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轻扬如入鬓的眉,微微上挑的眼角,和那一招落花飘零...她竟跟阮芷师叔长的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样?
明霜惊讶的睁大眼睛。如果说她是阮芷,那满头银丝,那癫狂凶狠的模样,对江翊发起攻击,恨不得要杀之而后快的戾气,是怎么回事?可若说她不是阮芷,那丝丝入扣的眉眼,使得纯熟的飘英剑,就说不过去了。
“师妹,你醒醒!我是江翊!”江翊大声喊道。
阮芷的招式越发凶狠,“我很清醒!要杀的就是你!你这个伪君子,小人!你跟叶雪都要死!我要杀了你们,杀光整个天极宗!给无名师兄报仇!”
末了这一句话,随夜风飘进明霜耳中,如醍醐灌顶。
江翊见她疯颠的不像话,只得使出浑身解数迎战,趁她不防备,一记手刀将她击晕。
明霜压住心中的惊讶,朝江翊奔过去,“师父,这是阮师叔吗?她怎么疯成这样?”
“说来话长。”江翊将阮芷抱入亭中,平放在长椅上。
昏睡过去的阮芷变得温柔,眉眼收敛了戾气,唇角微勾,似乎做着什么美梦,跟刚才疯颠的模样判若两人。只是那一头银发,令人惊骇万分。
“一切都是我的错。”
毫无分量的一句话,将时间带往过去。
找到江无名的,是江翊,而不是江司南。
那一年,江翊八岁,仲秋时节,黄叶飘飞。
后山多猛兽,是宗门禁地。但后山的果子也多,一到秋天,满山都是诱人的香气。
江翊悄悄的溜进后山,玩的不亦乐乎。
但山中有野兽的说法是真的,而且这野兽还不是寻常的野狼、野猪,而是一只毛色斑斓的猛虎。
秋叶的颜色掩盖了猛虎的行踪,当江翊看见它的时候,它已经长啸一声扑过来。
江翊就地一滚,险险躲开猛虎的攻击,袖子却被锋利的爪子撕烂,胳膊火辣辣的疼。佩剑也在躲避中掉在地上。
江翊吓的嚎啕大哭,拼命的喊爹爹。
江司南没有出现,反倒是吸引了一个野孩子的注意。
那个野孩子很小,却很敏捷,从高高的树枝上跳下来,骑在猛虎脖子上。
猛虎跳了好几跳,那孩子就像长在他背上,怎么也甩不下来。猛虎急了,就地一滚,那孩子从它背上滑下来,顺手将佩剑拿到,铮的一声将长剑拔出。
黑眸熠熠生辉,像是瞧见了什么稀罕物件。
江翊见自己有了伴,恢复胆气,大叫道:“刺它,刺它!”
一面手舞足蹈的比划,他跟江司南学了一套剑法,练的神似。
野小孩只是看了一眼,便挥着剑,使出招式,在猛虎扑下的瞬间,刺向它的咽喉。
野小孩仍旧被猛虎扑中了,一人一虎陷在落叶里,随着老虎的嘴巴耸动,鲜血汩汩直流。
江翊呆住了,他忽然觉得很悲伤。如果不是因为他,野小孩就不会死。
那猛虎的腿忽然动了,似乎要起身,江翊挣扎着后退,却见一只血糊糊的胳膊推着猛虎,然后,衣衫褴褛的野小孩爬了出来。
老虎太沉,他被压在下面,使劲儿推啊推,终于挣扎出来。
他望着江翊,咧着嘴笑了,露出两行可爱的小白牙。
“太好了,你没死!”江翊擦干眼泪,吸着鼻涕道,“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
野小孩摇了摇头。
江翊仔细打量他,他跟自己见过的孩子都不一样,浑身脏兮兮,头发纠结在一起,身上裹着兽皮,光着脚,连鞋子都不穿。
“你家里有什么人?”
野小孩仍是摇头,江翊知道了,他听不懂话。他找到一片空地,在地上画画,通过这种方式跟野小孩沟通。
野小孩很聪明,用溪水洗干净之后很清秀,但江翊望着他,既伤感又开心。伤感的是,野小孩没有家人,孤身一人生活在森林里;开心的是,他愿意跟自己走。
江翊将野小孩带回天极宗,江司南给他取名:江无名。
江无名跟着江翊一起学武,读书。他在剑法上的天分很高,读书却平平,说话也迟钝,总是一个字两个字的说,好,不好,行,不行...以至于,很多师兄弟都喜欢欺负他,专挑他落单的时候。
江翊是掌门的儿子,衣食优渥,江无名是捡来的孤儿,身份连普通的弟子都不如,每天练完剑,还要做杂活,劈柴,挑水,洗衣服...
那些弟子将灰尘洒在洗过的衣服上,向管事告状,说江无名偷懒。管事便用鞭子抽江无名,然后让他跪在太阳底下,直到半夜。
江无名受完罚,饭菜自然都没有了。
在山里,也经常饿肚子,他不觉得有多难捱。
一个小姑娘站在黑影里,悄悄的叫住他,将馒头塞在他手中。
江无名认得,她是上山学艺的弟子,拜在江司南门下,叫阮芷。
阮芷是山上为数不多的女弟子,心地善良,有侠义之风。一开始,她仰慕江翊,江翊喜欢的人,她便留心照顾一二。
日子如流水,孩童们慢慢褪去青涩,长成英俊的,漂亮的少年和少女。
阮芷的心意悄然发生变化,她跟江无名走的越来越近,这个木讷的少年就像一个巨大的宝藏,仅仅是在树下看落花飘荡,便能创造出一套剑法。
她在漫长的岁月中喜欢上这个少年,时常送他衣服,鞋子等物。师兄弟们都知道她的心意,唯独江无名一心扑在剑道,当局者迷。
“她甚至打算在我成亲后向无名表白心意,可是那天夜里,父亲为无名指定一门亲事。师妹听说以后,独自跑到滴水崖,在那里哭了一夜。可是等她回来,一切都变了。
无名做错事,被父亲逐下黑月崖。
她在山谷中找了几天几夜,一无所获,回来的时候,已是满头白发。
在人前,白发用乌汁染了,维持着她的骄傲和尊严。但每逢月圆之夜,她就变得癫狂,追杀我和父亲,我不得不将她关在房中,掩人耳目。第二天天亮再放出来。今日不知怎的,居然被她逃了出来。”
短短的一个故事,将十几年的恩怨道出。当局之人,心中有多凄苦,惟有她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