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夜空,玄月高挂,繁星点点。
这一家的农家小院中,少了些虫叫蛙鸣,却独有一份清新香甜的花香,那花香四处飘散,和一壶清酒混合在一起,给酒香添了份滋味不说,也令饮酒的人醉意减浓。
桌上的酒壶几近见底,予美握在手中轻轻一摇,微微偏了偏头,莞尔一笑,语气中已沾着掩饰不掉的酒意,“王兄的酒,是好酒,可惜就是少了点。”
王棋右手向前一伸,将酒壶从她手中取了过来,给她面前的酒杯斟满了酒,再给自己倒时,酒杯只满了一半,那酒壶就空了。
他微微一声笑,“辛弟说得没错,这点酒确实不尽兴。”说着随手一扔,便将那酒壶扔在了身后。
随着一声清脆的破碎声,他眸子带光,朗声笑道:“你且等着,我这便叫人再取几坛好酒来。”
说罢,偏头看向屋内,便要唤人。
但被予美制止了,她咬了咬唇,“今日就罢了吧,王兄可是新伤在身,喝多了可不好。王兄若是想喝,辛雨改日定奉陪到底。”
王琪原想再坚持一下,但看见予美目光虽柔和,却十分坚定,于是双手一摊,也就作罢了,“辛大夫既吩咐了,王某遵命便是。”
予美甫一听见辛大夫三个字,便想起一个白色清冷的身影来,他叫自己的时候,也是这般,戏谑之外带着几分难以言明的味道。她向来不曾承认过,自己对于顾扬灵唤她的这个称呼,其实是欢喜的。
王琪见她眸子一低,突然便安静下来,以为她醉了想起什么伤心事来,忙唤她,“辛弟可是有什么心事?”
予美听他这么一喊,清醒了几分,下意识摇摇头,但很快,又点了点头,“我在想,王兄与我素不相识,怎会在那般危险境地下,现身舍命相救?”
王琪眸子一低,眼底藏着的那抹狡黠便倾泻而出,但很快,又被他重新藏了起来。他嘴角一勾,复抬眼看着予美,“如果我说,单纯是见辛弟长得眉清目秀,被山匪杀了可惜呢?辛弟可信?”
予美想过许多诸如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之类的回答,唯独没想到这一个,登时楞,怔在那里无法回话。
王琪见了,随即哈哈大笑,“瞧把你吓的,莫不是当真了吧。”
予美听他这么一说,方反应过来他是玩笑罢了,心下一松,便也笑了,“王兄真是……爱开玩笑。”
两人相视,笑了好半会儿,王琪忽而目光一暗,敛了声,“其实……也不全是玩笑,我救你确实是因为你的长相。”说到此处,他轻摇着头停顿了一下,复又道:“你长得……很像我一个故人。”
他说话时的神情很是伤感,予美忍不住问道,“那她……”
王琪答得极快且干脆,“死了。”但心中悲愤真切,便咬了咬牙,过了好一会儿,他将杯中半杯酒一饮而尽,“是被顾贼害死的!”
顾贼……
予美一听这名字,浑身便是一颤,但很快,她将自己平复下来,试探地问:“顾贼?”
“就是当朝宰相,你们可能会喊他顾相……或者相爷!”王琪说这话时,一双眼睛直直看着她,几乎要将她的每一个表情动作都看清楚,好猜测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予美感受到他的目光,下意识躲避开了,她底下头,心中如巨雷翻滚。
她原想问顾贼如何害死了你的故人,但话到口便又咽了回去。
以顾扬灵的权势手段,他要害人自有千种手法,即便是自己,也是亲身领教过的。
又何必,要从旁人口中,再听一次。
于是她冷下眼神,抬头看向王琪,狠狠道:“顾贼猖狂,自有一日会遭报应的,王兄且节哀。”
这个答案却是王琪从未想过的。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予美,心道“如此一来,就有意思了。”
他手中仍握着那只杯子,下意识地把玩着,“听辛弟语气,莫非……与那顾贼也有仇恨?”
予美的双手下意识一握,但随即缓缓松开了,她摇了摇头,“窃国之贼,人人得而诛之。”
王琪便知,她不愿说,自己恐套不出别的话来。于是大大叹了口气,“辛弟说得是。”接着站起身来,双手一抱拳,微微颔首道,“夜已深了,不如早些歇息吧。”
予美跟着也站起身来,回礼道:“王兄也是。”
说罢,在王琪的礼让之下,先行回了屋。
王琪却不动,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直到她闪身回屋,再看不见身影,他那吊儿郎当的戏谑眼神方一凌,彻底变了个模样。
他那好看的喉结微微一动,发出了一个极细微的声音,似是这几个字:“辛雨,辛予美,我们见过的,你忘了?”
顾扬灵啊,全城都在传,你待这小妾特别的很,却不想,你这小妾待你,似乎更特别吧。
特别到,连说起你,都是满腔愤恨,咬牙切齿。
哈哈。
有趣,有趣得很!
予美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她原以为不出一两日,那三皇子就要回到自己府邸,留她自己一人在这院中,她便可自行行动,去找找之前保护她的那两个随从。
但不知为何,七八日过去了,三皇子伤是好了,但仍无要走的打算,倒是每日与她同进同出,像真心交上了她这个朋友似的。
她想打听相府情况,可惜全无机会。
倒是听三皇子说了不少顾扬灵作恶多端的事,逐渐地,她便也顺水推舟,摸出了个所以然来。
现在朝中,虽是顾扬灵一手遮天,但暗底下,也是波涛汹涌,不服他的、嫉恨他的大有人在。
这些人集结在一切,只等有朝一日,顾扬灵稍有不慎,便将他拉下高马,扔下深渊,要他万劫不复。
三皇子,恐就是那为首的一个。
走了个印美部公主,又来了个三皇子。
当真是天助我也。
这是一个大晴天,也是予美被三皇子救回院子的第九日。
二人正在屋中饮凉茶,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来的是个下人打扮的年轻男人,跌跌撞撞跑进屋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断断续续高呼道:“不好了,不好了,毓……不……老夫人,老夫人病重,三……公子,您快回去看看吧。”
王琪一听,倏地一声便站起身来,拔腿便往外跑。
予美愣了一会儿,便也跟了上去。
当她刚踏出院子,却正碰上折身回来的王琪,一把抓住她,叮嘱道:“辛弟,我府中有事,恐要几日再回,你且安心在此住着,等我回来,可好?”
予美连忙点头,“辛雨明白,王兄快些去吧。”说罢,一路随他往外走,送到院子外,靠在门框上站了好一会儿,才折回了屋中。
三日之后,王琪没有回来,但派了之前的那个年轻男人来接她,说是请她去府中为老夫人看诊。
予美自是知道,王琪的母亲自然不是一般人,而是毓妃。
她更知道,王琪敢请她去,便是打算与她摊牌,亮明身份。
但她的真实身份呢?
顾贼的小妾,还曾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她若去了,且被王琪知道真实身份的话,他会拿自己怎么办?
他那般仇恨顾扬灵,杀鸡儆猴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可自己若不……
正可能不去?一来王琪来请,他对自己有恩,于情,自己得去。二来她是大夫,救死扶伤是天职,于礼,自己得去。
三来,外面摆明了有人要杀自己,这般情况,若不依附与他,自己能活到几时呢?
也罢,去便去吧,但身份必须隐瞒到底。
想到此处,她一咬牙,便跟着那男人上了马车。马车轱辘一转,飞速往皇宫而去。
待她们行至五华门,马车便停了,她被男人带下了车。
王琪正在那里候着她。
这些情况她当然是想到了的,但她需装作不知。
于是她将脖子微微一缩,装作害怕的模样东张西望着,直到王琪走向她,“辛大夫来了,快请吧。”
她便又上下打量着他,回了皇宫他已换了装,一身云纹锦袍,虽与在民间判若两人,却与那日在皇宫大宴所见,一模一样。
但她佯装不识,向后连退两步,“这是……怎么回事?你到底是谁?”
三皇子又向前跨了两小步,眉头微蹙,脸上似有歉疚之色,“辛弟,我很抱歉,没有告诉你我真实的身份,但事情危急,我母妃病况越发严重,太医们已然束手无策,还请辛大夫救我母妃一命。”
说罢,欲拉她往里赶。
她下意识跟着重复了一句:“母妃……”接着眉头一蹙,便欲拒绝,“可是……若太医都束手无策的话,我恐怕……恐怕……”
“不会的!”三皇子一声低喝打断了她的后话,他双手紧握着她的肩膀,微微一用力,她便跟着摇了摇。
“太医说母妃的病来势汹汹,他们是没把握,但兴许云游的民间大夫们,有方子可医,这我才……我才想到了你,辛大夫,请无论如何,救我母妃!”
三皇子说得恳切,她也不再扭捏推辞,跟着他便入了皇宫,直奔毓妃宫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