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燕落,是我母妃身边的一个宫女与侍卫偷生的孩子,事情败露之后父母皆被宫规处死了。原本她也是要死的,母妃见她可怜,托人带出宫中交给一个老嬷嬷抚养,六年前,那个老嬷嬷病死了,我就按母亲的话把她接回了府中。”
听完三皇子的介绍,予美转回头,又去看那绝色之人,眼神中便多了一分同是天涯论人的悲伤来,忍不住低生呢喃道:“原来也是个苦命人。”
她声音微小,但三皇子全神看着她,将她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注意到她话语中的一个“也”字,不由自主地问出了声,“也?”
予美既没有心思,也不愿与他说起父亲的事,于是一咧嘴角,扬起一张笑脸看向他,摇头道:“没……没什么。”
三皇子虽有心打探出点什么,但他看出予美对他并不信任,想着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也不愿过多纠缠。凑近予美,一眨右眼,拉着她的手腕便往亭子走去,“走,我且引你们认识认识。”
高亭之上的燕落听见响动,向他们看来,待看清来人是三皇子,手上抚琴的动作便停了下来,随即缓缓站起身来,面向二人而立。
予美离她越近,便越惊讶于她那雪白无暇的肤色,她作为一个医女,自是知道皮肤表面,既有绒毛亦有毛孔,常人风吹日晒,即便是十二三岁的娇嫩姑娘,细看之下认可见到些微问题。如她自己,也是常被人夸赞肤白貌美的,但当她细细照看镜子,便能看到偶然生长出的小细粒或红血丝。
可眼前这个燕落,她细细观察了半响,却毫无瑕疵。若非亲眼所见,任凭别人如何向她描述,她恐也是不信的。
她看得入了迷,以至于一旁的三皇子唤了她几声也全未听见。
三皇子只好用手捅了捅她的手臂,“辛大夫!”
三皇子力大,她又瘦小毫无防备,身子一晃险些站立不稳,才使她她猛然清醒,下意识应了一声:“是!”
三皇子笑的前仰后合,“辛弟这般花痴,就不怕惹唐突了美人儿?”
她这才想起,事情确如三皇子所言,她此刻一身男装,这般行为着实无礼了些,赶忙退了两步,双手抱抱,重重一鞠躬,“是在下唐突,还请姑娘恕罪!”说罢,总觉意犹未尽,便悄悄补了一句,“只是……在下从未想到天下竟有这般容资……”
她的声音极细微,但仍被二人听得清清楚楚。
三皇子仍是放肆取笑于她,“好了好了,辛弟,燕落姑娘不会生你气的,快快请起,快快请起。”
而那燕落姑娘却始终面无表情,一双眼睛便连瞧也未瞧她一眼,那双眸子低垂着,只偶尔在三皇子说话时瞧着他,也只在那时,她那双冰冷的眼神中方多了一丝光亮。
予美心中一叹,原来是个冰美人!
三皇子招呼几人落座,眼神在二人之间转了转,忽想起一事,继续道:“大家既已相识,就是朋友。有件事呢,也搁我心中许久了。”说到这里,他转过头来,正了正面色,道:“燕落自小身子弱,还请辛大夫给看看,不知辛大夫可愿意?”
予美没料到会是这个,面前这姑娘,单从面相看,不像个有病的。但三皇子既然郑重开了口,也不好推辞,“若燕落姑娘不弃,辛雨愿意一试。”
三皇子见她应允,灿烂一笑,转向燕落,不知是否错觉,那一瞬间,予美感觉他的眼神突然凌厉了许多,像极了父亲斥责女儿……抑或主子命令奴才的模样,“燕落,还不快谢过辛大夫。”
燕落闻声,低垂下眼敛,缓缓开口,“燕落谢过辛大夫。”
语气淡漠,毫无温度,如一具提线木偶般。
这人……怪极了!
予美顿觉周遭跟着便得颇为怪异,却又说不上哪里怪。只是下意识地躲避着燕落,接着强装着镇定,向三皇子提议道:“若燕落姑娘方便,明早初起时诊脉,最是好时候。”
三皇子斜瞥了燕落一眼,点头便应了,“辛大夫说好便好。”
此事就此定下,三皇子忽然看向燕落,半是命令半是提议道:“燕落,弹首曲子给辛大夫听吧。”
燕落微微一怔,眉头似微微一蹙,眼神之中似有反抗之意一闪而过,但随即,那眼敛一垂,双手便攀上古琴,左手按弦,右手轻轻一拨。
方才那首曲子便又倾泻而出。
依旧悠扬清脆。
都说琴声似人,可予美总觉得,她的琴声与她本人好似差了十万八千里。
一曲罢,三人又坐了一会儿,予美已然待不下去,先行起身告辞,“三皇子,燕落姑娘,在下方才想起还有事情要处理,先行告辞。”
按往日情况,三皇子多半要挽留,或与她同行。
但这次,三皇子只是点点头,“那辛大夫慢走!”他答应得过于爽快,以至于予美有一瞬间都在怀疑,他是不是早就盼望自己快些离开,好与燕落独处交代他事了……
如此想着,心中对于燕落此人越发好奇。
但她不动声色,向二人微微颔首致意,便回了自己房中。
次日,天边方亮起鱼肚白,便有丫环来叫她,说是奉命来请她,去为燕落小姐看诊。
她如约去了,原以为燕落会在院中等她,谁知那丫头竟领着她穿过院子,直直往里屋而去。
要知道,她当下以男装视人,尽管是大夫,但周遭并无燕落的亲眷在场,不合礼节。
于是当丫头推开房门,要她进去时,她断然拒绝,“还请姑娘去请你家小姐出来,在院中看诊就好。”
那丫头并不动作,只是依旧伸着“请”的手势,固执地看着她。
她无可奈何,只好高声向里面喊道:“燕落姑娘,闺房看诊,孤男寡女恐惹人闲话,我们还是到院中看诊吧。”
话音既落,四下无声,就在她以为燕落不会理会与她,正左右为难是否迈步进去时,一个雪白身影飘然而至,停在门口处,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又过了好一会儿,方缓缓开了口,“这府中并无人在意,辛姑娘又何必在意?”
声音仍旧淡漠,却令予美浑身一颤,昨日仅一面之缘,且她从未正眼看过自己,怎的就知道自己实为女儿身?
心中疑惑,口上便也无意识地问出了声,“你……你怎么知道我是女人?”
燕落眼眸垂下,并不回话。只是身姿微微一侧,让出了一条道来,示意她进去。
予美脚下一抬一顿,便下了决心,颔首一应,便提着药箱走了进去。
屋中摆设过于简洁,除必须有的床被、桌子以外,仅在一白瓷花瓶中装有一束野花,花儿开得正艳,并无半片花朵凋零,予美猜测定是每日更换。
燕落领她在桌前坐下,自己将袖口往上一抚,露出手腕后,放置在桌上。
动作利落,意思明显——诊脉吧。
予美第一次遇见这样的病人,一时倒颇为错愕,愣了好半会儿才反应过来,打开药箱,取出一方脉枕,放置在燕落的手腕旁侧。
燕落见了,便将手腕又移至脉枕上。
二人便再无他话。
予美细细为她把脉,约半柱香后,收了脉枕。
燕落似乎对她的病情毫不在意,非但不像常人般询问,就连予美刻意欲言又止表现出她的病情颇为复杂,难以应对时,她也毫无变化。
予美实在琢磨不透她,也不愿再卖关子,遂回归职责,认真询诊:“敢问燕落姑娘,平素可有头晕、乏力,且时常感觉胸闷、倦怠症状?”
燕落回道:“是。”
“这便是,姑娘此病,原是心缓所致,并无大碍,若觉病症加重,取延胡索适量,研磨成粉,用水冲服即可。”
听她这么一说,燕落那双绝美却空冷地眼神这才微微有了变化,对她似乎多了几分信任,“这病,可能痊愈?”
予美短暂犹疑了一会儿,决定实话实说,“实不相瞒,不能。姑娘这病,要么是天生所带,要么是十数年习惯所致,已是终身相随。”
话到此处,终见燕落面上神色似有微动。
予美嘴角上扬,带着一抹笑意,复去安慰她:“不过姑娘放心,这病好生调养,并无大碍。”
燕落嘴唇微启,想问些什么,最终却改了口,“多谢辛大夫。”
予美微微颔首回礼,接着站起身来,“在下告辞。”
说罢,收好药箱,往屋外走去,待行至门口,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一事,复又转身。
“那个,敢问……燕落姑娘如何知道我是女人?”问罢,微微一咬唇,又问道:“那……那三皇子……”
她虽未问出口,但燕落知道她要问什么,“我没告诉他。”
她说这话时,面上仍旧毫无波澜起伏,但予美心中大石,却已落下。她向她感激地笑了笑,这才转身出了院子。
予美在亲王府又待了几日,便到了夏末时分。
也是这时,她从丫环们口中打听到,顾扬灵已经回京。
她知道顾扬灵正四处寻她,但她没想到,顾扬灵动作之快,竟至这般。
就在她知道顾扬灵回京的第二日,顾扬灵便找上了棋亲王府。
且是挑了个三皇子也在府中的时机,未带一人独自上门,直言要找辛雨大夫。
三皇子不让,二人便在前院起了争执。
有下人来告诉予美时,予美正受燕落之邀同在花园修剪花枝,听闻来报,手下没了轻重,一朵正在盛放的大红花朵,便被剪断,直直落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