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一步，就像被无形的缰绳牵着走的老马一样，漫无目的，无精打采老老实实跟着。
许久许久，茶雨烟的脚底板已经发出抗议的不适，终于，隔夜茶停了下来，在城中一处角落的小客栈门前停了下来。
本来就因为岁月变得蹉跎的模样再阴沉着脸，此刻的隔夜茶就真的像阎王身边的一个小鬼。
在隔夜茶的另一边，李媚娘居然变得出奇的贤惠，安静的为隔夜茶添茶倒水。
茶水倒上，将茶壶放下，此时就差一盘葵花籽，便可以找个好位置安逸的来看好戏。在隔夜茶身旁，虽然少了瓜子，不能完美，但是依旧不影响她想要看好戏的心态。
李媚娘心中可真是万分好奇，一定要仔细看看隔夜茶怎么处置他这个忤逆的养女。
茶雨烟站在两人的对面，感受着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喘不过气来，快要窒息。
虽然没有抬眼去看，但是二老那种对待囚犯的审视目光，就如芒在背，让人汗毛直立。
没有人知道这为什么会是一件值得如此大动干戈的事情，外人看不懂为什么气氛会如此压抑。
茶雨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觉得自己就是个犯罪的人，是个应该被审判，是个应该安静等待审判的人。
没人解释，没人反驳，没人认为这是不对的。
等着看热闹的人自然不希望就这样寂静下去，直到永远，那样就她而言，实在太没意思。
所有的一切就应该让它猛烈的爆发。
李媚娘已经绷不住了，屁股急不可耐的扭了起来，眼珠子转了又转。要不来点动情的表演？
李媚娘在脸上虚伪的包装上艳羡的谄媚，用做作真挚的语气对茶雨烟恭喜道：“你现在可不得了，是大人物了，算是神仙了吧？”
“不是神仙呢。”有些人的脑袋就是从来都不知道转弯，哪怕是最低劣的剧本，她也会一步步被人牵着鼻子走。真不知道这种品质是该夸奖还是讽刺呢？
茶雨烟的回答正正好好中了李媚娘的下怀，现在就是愁风扇的不够大，火不会燃。
“诶呦，这不是早晚的事，我看呀，趁今儿，咱们早早喝了这碗散伙茶，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也不要耽误您这个修仙成神的大事。”
“对！”隔夜茶这么久了，第一次有了别的动作，他指尖敲打着桌面，眼神中充满掩饰不住的失落。
他的语气平缓却又带上一种让茶雨烟忍不住想要落泪的魔力道：“女大不中留，何况你还是要修仙成神仙呢，媚娘啊，今天你这个没文化的娘们可算是把话说到点子上了，虽然听着刺耳了些，但是你说的对啊，我们这些的凡夫俗子不能耽误了人家的成仙大事啊。”
“爹爹，你别这么说，我没有说过要成什么神仙的。更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抛弃你去做什么大事。”说着说着，茶雨烟的眼泪已经控制不住的啪啪滴落。
“砰”的一声，隔夜茶已经将李媚年倒好的茶水一饮而尽，重重的砸在桌子上，像是喝了这世界上最烈的烈酒一样，呲牙咧嘴的咂了一口：“没什么大不了的，你有你自己的想法也是正常，你想走现在便可以走了，这十几年就算我养了个猫猫狗狗走了罢。”
茶雨烟抹着泪，哽咽道：“爹爹，我真没有想要离开你的意思，我是什么样的您最清楚，您晓得的，我是不会抛弃您，我无论如何也会为您养老送终的。”
隔夜茶摆摆手，从平淡的模样，越说越激动：“你变了，你已经不是那个我养了十几年的烟儿了，是我自私，可我也不是为你好吗？一个女孩子家的，平平凡凡找个人嫁了，生个娃娃，相夫教子一辈子不好吗？非要去整什么长生不老，你是那块料吗？从我一开始见到你的那一刻，我就为你算了一卦，你这一辈子根本就没有那种成仙的缘分……”
‘你算的挂，那能信吗？！’虽然极不合时宜，但是李媚娘也在心底对隔夜茶算卦的本事暗暗鄙视了一把。
“爹，我这次之所以会瞒着您去仙道试炼就是因为我清楚我自己是几斤几两，我不想让您为我操心，也不想让人知道了我不自量力的跑去试炼从而丢了您的人，但是，但是我觉醒了啊，仙道试炼我觉醒了，我已经有我自己的神源之灵，我知道咱们家苦，我不想再让我们家这么苦了，以前我没有本事也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有神源之灵，就算再不济，以后给人做的保镖之类的也可以养家糊口，让我们过上好一点的日子。现在老天爷已经给我拉开了一扇窗，无论如何我都要去试试，就当我求你了，您就同意让我去试试吧，您放心我一定不会丢下您的，我会一直陪着您，照顾您，就像您照顾我养育我这么多年一样，我也会给您养老照顾您身畔左右。”
“身畔！你现在就要急急忙忙的将我这个糟老头子甩开，烟儿啊，我听说了，你根本就是不能修炼的体质，不是你的就不要强求，强求来又有什么好的？”
“爹爹，我不甘也不信，而我对您所说的都是认真的，请您相信我。我求求您了，我想去，我是真的想要去，虽然女儿知道自己或许不行，但是哪怕只是让我去试上一试，不行我再回来都行。”茶雨烟“扑通”一声跪到地上。
真的非去不可吗？真的非去不可！哪怕遭人唾弃，那怕毫无修行天赋，她也依旧坚持不懈。
能让茶雨烟如此坚定坚决的原因其实还有一个难以启齿的私心，一个能距离她喜欢的人——柳问韵近一点点的祈望。哪怕因为这个祈望遭到万人嘲讽，哪怕与父亲产生一条难以修复的鸿沟，哪怕是如此努力也只能够多看几眼背影，哪怕只能看着他与应招婷成双成对的背影——都行。
自虐有意思吗？若是此时万知万能的老天看透了茶雨烟可笑的小心思跳出来质问她。茶雨烟相信，她也会认真的回答老天，平静地道：我只是在尊崇我的本心，自虐不自虐的，我不知道我这样的算不算，我只知道，离开他我会茶饭不思，会夜不能寐，会心痛、会想念、会想见他，会很多很多。所以，我没有办法拒绝自己的本心，没有办法违抗。
……“你这是何苦？”……
……“你这是何苦？”……
……“你这是何苦？”……
整个世界似乎是在这一刻分裂又重合，隔夜茶一个人，像是分裂成三个不同的人影，或年轻或年迈或英姿勃发。三人同时嘴唇轻轻开合，异口同声的叹息道“何苦哉”。
茶雨烟只觉得那一刻脑袋被吵得嗡嗡直响，她闭眼摇头，努力镇定下来。定眼一看，所有的一切都是原来的模样，隔夜茶落寞的低着头，看不见他的眼睛，也不知道想什么。李媚娘却是表情怪怪的，带着一股子酸味回荡在整个房间之中。
这里哪里还有三个模糊重叠的人影。
叹息一声，茶雨烟觉得自己真的是快要走火入魔了，这一时间竟然相思情意太重，出现了幻觉，暗自自嘲一句可笑，便不再在意。
将这一切抛到脑后，茶雨烟深吸口气，鼓足勇气对着隔夜茶一拜。“求爹爹成全！”
隔夜茶见茶雨烟如此坚决，指着茶雨烟的手指颤抖起来：“你是执意如此吗？”
“求爹爹成全！”又一拜。
“好！好！好！”隔夜茶指着茶雨烟连说了三个好字。“从今往后，你的事情我再也不管！你若哪日不想认我这个爹了，吱唤一声便好。”说罢，便甩袖而去。
“爹爹，烟儿不敢。”茶雨烟冲着隔夜茶离去的背影大喊。
李媚娘上前一步，食指指着茶雨烟的额顶，对着茶雨烟指责道：“你可别把你爹气出个好歹来。”
“对不起。”茶雨烟看着隔夜茶越走越远的背影垂头丧气，低声对着李媚娘道歉。
“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呢……茶雨烟啊，你可真不懂事！”
——呵，什么叫做懂事？！
——懂事什么的、不应该是最让人觉得恶心厌恶的东西吗？！
……
一步一步，在心中默数着：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鄢靥也低着头，语调轻柔的询问道：“叔叔什么反应？”
“大发雷霆。”
“这么严重？”
“嗯。”茶雨烟轻轻点头。
“那你准备怎么办？”
“自然是上学苑，努力修炼呗。”
看着表面上古井无波的茶雨烟，鄢靥心里清楚，这一切一定不像茶雨烟表现的那么轻松。
虽然想到过茶雨烟要是被隔夜茶发现的话，难免要被责备一番，但是怎么也没有想到隔夜茶的反应会这么大。心里头感觉特别内疚，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和茶雨烟说些什么，只能盯着脚下的石块沉默。
此时，茶雨烟开口询问道：“对了，应招婷成功了吗？我当时走的急没有顾得上去留意。”
“你那里是没有顾得上留意，你那时的模样就跟有人追杀一样，光顾着逃命了，不过我确实知道的，当时，还没有恭喜她一句她就走了，不过也好，省的我假客套了，对了，听说她能成功，还是柳问韵送去的那两枚灵觅丹的功劳。”
“灵觅丹。”茶雨烟轻不可闻的重复着这三个字，心中万千思绪一下子从心底深渊处翻涌了上来。
“怎么？发酸了？人家有人给送灵丹，我们可是全凭运气。”
“我……”心跳不由自主的狂跳起来，茶雨烟马上全身紧绷起来，努力的用漫不经心的语气回怼道：“我有什么可酸的？”
“柠檬树上柠檬果，柠檬树下你和我。想想也是有些气不过。”鄢靥她赤裸裸的嫉妒已经不吐不快了。但是她没有注意到，在她身旁的茶雨烟已将快要把头夹在胳肢窝里了，满脸涨得通红，耳根已经泛起了紫色。
鄢靥依旧专心的吐槽：“不过她也够废柴的，消耗了两枚灵觅丹才成功。”
茶雨烟尽可能的去压抑心底的翻涌万千，用舒缓的节奏，努力的将语气变得平静道：“也是，就是不知道她会进入那里修行，仙门？宗派？还是学苑？”
“谁知道呢。”鄢靥小嘴一撇，她对应招婷一直都很不感冒：“不过就凭她那资质，怎么能和我们这种靠自己运气努力而来的人比较呢？”
“论资质，恐怕谁都比我强。”茶雨烟苦笑出声：“可她毕竟是旧王府的人啊，不管怎么样，她身上始终都会有旧王府的影子。”
鄢靥假装没有听见茶雨烟前半句的自嘲，接着后半句话说：“也对，不过她似乎平日里在旧王府的日子也不是那么的好过。”
“你这话什么意思？”
“我听说她要去五苑最末的婉岳学苑去。”
“岳婉学苑？她一个旧王府的人，择苑条件怎么可能这么低？岳婉学苑，我没记错的话，应该就是那个唯一一个，连一些神源之灵都没有的修炼废材都收的学苑吧，你确定吗？”
“八成把握。”
看着鄢靥信誓旦旦的模样，茶雨烟一时间也有些说不上来，是应该相信自己的判断还是鄢靥的“可靠”消息了。
或许，是不想在一个自己不感冒，或者说有些不喜欢的人身上浪费过多的精力。鄢靥突然神神秘秘的拉着茶雨烟找到一处背人的墙凹底下，四下张望唯恐让外人看见了。
手掌在腰间摸索一会儿，鄢靥小心翼翼地掏出一物，一个金丝转花双兽口衔白玉珠的宝贝，微微悬浮在鄢靥手心之上。
虽说对应招婷选择的去处很在意，但茶雨烟还是一下子被着漂亮的珠子吸引，不由得口中赞叹道：“好漂亮的——我的天哪！这……这是法器吗？？”
“嘘！你小声点。”
“哦哦！我的天呐，这是法器吧，我没有看走眼吧，这真的是法器！天呐，这是我生平第一次，除了在小说中，第一次见到真正的法器，我的天，我太激动了，简直和我知道自己能修炼时一样的激动。”
鄢靥似乎早就猜到茶雨烟会有这样的反应，鼻孔都快翘到天上了，对茶雨烟得意道：“看好了货真价实的法器，还是准银阶的！名叫金捉玉。我的神源之灵是一枚宝珠，中品！配这金捉玉极为的合适。这可是我哥哥花了大价钱才得到的宝贝，我到现在都还没舍得去滴血认主呢。”
滴血认主，茶雨烟随即想到那天晚上划破手指的三尺红台。
“既然是你哥好不容易弄到的，这种好宝贝，你不滴血…认主是等什么呢？”
鄢靥神情有些低落：“我是怕，怕万一我不争气，怕万一，万一我哥他还能有用得上的地方呢？”
“鄢靥，你要相信自己，哪有那么多的万一？你看，你哥他已经用实际行动证明他看好你，相信你，你为什么这个时候却要自我怀疑，掉链子呢？”
鄢靥大眼睛眨巴眨巴：“你说的我其实也知道，我就是有些时候会有一些患得患失。”话锋一转，下意识的没有考虑到茶雨烟的状况，随口问了一句：“那你呢？你爹爹给你买什么法器了吗？”
问罢，才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忙不迭的摆手准备解释。
茶雨烟率先苦笑一声：“我知道你没有其他意思，但确实，那种东西我们家是绝没有可能买得起的，不过我吉人自有天相，还是得到了一件很合适我的法器！”
茶雨烟从怀中将盛满了红尘土的三尺红台小心翼翼的掏出。
“咦？你这是什么啊？“茶雨烟将三尺红台递给鄢靥，鄢靥也不客气，接过三尺红台便研究了起来，道：“这里面的沙子是什么？还是法器吗？咦，怎么倒不出来？”正说着，鄢靥突然将三尺红台倾斜查看，一下子就让不少红尘土流落出来。
鄢靥的举动吓了茶雨烟一跳，只见三尺红台中的红尘土从三尺红台五边形的鼎口哗哗的向下倾泻而出，只不过在空中就化为烟尘，随风飘散而去。
茶雨烟急忙将三尺红台从鄢靥手中一把夺回，低头紧张的查看小鼎里的红尘土损失情况。
还好，茶雨烟松了一口气，对一副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干的鄢靥说道：“没事，没事，这里面的不是法器，是我的神源之灵，我刚忘给你说了，我这神源之灵有些怪异，每次使用都会有些少量的损耗，我一时间有些紧张了，不打紧，不打紧。”
说到这里，忽然那个浑身充满妖异气息的少年出现在茶雨烟的脑海中。
想起当日种种，再有这与自己本命相连的怪异神源之灵，茶雨烟也难免自叹呜呼了。
鄢靥听的眼睛里都发直，直言道：“你这是什么坑爹的神源之灵啊？还带损耗的！真是闻所未闻，那个，要是万一那天，一不小心给损耗完了，那你岂不是……”说着说着，鄢靥也不敢再往下说了，这种呼之欲出的答案实在是有些细思极恐。
“我估计，应该是可以通过修炼补充回来的。”茶雨烟将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其实有多少把握她也不知道，但是为了让鄢靥心里能好过一点，茶雨烟还是继续道：“只不过现在我并不会什么修炼法门，也没有什么武功秘籍，等到学苑开门进苑，我便不用再担心什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