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京城已经宵禁,街道之上几乎空无一人,家家户户都闭门锁窗,夜幕下的街坊显得有几分阴森和压抑。
城楼上每隔十步便亮着一盏火把,点点火光顺着城墙绵延十数里,一眼望不到头。
黑夜里一片寂静,除了火把燃烧的声音,再无其他声响。
城墙的每个墙垛之后都站着一名明盔亮甲的军士。
这些军士都是从京营里调来的,此时的他们已经全无平时站岗的懒散与敷衍,各个瞪大着眼睛望着远方的一片漆黑,屏气凝神,连呼吸都不自觉的逐渐沉重起来。
城中重要的街道口也都站着顶盔带甲的军士,一手高举火把,一手按着刀柄,冷峻的目光不停地在黑暗中逡巡。
又窄又长的街道胡同里,不时传来更夫敲着破铜锣或梆子的声音。
更夫瑟缩的影子偶尔在昏黄的灯光下出现一会儿,又消失在漆黑的夜中。
那缓慢悠长的锣声和梆子声也在萧瑟的寒风中逐渐远去。
乾清宫里,灯火摇曳。
朱承祚穿着明黄色五爪团龙袍对着那副墙上挂着的大明一统江山舆图,陷入了沉思。
宫殿外传来一阵报更声,那太监的声音又细又长,传遍了整个乾清宫。
“天保定尔,
亦孔之固,
夜半,
子时~~”
朱由检睁着带有不少血丝的双眼,定定地望着眼前的这张大明江山一统舆图,没来由的感觉到一股子烦闷。
现在已经是崇祯二年了,再有不到十五年,他和他的大明帝国就要一起被埋葬在历史的长河里了。
没想到醉了一场酒,再醒来就是四百年前了。
崇祯啊,明末啊。
“兵连祸结,狼烟四起,袁崇焕,皇太极,接下来是李自成了吧?乱世将至,还真是赶上了好时候啊......”
乾清宫外,一个约莫二十来岁穿着朱红色蟒袍,皮肤白皙相貌英俊的太监,捧着一件领间镶着雪白貂绒的灰黑色大氅快步走了进来,宫女掀开帘子,侧身让他入了暖阁,立在朱由检身后恭敬地说道:
“皇爷,夜里霜重露寒,奴婢为您取了件大氅,您看?”
来人正是王承恩,司礼监的秉笔太监,年岁不大,却给人一种沉稳干练的感觉。
“穿上吧。”朱由检眼睛依旧盯着舆图,声音不咸不淡颇有几分威严。
从地上站起身来,把手里的大氅轻轻地披在朱由检的肩头。
用眼角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说道:“皇爷日夜为国事操劳,可要多多休息啊,莫要累坏了身子。”
朱由检听出了王承恩语气里的关心,这个太监倒是真心实意的。
但是他依旧努力装出一副帝王的尊严,保持着那种若有若无的神秘感。
“有道是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间万事细如毛。家事国事天下事皆系与朕一人之身,朕不敢不知啊。”
说出这番话他颇为得意,多么好的逼啊,也就皇帝能装。
王承恩哪里有那么多心思,他只是是单纯地想要关心下顺便拍拍马屁,哦不,是龙屁。
“皇爷心怀天下,至仁至圣,实乃我大明百姓之福啊。”
朱由检虽然知道这是马屁,可是这一唱一和间,自己的身心顿时舒畅了不少,都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难怪当领导的都喜欢吃马屁。
可一想到最近几天建奴杀了过来,稍微好了点的心情又顿时低落下来。
朱由检默不作声,视线离开舆图,在暖阁里踱步了片刻,问道:“袁崇焕的勤王军队可有消息了?”
王承恩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奏折,说道:“袁督师上了折子,说已经亲自率军入关回援。”
朱由检一听,眉头瞬间紧缩。
“袁崇焕何时上的折子,朕怎么没看到?”
王承恩有些惴惴不安,神态慌张,他怕皇上怪罪,连忙跪了下来。
“回皇爷,袁督师的折子也是刚到不久,奴婢见皇爷睡着了,便想着等皇爷醒来了再禀报。”
朱由检也不理他,吩咐左右的近侍拿来蓟辽地区的舆图。
大安口,遵化,蓟州,通州,京城,这些重要的城镇此时都已经被特别标注出来。
因为战事吃紧,塘报稍有延误,朱由检只能根据目前得到的军情推测出建奴目前所在的大概位置以及进攻的方向。
埋头苦思,根据记忆一番思索,可是他也只记得一些明末的人物,对于什么战役那是基本没有多少了解,甚至曾经一度,他以为是建奴打进北京灭了明朝,后来上了起点才知道,原来是李自成灭的。
所以他也不知道建奴接下来具体会打哪里,只知道最后打到了北京城下。
“袁崇焕的折子上说了什么?”
王承恩小心翼翼地说:“回皇爷,袁督师说已经亲率两万余骑兵赶往蓟州,以期在蓟州挡住建奴兵锋,又派山海关总兵赵率教所部四千骑驰援遵化,切断建奴后路。”
“朕不是传旨让他直接回援京城,驻守通州和昌平吗?是不是你派出去的人没送到?”
朱由检抬起头狠狠地瞪着王承恩,那眼神仿佛要吃人一般,看得王承恩仓皇失色。
“回皇爷,旨意传到了。袁崇焕折子就是传旨的太监带回来的呢。袁崇焕的折子上说,要乘建奴立足未稳,让赵率教率军乘建奴形成合围之前进驻遵化,加强遵化的防备。”
“这个袁崇焕,居然敢抗旨?!”
朱由检连忙看向舆图上的山海关和遵化的位置,比划了一番,语气间充满了怒意。
“山海关到遵化何止二百里,大安口到遵化才五十里,等到赵率教赶到遵化附近,恐怕建奴早就形成合围了,等着赵率教来钻!”
”愚蠢!糊涂!”
朱由检突然拿过手边的青石砚台猛地砸向地面,传来一阵咣当的声响。
宫女太监们霎时间各个噤若寒蝉,乾清宫里寂静地可怕。
王承恩低下头用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皇上,见眉宇之间雷霆欲出,不敢上前劝慰,只好静静地跪在在一旁。
侍立左右的宫女太监们各个眼观鼻,鼻观心,气沉丹田,不动如松。
朱由检深吸了几口气,用低沉的声音地说道:“赵率教的四千骑兵呢?到哪里了,有消息吗?”
王承恩眼看皇上的脸色依旧阴沉,不敢触霉头,可是既然皇上开口了,他又不能不接茬。
“回皇爷,赵总兵的四千骑兵领了袁崇焕的军命驰援后,便一直未有消息传来,奴才也不知军情如何了。”
这可都是花费了重金打造的骑兵部队,是眼下大明最精锐的军队,每一个都是宝贝,是他这些日子筹划以后用来对付皇太极的依仗。
为此他还特地下旨命令袁崇焕不准分兵,直接回援京师。
可是他低估了袁崇焕的胆量,他比自己想象的还要胆大妄为。
“袁崇焕啊袁崇焕,你还是走了这条老路啊,我是该杀你呢,还是不杀你呢?”
朱由检眼神冰冷,喃喃自语,声音几乎微不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