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
浮梁实验室周程是第一次来，等不及研究沿路的指引标识，只是一味跟着徐文走。
一路上两人都很沉默。
周程下车的时候有点恼火，但没同徐文说什么，也没太从面目上表现出来——都是因为千禧年之前的那件事：说起来事发突然，周程连当事人都算不上，他就只是路过而已。而且这件事从某种程度有点改变他了，这个徐文还看得出，周程先前还对事情都有点无所谓的态度，但在那之后就凡事力求稳妥，好像所有冒险精神一次性就消耗掉了。
徐文放慢了脚步与周程并肩走，挑了一个合适的时机拍拍对方的肩膀。“等你到八十岁会感激今天的我。”
周程转过头直视他的双眼，“感激你什么？感激你雨天开快车直接略去我今后的四十七年？”周程问这两句时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里也听不出什么起伏，他顿了一下，继续道：“比起你高超的驾驶技术我还是觉得命重要。”
说完周程抿了一下嘴，徐文捕捉到这个细节。徐文挽了挽袖口，向周程伸出手掌，“你看。”接着在周程的注视下，他打了一个响指，原本空无一物的手上多了张门卡。
“又来。”周程摸了摸自己的衣袋，颇为不屑地哼笑两声：“性别男，三十三岁，你靠这个逗不笑我。卡。”
“等一下，”徐文小声提醒，向身后拦了一下周程，二人放慢步速，避免与岔路口另一方向走来的人正打照面，三人错过了汇合到同一条路上的时机。对方穿的是实验室统一的乳白色连体套装，连同平底鞋，走起路来几乎没有声音，周程不知道徐文是怎么发现的，他再向左一小步，完全躲在徐文身后时，看到了可以反映出相邻那条路状况的镜面。而这位只留下背影的女士，即使听到另一条通道上交谈声也没回头，一副很匆忙的样子。
周程看看快步远去的背影，又看看徐文，用拇指揩了揩嘴角：“我问还是你自己说？”
“你不认识吗？”
周程摇头。
“张珮。”
“张珮？哪个张珮？”
徐文将“珮”字写在手心，周程看过恍然大悟。
此时，这个未谋面的张珮已经消失在走廊尽头的出口处。
“和我一起调过来的都有谁？昨晚问说还没定下来？”周程又问。
“两个人，你和陆雯。”徐文将躲在身后的人向外揽了揽，“先走吧。”
他们经由这条贯通建筑的走廊又进入到一个全新的区间，眼前的建筑群与身后的格局相较就低矮很多，“你的新家。”徐文介绍道。二人依照分布图又走了二十几分钟终于到达了真正的目的地。周程看向标牌，没等徐文刷开房门，先行研究起门旁的卡机。
“卡。”周程回身勾勾手指，“卡给我。”
徐文将那张房卡归还回去，周程接过稍加查看，才说明：“你的卡。”
他接过徐文那一张，顺手刷了门禁，然后更新了设置才把卡还给他。徐文看着自己的名字也出现在列表中，周程调整了使用者权限，将他列在第二位，这意味着徐文也可以随意出入眼前的房间了。
徐文站在稍后的位置，全程关注着对方，周程的手指悬空停顿了一瞬，然后才按下“确认”。他还是犹豫了。徐文隐隐觉得后续还有什么事，但并没在此刻没挑明。他尾随周程进门，环顾四周，立即将目光所及的布局陈设记牢。与其他标准制的单人住房相比，这间略有些不同，更多细节喜好上的讨好。
人性化，高质量的生活体验，量身定制……种种标签，无非在说一件事：我们关注到你，我们研究了你，或许你会喜欢我们的研究成果。
周程拖着门口的行李箱先走进卧室，随之传出一阵电动剃须刀的响声，几分钟后走了出来：“我泡澡还来得及吧？”
“来得及。”徐文回答道，并没区分开“泡澡”和“冲凉”。周程又从门边探出头来：“你确定？”
徐文摆摆手：“确定。”
周程点点头走进浴室，紧接着就传出不绝的流水声。等徐文反应过来，为时已晚。这下除非徐文站在浴室门口催促，可毕竟说“来得及”和“确定”的也是他自己。
此时的浴室内，周程的双臂搭在浴缸边，指尖敲打着某种拍子，一遍又一遍循环，直到节奏开始紊乱才停手。他屏住呼吸，整个身体慢慢向下滑，直到水面浸没鼻尖，周程睁开眼睛，对抗过第一阵刺痛，透过未平的水纹看外面的景象。
和他的预想不同，整个世界并没有完全陷入到沉寂中。
除却轰隆作响的水声，他脑内的声音一刻也没止息。
向前走。
走啊。
向前。
现在还不到回头看的时候。
向前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