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破晓,晋泽便起了床。
他洗漱之后,发现瀚轩也已经醒了。
之后,两人一同站在在屋外栏杆旁,向外边街道眺望,只见街上的摊贩开始为新的一天筹备,街上渐渐热闹起来了。
两人下了楼,进了一家茶馆,馆内前台的大茶壶,冒出袅袅炊烟,一股淡淡的茶香掺杂着面香在店内弥漫开来。
店里早已经有不少食客赶早占了座,小二忙得不可开交,端着食案在客人中穿梭,若是老板瞧见客流入织,想必定会笑得合不拢嘴了吧。
楼上,苏辛在街道掩不住的热闹声中缓缓醒来。
屋内,墨云还在睡。
苏辛撇了一眼心里竟然感到有些不可思议:平日里上仙天天早起练剑,这几天在烟雨城练不了剑,他也会早早起来。
今天难得他贪睡一会,那就让他好好休息吧,苏辛心里思索着。
昨夜他回来得晚,那时墨云便已经睡下了,他倒是也松了一口气:上仙近来睡眠都比较少,只因一直为那个师妹的事情操了不少心……莫非那个师妹的厨艺真的好到一下子讨得了上仙的欢心?
苏辛开始对那位未曾谋面的师妹感到好奇了。
虽然墨云已经成仙,就算不吃这些东西,对他也不是很影响。
但苏辛深知一件事:墨云这位在仙界榜上有名的人,偏偏执着于吃这一方面。
苏辛刚刚入山时,在百鹤峰养伤,他便发现了一个问题:每天早晨,墨云总会跟一只作为信使的鹤嘀嘀咕咕一番,然后到了正午,墨云又会在峰前等那只鹤归来。
每次归来,那只鹤都会叼着一袋吃食。
后来啊,苏辛每日下山修炼,便算是代替了那只鹤……
直到有一天,墨云突然说要出山去柒山寻灵石,晚上回来。
苏辛也大概是摸透了墨云的口味,便又偷偷和鹤串通好了下山给他买吃食。
结果当晚墨云却说这段时间不回来了。
再后来,墨云在柒山收了一个小徒弟的事情传遍了整个仙界,也传到了百鹤峰这边。
当时苏辛就有些疑惑了:上仙平日里只对吃食感兴趣,怎么突然就收了徒,莫非有什么内因?
也正因这个执着,以至于墨云近千年来,深居百鹤峰的他只带过苏辛一人回山。
……
巳时,晋泽与瀚轩已经在楼下候着,苏辛则与对面楼的一位脚商谈起了烟雨西城近年的诡事。
墨云这时才缓缓醒来,他坐起瞧了一眼窗外,外边早已亮堂,阳光透过窗户零零散散似的在地上留下光影。
居然睡了那么久?
这次,墨云出奇的睡得很沉,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料到,毕竟他已经很久没有睡得那么好了。
起身洗漱,穿了鹤氅,冠起头发后,他无意间一撇,却瞧见那靠近榻前的花瓶下,掉了一朵梨花瓣。
看样子,那朵梨花瓣是昨天留下来的,只因花瓣还鲜嫩着。
忽然,门外人影晃动,吱呀一声,只见苏辛小心翼翼的端着一碗粥进来。
墨云抬眼:那碗粥似乎是……鳝鱼?
苏辛将粥放到桌上:“喏,上仙,这可是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寻到的鳝鱼,用来炖粥刚刚好,可以趁热吃!”
墨云无动于衷的盯着:“……”心里不禁感叹:好想念雪兰。
苏辛有些不解,平日里墨云对他做的食物……即便是看起来很难看,但也会吃上一口,可怎么说也是吃了啊!今天怎么这么反常?
“上仙,这粥补气,最近我看你脸色不太好,所以就寻思着给你煮了一碗鳝鱼粥。”
墨云又撇了一眼那粥里细小的鳝鱼:“……放着吧。”
苏辛似乎看出了墨云不喜吃这鱼,叹了一口气,从衣袖里取了一株仙草,递给墨云,严肃的问道:“好,不说这个,倒是上仙,为何你那件氅为何会沾染邪气?这株萆荔草又是从哪来的?”
苏辛第一次宛如一位长辈一般严肃的问话,墨云反倒是笑了:“见了一个人,不料因'祸'得福。”
苏辛瞧见自己严肃的架势非但没有让墨云“老实”的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让他笑了,便有些气恼:“上仙!你现在已经是……就算你要寻人,也不能不顾自己的身体啊!”
“放心,此番只不过是我太久没有出山,身体不太适应罢了,倒是你,天天早出晚归的。”
不适应!不适应能成这个样子吗?苏辛早已经在心里埋怨好几百次了。
不愿说也罢,毕竟跟了那么多年,苏辛也深知墨云的性格,他不想说,谁问都没有用。
许久,墨云放下书,忽然抬眼看了看窗外,道:“你去街上给我带份桂花糕吧。”
苏辛念着墨云至今没有进食,又沉默了好久,应该是有些生气了,便应了。
此时已经是申时,晋泽一直没等着墨云出来,有些不解,便赶紧上楼来看情况了,正要敲门之时,刚好碰上开门的要去买桂花糕的苏辛。
“苏前辈。”晋泽行礼道。
苏辛看了一眼晋泽,心底倒是放心了一些,晋泽这个孩子挺靠谱的,有他在,墨云应该不会胡来。
只见墨云给晋泽使了一个眼色,晋泽便点了点头,对着苏辛道:“苏前辈,小辈今日来,是有些事想要找墨前辈商量一下,可有打扰你们?”
苏辛平静道:“没事。”接着拉过晋泽低语道,“你来得刚刚好,帮我看住上仙,莫要让他乱跑!”
晋泽笑着:恐怕小辈……真做不到。
将苏辛打发出去后,墨云,晋泽与瀚轩一同前去子阳家族的府邸。
子阳泉早已经在府邸里候着了,而瀚轩则被安排去李园护着子阳春来府邸。
晋泽环顾四周,在府邸内设置了法阵。
墨云则开始嘱咐子阳泉:“一会发生什么,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子阳泉默默的点了点头:他父亲真的回来吗?
酉时,子阳泉喝了半夏秫米汤后,缓缓睡下了。
墨云看准时机,让子阳春入了子阳泉的梦境。
天地间,乌黑的一片。
忽然,一盏昏暗的灯火渐渐明亮起来,子阳泉站在原地,死死的盯着那盏灯火。
紧接着,六盏灯火都亮起来了。
原来是在接客人的小木屋。
一个熟悉的人影在烛光中忙碌着,子阳泉难以置信的走进。
“泉儿?”子阳春微微抬起头,笑眯眯的看着子阳泉。
子阳泉听闻,立刻停下了脚步,很是震惊:他知道这是墨前辈给他制造的幻境,这一切都是回忆罢了。
至于他为何没有否认这一切,或许只是心里还藏着一丝期待吧,父亲好久没有入他的梦了……这十几年来,他有时候真的很怕,很怕自己会忘记父亲的容颜。
父亲悄无声息的走了,甚至什么都没有留下。那几天,子阳泉完成使命,送走那家客人后,他几度陷入崩溃。
他无法接受父亲离开的事实,于是,他在崩溃边缘,开始欺骗自己,给自己编织了一个“父亲只是出远门”的梦。
今天,当他见到子阳春时,所有的不堪回忆不断涌出脑海,他早已热泪盈眶。
子阳春依旧笑着,冲着眼前的人缓缓张开了双臂。
子阳泉视线早已被泪水模糊,他不顾一切的用双手擦拭着止不住的泪水,眼前的父亲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真实……
他一次又一次的抹着眼中的泪水,生怕下一秒,眼前的父亲就会烟消云散。
最后,他缓缓向前走了两步后,干脆直接冲向眼前人的怀抱:“爹——我好想你!”
那真实的触感……被人紧紧保住的感觉让子阳泉难以置信,他趴在父亲的肩上,早已经是泪不成声。
墨云作为引梦人,为了防止突发情况,自然也是入了他的梦。
此刻,他正呆在远处,静静的看着两人。
“泉儿,这些年让你受苦了。”子阳春心疼的抱着子阳泉,肩上的凉意让他意识到,这个紧紧抱着他的孩子是有多委屈,以至于泪水早已打湿了他的肩。
“爹……这些年……呃,你去哪了?”子阳泉依旧紧紧抱着这个令他朝思夜想的人,生怕一松手,眼前的人便会再一次离开他。
或许,子阳春是子阳泉继续活下去的希望了。
子阳春面不改色,心疼的摸了摸子阳泉的头:“好孩子,爹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去帮助别人罢了,一直都在你身边呢。这些年是委屈你了,爹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只能每个月给你提供一些铜钱,供你吃饱穿暖而已了。”
子阳泉默默闭上了眼,哽咽着:“若不是,若不是当年,爹爹把我捡回来,我,我可能早就病死街头了……”
子阳春听闻,眼眶有些红:这个孩子啊,真的长大了。“孩子,你也知道的,子阳家族的,世代都是被职业所逼到了生命尽头,但是每个人都是为了自己家族的职业而付出生命,我如今也完成了使命。而你呢……我只愿你好好读书,莫要再走上这条不归路了,子阳家族能走到现在也已经很好了。”
子阳泉哽咽着,泪水依旧是啪嗒啪嗒的掉。
“你天资聪明,读书也很努力,将来必定是个人才。我不想让子阳家族的这一行业牵制住你的前程,你前途无量,不应该被困于二皮匠之中。”子阳春心疼的道,“孩子,虽然爹不能一直陪着你,但是,你要知道,你在哪,爹爹就一直陪在你身边。”
子阳泉放开了子阳春,盯着他的容颜:和十二年前相比,那张久违的的脸上似乎多了一些沧桑。
“爹……若不是当年的那位客人,你也不会为之牺牲!”子阳泉眼中带着一丝怨恨。
“我答应了别人的事,就应该竭尽全力去做到,这是我们子阳家族工作的基本准则。我完成了我的使命,给无辜的人引路,也是给他的家人一个安慰,如此两全其美之事,何来怨之说?”子阳春自是察觉了子阳泉心中的怨恨,于是便试图去开导。
这反倒是激起了子阳泉最后压在心底的愤恨:“是是是,你总是喜欢这样说!可是你有为自己想过吗?有考虑过家人的感受吗?”
接着,子阳泉就像泄了气的球一般,跪在了子阳春面前,一时间,又泪如雨下,“你知不知道,你离开的时候,我有多无助……一个几岁的孩子,瞬间没有了唯一的依靠,因为知晓一些通灵术,而每天在心惊胆战中度过……”
……
第三十八回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