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阵震动对喧闹的“捕鱼者”来说实在平平无奇,可林屿仍铆足了劲,对峙着从海里不断浮游而上的动静。凡妮莎则是颇感滑稽地望着前者的反应。
铁质的栅栏门被巨掌掀开,一位黝黑的男子从海中探出他光亮的头皮,他的脸颊处附有鱼鳞,本该是耳朵的地方却长着瓣形似鳃的呼吸器。
“来了客人,这里是“印斯茅斯”沉船酒窖,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
一口浓郁的海腥气扑面而来,他提着篮结满藤壶的陶罐双耳瓶,里头都是些上好的沉船酒。“捕鱼者酒馆”的老板苏卡·曼里奇一直与他们鲛人有着颇深的交情,在他死后,鲛人贸易公司的阿图兰·克雷斯便自发地替他经营酒馆。
鲛人是比精灵这样的长寿种更为悠远的“永生”种,阿图兰还记得星海之歌的最初光芒,以及载满伟大英雄的“纯洁号”出航的第一声号角。就连苏卡·曼里奇猎杀幽灵鲸鲨,把近一公顷的海域染成血色的那一天也仿佛就在昨日。
他们在忒兰海底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被信仰深厚的忒兰人奉为“海之子”而备受敬仰。作为回报,当受诅的第一位鲛人扭曲成为溺亡者时,他们便坚定地与忒兰站在了统一战线,在深海为忒兰的航船开扩航线,并凭借他们的傲人水性在三大岛屿间成立了赫赫有名的鲛人贸易公司。
可当阿图兰盯着林屿,后者的身上竟传来一股诡异而熟悉的气息。每当他们游弋在深海,深海之下的存在所呼出的每一口浊气都混杂着死亡的味道。所有沉在无光海床的尸骸如潮水般重新涌来,用它们崭新信仰的狂喜去感染所见的每一种生命。
“阿图兰,理智一点,发生了什么?”凡妮莎用木杖挡在了林屿和他面前,林屿谨慎地提防着前者的锐爪和利齿。
“这家伙我很不喜欢。原因说不上来,但感觉就和那些溺亡者一样讨厌。”稍微恢复了些理智的阿图兰跳回了水里,鲛人并不能长时间呆在陆地。在溺亡者暴乱的当下,他们都尽量在靠近忒兰的地区活动,一旦鲛人被感染,由他们转化后的海妖是名副其实的海洋之灾。
“又是有关溺亡者的事吗?”林屿打量着对方的神情,看来自己被厌恶的程度超乎想象。“我听说鲛人一族熟知海洋的历史,特来此打探消息。”
明明前三分钟才刚刚得知了鲛人的存在,林屿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副学者派头。
“容我自我介绍,我是底格里斯帮手下的一名炼金术师,如今正在寻求治愈溺亡者的方法。”
一旁的凡妮莎先是皱起了眉头,这家伙看起来深谙此道。说起谎来脸不红气不喘的,外加他掏出来的狼首纹章和身上那件大袍,看上去的确挺像那么回事。
“凡妮莎,你怎么没告诉我这是你的人?”
阿图兰扭头向她求证,而正好凡妮莎也想确认些林屿的情报,竟也是没揭穿他,微微地点头默认。
“那好吧,算我们欠奥林人的...说吧,你想知道什么?”
“很多,但先让我尝尝这种沉船酒。”林屿提起了一瓶双耳壶,其内部装着一个水晶瓶,摸上去满是深海的凄凉温度。
“当“雪莉号”沉没之后,我们就用她的遗骸来熟成这些“雪莉朗姆”。这可是苏卡的点子,他过去出海时总会给我们丢下的特产。”
林屿丢出门口木牌上明码标价的十五枚铜子,把那瓶不足百毫升的澄清液体塞进自己的衣兜。
“那墙上的大家伙一定也是你们的手笔咯。幽灵鲸鲨?嗯,听上去似乎和幽灵鲨颇有渊源。”
“水蕴藏着记忆,我们的小家伙尚在蛋壳中就已经了解这点。幽灵鲸鲨曾被视为神祇,百年之中才会从游弋在海床中的幽灵鲨群之中诞生一头。”
“那头巨物会蛮横地粉粹所有看得见的东西,无论是怎样的船只,都无法在它吐息间的风暴中幸存。”凡妮莎默默地品了口酒,接过这个让人不太愉快的话题。
林屿从米夏雅的壁画中些许了解到故事的一部分,凡妮莎这批生活在米夏雅咖啡馆的精灵们都是那场海难的幸存者。明明离忒兰仅有一步之遥,却遇上百年一见的深海霸主。凡妮莎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许多同胞被那条足足二十米长的尾鳍拍得粉粹的画面。这件事给她带来的阴影太过深刻,时至今日她都在畏惧出海。
而在百年前将其猎杀的苏卡·曼里奇驾驶着狼首的旗舰,他的一生正是为此而活。
那场狩猎声势浩大,就连潘薇妮娅·克劳狄乌斯的军舰也加入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战斗。忒兰与撒鲁逊的联军在克拉肯的冰洋发现了朝圣般深潜的庞然大物。这场战斗从年中月持续到暮阳月,幽灵鲸鲨以似乎永不枯竭的生命挡下了撒鲁逊军舰的炮击,强撑着游到了路易斯群岛,如今的“捕鱼者酒馆”附近。
在他把数千枚钢叉发射进鲸鲨的身体后,人们有关苏卡·曼里奇的记忆已经彻底神话。据说他以雷霆般的怒火生生地从海中牵起船锚,毫不留情地砸向其早已在炮击下变形的头骨。
无论是忒兰水手还是撒鲁逊的女帝,他们看着这个疯狂的父亲持着两杆足有一人之高的钢叉越入水中。从午夜直至第二天的拂晓,人们惊奇地见证那头惨白的庞然大物浮上海面,殷红的血液染红了近一公顷的海域。而这浓郁的血竟然没有任何一头鲨鱼敢于前来。“捕鱼人”的传说,苏卡·曼里奇则就此不见踪影。
这件事之后,撒鲁逊帝国在来年的晨星月派出使节与忒兰签订了外交协定,并承诺在幽灵鲸鲨再度出现的年份,克劳狄乌斯王族一定会驾驶着他们铁铸的舰船再度光临此地。而这场狩猎也成为了撒鲁逊帝国选拔下一任皇帝的有力证明。
虽说自己并不是为了得知这些传说才造访此地。即便如此,林屿还是没能挡住求知欲的诱惑,醉醺醺地在酒的芳醇中回味今晚的故事。
“真叫人不省心。”凡妮莎看了眼醉倒在酒馆木板上的林屿,把他搀扶起来。
每一个宿醉之人,在半梦半醒的痛苦中最需要的是能接他回去的兄弟与黎明。
“你今晚要确认的事情已经知道答案了吧。”阿图兰收起那些水晶瓶,以备下一次酿酒。“替我向底格里斯帮的亚薇女士问好。如果她追求证明自己的机会,那么就快了,潮水的声音很恐惧。这一次的王不同寻常,而且溺亡者的暴乱和它的觉醒绝非没有联系。”
它们在呼唤新的神祇,而这一条幽灵鲸鲨体内含有的勃勃伟力。与海洋的澎湃力量相左,那更像是一种疯狂无序的漩涡,它诞生在被溺亡者簇拥的海床,并以那些浮尸的献祭为食。
“你要好好考虑,这场战斗一旦打响,恐怕你将不会有剩余的魔力去封印菲尼克斯·爱尔琳妮。”
“到那时,你恐怕不得不杀了她。而你我都清楚,这世界上还没有什么手段能杀死一个喝下了不死之药,甚至变成溺亡者的精灵。”
在他们脚下的“雪莉号”,光是封印就榨干了凡妮莎体内九成魔力的菲尼克斯正沉睡在那里。
凡妮莎露出一脸悲戚的表情,询问最后的问题:
“还有多久?”
“恐怕只剩不到一个月。潮水的声音已经开始沸腾,而克劳狄乌斯的军舰正在驶向忒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