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太子殿外围了里外三层侍卫,而殿内上下冷冷清清,甚至连个添茶水的宫女也没有……不能外传太子的病情。
怀世安同他的侍读宫轻酒是从宫外暗道回到太子殿的,二人一出暗道便到了他的寝室。先是宫轻酒缓缓行至太子榻坐下,与他调笑:“现下这太子回家倒不敢走正门了。”
天已亮了完全,在室内却昏暗些。倒不是谁胆大的把太子殿建造得采光不好,而是这门窗尽闭,着实透不进光来。
两人的关系虽说不上多好,但咱太子没太大脾气,便是不屑回话,只缓缓行至榻前,开始脱衣服。这宫轻酒实是个才情样貌都极为出色的男子,只不过他却是十年前锦成国与云来国交换而来的质子,言行举止自然与普通侍读大不相同,带着天生的贵气。当然这一点并不招人讨厌,但也不能让怀世安喜欢。
宫轻酒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在自己面前一件一件褪下湿透的华袍,最终只剩白色中衣在身,尚在滴水。
怀世安垂头皱着眉,微不可查地打了个寒战。
宫轻酒见状便翘起嘴角问他:“可是好冷好冷?”
怎么可能不冷,先前还为了救人逞英雄,在这九月天跳进了那冷冰冰的湖里不是,再者加上这身上的毒近日还严重了些,一动内力每个经脉都痛得宛如针扎,要不然这一身衣服不用内力振干,何必湿着穿回来?
还不是因为痛麽……
宫轻酒见他抿嘴不答,便起身从衣柜里拿了干净衣物给他。后也不闲着,推门出去了。
待他端了熬好的姜汤回来时,怀世安已经换了一身淡黄色的衣衫,他姿态端正地坐于书案前,肃然看着桌上的一截布料。
向来玉冠高束的长发难得斜拢在肩侧,他本是生的严肃俊逸的人,此时竟流露出几分慵懒的味道。放了碗在他手边,怀世安没有理会那个碗,而是敲敲桌子指桌上那截看向宫轻酒。
桌上是一截被扯下来的黑色衣摆,上边绣有红色的米字暗纹。
能给太子作侍读的你以为是傻子不成,他只略微一眼就懂了大概,却不言,只缓缓坐在他身后,拢了干巾擦他仍旧潮湿的发。
宫轻酒的手很好看,是骨节修长且分明的。此时他一面为太子擦着头发,一面愉快地说道:“趁热喝吧。”
堂堂太子怀世安就抬手将碗边摸了一摸,仍没有要喝的意思。咳,每个人都有不喜欢喝的东西么……偏生我们宫侍读就最爱逗太子喝姜汤。
于是宫轻酒就用了哄孩子的口气:“待太子喝了姜汤,我就说。”
怀世安:“先说。”
宫轻酒:“先喝。”
怀世安:“还烫。”
宫侍读又笑了:“不烫的。这样如何,我喝一口太子给看看?”
见他真去案前端起喝了一口,怀世安的眉突然又皱起,是有些厌恶的表情。
他只当太子最不爱姜汤气味所以如此,正待放下那碗,怀世安却突然站起身扣住他那只手,“哐”地一声将他压在案前。
这习武之人的力道还真是不容小窥,哪怕人家现是中了毒的。宫轻酒眉毛微微一挑,还算处变不惊:“太子是为何?”
那碗姜汤因为这突然的举动倾了整碗,最终自案上滚下碎在二人身边。
彻底是不用喝了。
怀世安半弓身子,居高临下望他:“你喜欢男人?”
“哪来的屁话,莫不是以为我喜欢你?”宫轻酒借此姿势勉强半坐在地,讽刺地笑笑。背后案沿抵得他极痛,却仍对答如流:“这点太子不用忧心,我自然有心悦之人,但那人不在云城。”
“在何处?”
“那人经常在各城游窜,这便没必要说了。”
怀世安闻言神色缓和些,手上力道松了松,最终放开:“以后莫要做引人误解之举。”
宫轻酒坐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忽地想起原先听过,在云来国,请共饮一碗水有求爱的意思……却没有想很久。他极讨厌疼痛,但此时他只僵硬地坐好,将目光转移到案上:“这便是今早你救的那女子,从天星阁人衣摆上扯下的吧。”
怀世安不料他转换地如此迅速,但想想他的话后,还是点头。
当时二人都在马车里,正准备去山顶拜访药圣。怀世安正巧坐在靠窗处,依稀可以看到对面山崖上的情况。那是一群天星阁的人,正围着一个文弱模样的少年。不知起了什么冲突,竟有个大汉抓了他便要往崖下扔。
怀世安素来是个正义十分的人,看到少年被扔下山崖时,心里只道救人要紧,也顾不得浑身的痛,一提气就冲出去接住那人。
好吧,这君临之毒到底还是难以招架,他接住人的那刻身上痛得聚不起力,所以两人才一起掉进了湖里。
后半拖半抱地救了人上来,好在这个少年应该是受惊晕过去了,我们太子英雄变狗熊的英姿倒是没人看去。
在湖边喘息良久,又低头看怀里的人有没有转醒迹象。这少年微卷的睫毛上沾着水珠,却没有丝毫颤动。
还不会醒。怀世安默默地在心里判断着,这才注意到“他”的容貌是极其美的,而一头长发更是妖冶的淡粉色,此时浸了水,颜色近乎透明。魔怔似的伸手抚了抚,只觉得是滑滑凉凉的手感,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时,又触电般松开。
失礼,太失礼了。
崖上宫轻酒已经探头出来投了询问的眼神,怀世安莫名心虚地放下那人,正欲起身,发现少年手中紧紧攥着一截布料。
或许是人面对死亡时求生的本能,他们会不顾一切地抓住救命稻草……比如这半截衣袖。
时间回到现在。
怀世安拿起布料翻了翻,宫轻酒看到后声线带着点调侃的意思:“天星阁是归属朝廷的,平日也没胆子欺小凌弱。”
直白了讲这句话的意思就是:天星阁吃官粮太久,胆儿肥欺负起弱小了。这倒是说的委婉。
怀世安没有说话,只是眉头越皱越深。看样子……天星阁,是时候整顿一下了吧。
“咦,太子可是受了什么伤,指上有血。”宫轻酒就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性子,幸灾乐祸地凑上去一看却不是,“不是伤,这是在何处蹭上血渍了?”
怀世安抬手一看不禁怔住,脑海中闪过那个极美的少年,嗓音涩然:“他……额上有伤。”
宫轻酒看着他那模样,摸着下巴笑了:“若早上险些遇害的那女子没有报官,天星阁这事便等到你的毒解开后再议吧。”
“也好。”太子正要收起眼前的这截衣袖,却又想到什么,“你方才说,那少年实是女子?”
宫轻酒难得也有些不可思议:“太子没看出来?”
“没有。”
“……”
风晴本就不是一个发育差的人,男装是经常穿,但今早的男装她是之前解了束胸穿的,身上青竹长衫被湖水一浸,衣下曲线自然是曼妙。
但怀世安看到风晴的脸后,是真的忘记看别的地方了……他根本移不开视线。
宫轻酒那时身在远处又看不清风晴的面容,哪里想得到怀世安是为什么。这时只扶着额,竟是无言以对。
这厮可真是目不斜视啊……
时是正午,东街某客栈中。
“啊嚏!”
“风爷,您受寒了?”南澈把半穿的外衫脱下,立刻上前要为风晴披上,“大概是方才……”大概是方才掉湖里害得。
他却怕说了引风爷想起那太子,便半道没了音。
风晴摸了摸鼻子,反手拿过外衫,转身又给他穿好。不难猜出南澈肚里肠子绕的什么弯弯,她倒是笑得无所谓:“无碍。左左那边事情办妥了么?”
风晴自出山后一直是在乾城做生意的,是以她在云城暂时还没有住处。她在皇上那里没有待太久,现在回客栈来换了原先的青色长裙,这会也才出房门,还未下楼。
南澈低头便看到风爷朱唇含笑,葱白玉手细致地结着在他胸前的盘扣一景。
楼下吃着茶水的饭客见二楼拐角处这对妖童媛女,纷纷投了目光过来。
众人目光下,他白皙的脸微微泛红,待风晴已经结好所有盘扣并且转身要走,才立刻回神来:“办妥了。他已经在西街饭馆那边等我们去了。”
她脚步微顿,侧过头淡笑:“那还不快跟上。”
二人正算是说笑间,楼下一阵嘈杂。只见一身材挺拔而健壮的男子大步流星进来,已经站在楼梯口停下。
他的相貌竟是和风晴身后的南澈一模一样,只是眉间更有几分英气,一双眼睛不怒而威。饭客们都惊了:云城名声大噪的堂堂左将军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风晴竟是没什么惊讶,就扶着栏杆在楼上低头看那左将军,姿态从容优雅:“啊。好久不见了,南封。”
那男子却不叙旧,只是恭敬一礼:“听哥哥说风爷到了,我来接您。”
风晴闻言,扬了柳眉笑看身侧的那个“哥哥”:“南澈,我跟你交代的接谁?”
是接红凌才对。日落是关城门的时间,若没有南封出面,红绫可能进不来。况且就红绫那暴脾气,哪可能做出软言细语求守卫这事呢?
究竟接谁他自然知道的,但……南澈纠结又别扭地看了楼下的南封,似是有话要讲。
下面看客们很快发现了二人相同的容貌,一时间叽叽喳喳指指点点,南澈便什么都没说。
南封见他欲言又止,不由一愣。
近一年没有见过风晴了,可能是有些想念罢,听到南澈传了消息便匆匆赶来。竟忘记了自己还是现下云来国风头正盛的左将军,一举一动,可都有人关注着。
就依南封这性子,风晴早料到他会来,所以见到他出现时毫不惊讶。她有意放消息叫某人知道,没有责怪二人的意思。
真没打算让白左左等太久,她弯着眉眼,狐狸般笑的狡诈。下来拍了这对兄弟,示意走吧。
风晴是出山后没两个月就开始做生意地,因为自小就跟着师傅学草药,所以先开的是一间医馆。要问这生意怎么做大的,还要说起五年前的十月,乾城发起的那场瘟疫。
她凭借对现代类似药物成分的记忆,试了几天才配出可以治疗的药。先将药方高价卖给了封地在乾城的昶王,后又制出现成的药,在医馆半赠半售给百姓。瘟疫过去后,这医馆也因救灾有功,知名度越来越高,风晴是聪明人,立刻趁着风头好又开了其他商铺,最后越做越大。
那年,年仅十岁的南澈染上了瘟疫,但家境贫寒,因病所弃。他的胞弟南封得知后赌气出走,带着南澈四下求医,一直寻到了风晴这里。她不是什么大善人,可那时正被制药连续的失败惹得有些不耐,正巧放了二人进医馆,试药。
南澈是很久之后才知道自己其实就是一只小白鼠地,当下就窜进书房一惊一诈地问风晴:“风爷您若是那时把我药死了,让南封怎么办啊?”
风晴正阅着太多生意的账目,头都不给他抬一下:“我在深山老林里当了药圣八年多的徒弟,做出来的药再不济,也不会死人吧。”
于是南澈直接炸了:“哇靠该不会是那个传说中的药圣吧风爷您实在是太厉害了…”
最后我们风爷放下了账目,用手中的朱砂笔点了点眼前的小苍蝇,声音不温不火,甚至嘴角仍然带着笑:“南封进来,把你哥带出去。”
南封:“遵命,风爷。”
南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