杓魁楼乾城分部。
白千灵将账本自桌上拨下地去,满脸讥讽地看着自己的妹妹:“她败家败成这般模样,亏你还给忍得了。接个三千两的单子,却赔给别人六千两;再算上这批天蚕丝,五千两一根……一万八千两银子都赔了!”
门口几个下人听得到里头声响,你推我让,愣是没胆子将茶水端进来。
白右右缩着肩膀,犹豫地看了白千灵一眼:“千灵哥,你怎的只说风爷的不好。自小到大,风爷从未在吃穿上亏待过我们。”
白左左看着二人,皱皱眉。他们三人极少得空坐在一起谈一谈了,难得一回却是这样的气氛。
“左弟你也是,平日里亏个一二两银子便给惋惜地要死要活,风晴一上云城来,没少挥霍你的银子,这你倒不心痛了?”白千灵真是看谁都欠他百八十两银子的模样。
白左左平日里言辞甚少,也是不爱说话。便拂了拂袖,起身对白千灵撇个嘴:“千灵哥,时候不早了,我与右妹妹就先回去了。”言罢他就握起白右右的手腕,也是毫不犹豫地扭头就走。
不知是哪一年,雪很大。年纪尚小的白左左在外头玩的有些久,丢了两颗铜板在雪地里。回去后果然被成塑沧训斥一通,他便憋着委屈在那条积雪甚厚的小道上寻了许久,脸颊双手冻得青红,那两颗铜板仍是不见踪影。
他站在原地放声大哭,只有风晴迎着飞雪自小道远处寻来,牵起他的手。风雪如刀,她的手指很冰,但掌心带着暖意。风晴与白左左同岁,那时她还比他矮上一头。漫天飞雪里,白左左握紧风晴的手,渐渐止住眼泪。她唇角勾着暖人的笑,将两颗冰凉凉的,带着雪水的铜板放在他掌心。
路上左左不解:“风爷,杓魁楼收入数以万计,为何沧主会因这二钱铜板训斥我?”
风晴只搓搓他的手,眉目柔软,笑得云淡风轻:“因为两颗铜板躺在这雪地里,尚且只是二钱铜板……而它们在你我手中,便是千两万贯的本钱。”
皇宫,卧龙殿。
时近夜半,风晴一身麻布黑衣打扮,笑眯眯地趴在龙榻上,膝盖弯起,两只脚晃晃荡荡地。皇上与她见得多了,就在床前的茶桌处沏茶,全然当她不在。她此夜来,身上带着血腥气,甚不好闻。见皇上皱眉,风晴便笑道:“这便是在下前日闻见您御书房那熏香的感受了。”
其实皇上已经按着她写的方子换过熏香,还未开口,只听她又问:“皇上近日身体可好?”风晴给皇上另改了药方,这皇上的慢性肺炎不至于能让她展现出妙手回春的地步,实是让他痛苦能减轻些罢了。只不过,这不该是一个三十有六的青壮年该得的病啊……皇上御书房的熏香被人动过手脚,也不知他是否有察觉到。
皇上沏茶的手顿了顿,片刻才道:“阁下的药很好,朕若是早些时候遇上你,莫约……咳,咳……”
风晴想着应是她身上的血腥气给呛得,便悠然起了身开窗,还不忘与他笑道:“早些如何,晚些又如何。皇上您这病麽,在下也不是没方子。”
“……阁下可是受了什么伤?”不料皇上顾左右而言他,眯眼看着龙榻上风晴趴过的那处,几片模糊而凌厉的血迹,几乎拼成一个人形。风晴回头看到也一愣,继而又笑了:“皇上您放心,这不是在下的血。”今晚是接了普通的单,便带了几个杓魁楼的新孩子们去做任务,哪知边上的一个不注意,直挥了剑在人家大动脉上拉一口子……当真是扑面而来一股子“热泉”,给风爷惹得也是哭笑不得。
“您不想医好这病麽?”风晴带着一股子腥气在窗边踱步,“现下有人给您暗中加些料,时候再晚些……您这病,可要比‘君临’还要痛苦几分了。”依皇上现在的情况,再严重些摸不准会肺部纤维化,那痛苦劲儿八成是和君临有一拼的。
“咳,咳……朕要应了,阁下便又要开什么条件来给朕添堵。”皇上面色蜡黄,深深喘了口气。他自知自己的病定然有人暗中做手脚,却一时不好打草惊蛇。
“这个条件于您而言不是难事。”只一眨眼,风晴便坐在了皇上的桌前。她笑嘻嘻地支着下巴,轻声道:“民女近几日常在御药房,瞧那林霏医师真是生的粉雕玉琢~您命他来风宅上做门客,民女也可将医术与他传授,岂不为一桩妙事?”
这等子事在御药房又有什么办不成,非给叫人到风宅去。皇上皱眉瞧了风晴一阵,依稀想了想林霏什么相貌,便好似摸清她什么弯弯肠子似的,应下了。
出了皇宫,风晴抚了抚因为血液干涸而有些发硬的衣摆,轻笑了一声……南封这个崽子,若这样还不回家,便是找打了。
第二日,皇宫正殿。
皇上也是身体不好,简要说了几句开场词,就“宴会无君臣”“风医女真真妙手回春”之类,便算是开始了。一时锣鼓齐鸣,炮声喧天,好一阵才重复安静。
有几位舞姬上殿来翩然起舞,宴前众人也举杯畅饮,风晴受着时不时扑面而来的阿谀奉承,从未露出什么厌烦的神色,只弯着眉眼与之谈笑起来,很快就能打成一片。
怀世安平日甚不喜参加这等庆宴,只是现下的情况他又必须露面不可。不时便有几位大臣与他来寒暄几句,也不光是自己来,家中有个年纪差不多够数的女儿,定要拉来介绍一番。他只好敛着眉毛与其一答一问,态度平淡。
宫轻酒虽是名字里带个酒,却是不胜酒力一个人,半杯不到就给醉得在桌上趴着了。怀世馨坐跟前独自无聊,踢他好几下却还不见醒,气的鼓着腮帮子在殿里寻可以一同玩闹的。
风晴是个爱喝酒的,坐在案前与来来往往的几位大臣推杯换盏,菜还未品几口,酒先饮了个半饱。她叼着酒杯斜眼看了看宫轻酒那边,刑部尚书家的少爷罗山理便冲她道:“风太医瞧了太子好几眼了。您可是喜欢太子那般的男人?”
云来国民风开放,也不存在什么意淫皇家要被拖出去挨板子什么的。风晴闻言便半咬了杯口,凑他耳边去,笑得一脸色欲浊气:“那是自然,其实在下觉着边上那宫侍读也是不错,前几日还巧遇过左相南封,也真是个俊得很的~”
罗山理坐过来只是想与这神医交谈交谈,套点什么“床上补品”的秘方罢了,毕竟这年头神医难求麽。于是他竖了耳朵,露出的笑与风晴脸上的八九不离十:“近日云城都传言风太医您宅里养了位男妻,与我们左相生的一模一样?”
想来怀世安年有二十,再不给娶个太子妃是有些不妥了,这些大臣急于推销,的确是“卖”得出手。皇上待怀世安君临除尽,咱们太子殿下的婚事定然晚不了。
风晴从那边收回视线,只做了心痛疾首的神色,满上一杯仰头喝干净,对罗山理道:“也是求而不得,才寻了个相似的……但那怎比得上左相这练家子的身板啊……”她余光瞧见坐下几人探长了耳朵听,心下一笑。这话不知明日又会被传成哪般。
“风姐姐,你怎得坐的这样偏僻呐!”怀世馨穿着鹅黄色的襦裙,一蹦一跳过来牵了她的手,“与我跟皇兄坐在一处嘛,你医好了他,他一直想找机会同你道谢呢。”
怀世馨于风晴而言来的正是时候,于是她面色浮红,带着酒气跌撞着站起身,被怀世馨牵着手走了。临走风晴又回头,对坐下几个大臣家养的纨绔子弟们做了个口型:“与哥哥们改日橙红楼约见~”
几位纨绔子弟对她举着酒杯,座下笑成一片。
本她一个御医总管,与太子公主坐在一处根本不合礼仪,但宴至兴处,她也于太子有“救命”之恩,便没有什么多事的人来说一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