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里天果然是亮的迟些。于是当太阳终于升起时,那属于阳光的柔和金色便缓缓地铺在云城的土地上,空气里还充盈微微潮湿的露水味道。
是清晨的美好。
南街风宅。
风晴翘腿坐在房间的梨木雕花桌上,淡笑着侧头看窗外小花园美丽又无聊的景色,手中有一下没一下地抛着一巴掌大的扁方型物件——指牌。
桌前坐有一男子,相貌俊朗,腰背挺得笔直,双手握拳放在膝上,坐的好生规矩。
风晴朱唇勾了个浅笑,美目一侧,对那桌前男子道:“左将军可来的真早。”
南封闻言皱皱眉毛:“风爷您莫要拿属下说笑。”
风晴看了一会他,不禁想:南封这一本正经的性子倒与那怀世安有些相像。她用指尖缓缓勾勒指牌上的文字,浅笑道:“待南澈的消息到了,我们便出发。”
东街挽仙楼。
风晴与南封二人刚进门,小二便满脸笑意地迎上来:“两位主子里边儿请,三楼浮云座给准备好了的。”
南封听了不觉一愣,有些意料之外。挽仙楼是白左左亲自设计的酒楼,其中浮云和揽月为最奢华的两个雅座。他没去过浮云座,只知道那浮云白清玉,被白左左重金从各地买来,大小不一,堆叠而成这浮云座的墙壁。据说这玉千金才可买到孩童巴掌不到的大小,却被白左左堆了整整四墙。
风晴进了浮云座的门,才知南封之前为何发愣。
地上铺的是碧丹国以贵为名的编绒毯,墙为浮云白清玉所砌,室内物件除过一纯金香炉,皆为紫檀所制。白左左一天铁公鸡似的不拔毛,原来是尽将钱财用在这处了。
正待同身侧的南封说些什么,回头时只见他眉头一皱,极快地飞身窜上房梁,便隐匿住气息了。风晴也是察觉到有人来了。她本是同皇上谈好,今日约太子在此一见,却不想南封得知后偏是担心要跟来。
她这个女人是连调整表情都不需要时间的,只是一回首,便已经是笑的满脸恭维了。
东街橙红楼。
二楼房里,一身红锦烟络的美人蛇,姿态万千地从房门中跨出半条玉腿。楼下的一干姑娘一瞧见,都齐齐做了个礼:“红妈妈。”
而这只美人蛇跨出房门后,玉手也跟着拎了个物什……那可不是这云城鼎鼎大名的白老板的耳朵吗?
“啊红绫!你,我耳朵耳朵!”白左左本是趁还没开门,过来打点一下姑娘们换新衣物的花销,哪想着给这祖宗碰个正着……好她个狮子大开口,当他银子是外边儿护城河捞的,哪能来那么容易啊?
这橙红楼本是白左左名下办的,奈何他一个男人,也不大好亲自打点这个,风晴才将此处交于红绫手下。这不感觉有些没交代妥当,才悄咪咪又摸了过来翻账簿,谁知能正巧给碰上,还是一身酒气的她。
红绫将白左左就往楼梯那木栏杆上一丢,上头凹凸不平的华丽图案险些刨掉他一层脸皮……当初真不该图好看当初找木匠给雕刻这些花……
他这头还心里悔恨着,红绫那头已经跟他念上了:“你姐姐我跟你要件首饰你百八来天不见给,你那待一刻都要收十两银子的雅座,眼睛不眨就让南封那臭小子去了?!嗯?”
白左左一斜眼儿就瞥见她红裙下露出的那腿,真是白花花。他也没什么别的念想,就是觉得这深秋季节,再不多穿些怕是要着凉。
红绫是风晴收养最早的一个孩子,故其他人长大了再怎么能来事儿,见她还是得叫一声姐姐。
白左左不是谈生意的时候就不大爱说话,这阵也是碍于在一帮下人眼前呢,知道当务之急得救耳朵:“好姐姐,风,风爷她办事,带上南封去,不也好么。”
言下之意就是风爷她自己带人去你在这怪我?
红绫自然也觉得带个人去要好些,只是一想风爷不带自己,有些醋上了,这会站着廊上吹一通风,昨夜陪客人喝多了的酒也醒了大半。
唉,风爷。
你什么时候才肯多看看我。
东街挽仙楼。
怀世安是听他父皇说了这药圣之徒的事,才与宫轻酒一同来赴约的。
但他看着眼前这满面堆笑的貌美女子,当真是有些不信的。或许是见面前已经在心中拟好了对方的清高淡泊形象,哪想见面了相差甚远吧。
侧头却见宫轻酒盯着那女子出神,初次见面,这样也太过不妥。还未等怀世安提醒,宫轻酒竟是开口问道:“风姑娘看着甚是眼熟,我们可曾在何处见过?”
风晴看他不像是问的玩笑话,压下心中疑虑,做出恭维模样答:“宫侍读乃人中龙凤,民女若是见过,断是不会忘的。”
梁上的南封表情都没变一个,他自小跟着风晴长大,自家风爷变脸的功夫他可没少见。
怀世安只见面前红衫女子的长发竟是极浅的黑色,透着盈盈的粉红……竟甚是熟悉。他捻了捻指尖,回想起那日清晨,手抚过粉发,凉凉滑滑的触感。
宫轻酒看了看面前笑得恭维的女子,只笑道:“抱歉,方才是在下失礼。”
风晴也不答话,只一双黑白分明地眼在二人身上滴溜溜地转,满眼的垂涎之意不加掩饰。
怀世安只觉此女子没大没小,皱皱眉,无意间看到她额角处青肿的伤。脑中忽地闪过那日清晨救下的貌美少年,那模样与面前红衫粉发的女子逐渐重合在一起,愈发清晰。
竟……是她?
桌前三人沉默有半晌,怀世安平复了心情,自然不忘正事:“听父皇说姑娘说有把握解我的毒,不知……需要多少时日?”
风晴闻言,讨好地挽袖起身为二人斟满茶水。
这茶乃是千金难求一两的“山雾”,放在皇宫里,皇上饮起这茶也是要细呷慢品的。风晴此时却当这一是盅热水似的,积极地给二人斟得满满。她携着茶壶低头时,浅黑泛粉的发丝自脸侧垂下,她抬手将其挽至耳后,面容轮廓优雅。桌前二人不觉看得出神,她却抬头冲二人笑呵呵地答:“回太子,一个时辰足够。”
宫轻酒不禁以扇掩唇,无奈地笑了笑……这般美貌的皮囊,在这姑娘身上当真是可惜了。
怀世安只惊于她所说的话:“我蛀身十九年有余的君临之毒,当真可解于朝夕?”
“太子殿下,您是不知这毒的诡异之处~”她搓手坐下,似思考地模样道,“君临,事实上是两种毒……‘君’毒,潜伏于人体内,轻者,每有一年毒发一回;重者,每有一月毒发一回……而更甚者,每七日毒发一回。‘君’发作时,会据毒素在体内游走的情况,在毒发处结出花印,此处必将剧痛无比……叫人恨不能将毒发之处斩去。”
风晴抬眼,看似小心翼翼地在观察怀世安的表情:“解‘君’民女用一个时辰自然是足够的,但‘临’呐……”
怀世安怔神片刻,又犹疑道:“按风姑娘的说法,我倒似是只中了‘君’这一毒罢了?”宫轻酒听后双手缓缓攥紧,若有所思。
“哎,太子殿下,这,民女这还没说完呐~”她仰头饮尽杯中的茶水,看得梁上南封一阵肉痛,想来这般喝法若白左左知道了,怕是眼泪都能掉出来。
“‘临’毒,也是潜伏在体内的……只不过它与‘君’毒恰好相反。‘君’发作会使人痛苦不堪,却不会致死。而‘临’发作时,会令人陷入美梦,迷失其中,亡命其中……”
风晴说来时是笑呵呵甚至满脸恭维的,但却听得二人皆是一身冷汗。
她用指尖小心地绕了绕耳边的头发,一双眼在二人脸上不断打量,有一会儿才道:“太子且不必担心,这两种毒不会一起发作的……‘临’的发作契机……乃是您君临天下之时。”
这女人也真是什么都敢说……!这不是咒着太子登基时驾崩麽?宫轻酒心里正惊奇,怀世安忽地拍案而起,俯身对她忍怒道:“皇族之事,还望风姑娘莫要玩笑。”
风晴红唇微张,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半晌才僵笑着给怀世安添茶水,只不过杯中本就满是茶水,这一添反倒溢了一桌。她小声道:“太,太子殿下莫急~这毒民女必然能解开,只是……会有些不全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