是哪里话,您对我们家小宝的恩情,我无以为报,这些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