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如此怠慢，吴四奶奶自然不会痛快，翻了个白眼，扭捏着身子，轻哼了一声：“知道你家里一直想要个传宗接代的，奈何肚子不争气，一直没能如愿。族里……到底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族里也替你们着急。”
昨天是初一，大家聚在祠堂里上香的时候，顺便就商量了一下。其实……这事挺简单的，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啊！真是白白让你们受了这么些年的委屈……”
吴二婶没有说话，眼睛却亮了一下。
吴四奶奶便故意卖了个关子，停了一下，才又眉开眼笑的说下去：“大家都说，不如就把耀祖过继过来，权当是你们这支的后人。一来，这本来就是亲侄子，血浓于水。二来，有了这个儿子，二柱子以后，也就有资格进祠堂祭祖了。三来嘛……这百年之后，你两口子的坟前，也不至于断了香火……”
吴耀祖将近二十岁的大小伙子，好吃懒做，身上还有残疾。过继过来，也是一条喂不熟的狗。吴二婶虽时常犯糊涂，这件事上，多少还明白点，她自然是不愿意的。
可这么大的事，她又做不得主，便差吴音去把吴二柱叫起来。侧身让了一让，领二人到屋里说话。
吴四奶奶对吴大娘使了个眼色，合上油纸伞，坐在堂屋的木凳上。
乍听过继一事，吴二柱本是有些有些犹豫的。但听到可以进祠堂祭祖，宗族议事也将有他的一席之地，不禁就动了心。
吴四奶奶趁机开出早就谋划好的条件来：“既然你们想要耀祖过继过来，那么耀祖以后，可就要是你们二位的儿子了。不知你们对他的婚事……可有安排？还有，这房子和地……”
绕了半晌，终于还是落到不动产上了。
吴音的唇角浮现起一抹冷笑。
感慨这当真是一笔不错的买卖。
叫一声爹，唤一声娘，便可以轻松将吴二柱的田产和房产据为己有。甚至，以吴耀祖的秉性，完全有能力将吴二柱夫妻呼来唤去，把他当成祖宗一样的伺候。
不过，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局外人一看就明白的事情，落实到受尽十几年排挤的吴二柱头上，难免会猪油蒙了心，脑袋勾了芡。他会不会把这个白眼狼过继过来，还真是难说得紧。
吴二婶不知所措的望着吴二柱，吴二柱脸色铁青，紧抿着嘴角，一言不发。
屋里的气氛陡然僵住，犹如湖面上早春二月的薄冰，一个轻微的扰动，就能崩溃得四分五裂。
吴大娘终于说话了：“二柱，弟妹，以前的事，是嫂子对不起你们。可咱毕竟是一家人，如今孩子都大了，也该重归于好了。我今日登门，也是要向你们道个歉，以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吴二柱阴鸷的望了她一眼，吴大娘被他眼神吓到，讪讪闭嘴。
只听吴二柱一拍桌子，将桌上的茶壶茶碗都震得跳了两跳：“房子，地，娶媳妇的钱……哼，我当是谁这么好心，却原来是你这个厚颜无耻的，图谋我吴二柱安身立命的家产！当初你明里暗里，害得我那么惨，现在，你还有脸上门来……”
说着便随手抄起一张木凳，吴大娘和吴四奶奶见了，慌忙连滚带爬的逃出家门。
吴大娘一辈子只占过便宜，没吃过亏，岂能咽得下这口恶气！她叉腰站在院墙外，扯着嗓子骂道：“吴二柱，你这个天打五雷轰的绝户！田产给外人都不给你侄子，活该一辈子生不出儿子！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把房子也带进棺材里！”
吴二柱追出来，手里的木凳劈头盖脸的砸过来。吴大娘抱着脑袋大叫一声，脚下一滑，滚进路旁的雨水沟里。
爬起来还要再骂，却看到吴四奶奶已经跑出去老远。雨天里又没个看热闹的围过来，怕是吃亏了也没处说理去，当下便也顾不得再骂，跌跌撞撞的往自家里跑去。
望着落水狗一样吴大娘，吴音不禁莞尔——吴二柱虽然不甚聪明，可是想要从他的兜里掏钱，那不异于是剥他的皮，抽他的筋，要他的命。性命攸关，他自然不肯轻易就给谁。
只是，吴大娘说的把田产给外人，是怎么回事？他要给谁呢？难不成是周世宏吗？
吴二柱捡起的摔得稀烂的木凳，向着吴大娘家的方向恨恨的唾了一口，才用袖子一抹脸上的雨水，回家关上了院门。
“方才那臭婆娘说的什么意思？你当真要把地给周家那小子？”
吴二柱质问道。
吴二婶站在堂屋门外，手足无措的低着头。屋檐滴下来的雨水，正打在她一侧的肩膀上，洇湿了一片。
她嗫嚅着开口道：“我这还不是为了阿音以后的日子，让他在周家能抬得起头吗？世宏是读书人，前途无量，咱总不能让人说成高攀。我……我就允了他们五亩，这也还没说准呢，要当家的您点头做主不是？”
“人周家可说了，以后世宏会将咱当做亲生父母一样看待，有他一口吃的，就绝不让咱家饿着……你想，咱这以后，不也还要指望人家吗？”
吴二柱脸色缓和下来，所有所思的说：“照这么说来，这周家也还算有情有义……只不过这五亩地……未免太多了点……且容我想想。”
下了一日一夜，天终于放晴。一早出门，就看到有人在填土修路，整顿着土路上的泥泞。
平时的这条路，哪怕能陷进去一头牛，可都是没人去管的。
吴音走过去，向正在忙碌着的一个村民打听，那村民瞅了她一眼，就像没听到似的，不仅不说话，反将一铁锹泥土扔到她的脚下。吴音刚忙退后一步，避开了这一坨烂泥。
既然如此的不受待见，吴音便也不再去打听，转身要往回走。却有听到身后一扇木门打开，巧梅抱着孩子走出来，对那刚才那村民道：“富贵叔，怎么一大早的就忙起路来了？”
富贵叔扶着铁锹把直起腰，热情的打开话匣子：“前夜里的怪声，你家里也听见了吧？出了这么大的事，里正和两个大姓的族长，昨天冒雨就去镇里求了贾大仙。大仙掐指一算，说咱们村里好像是犯了什么，恐有大灾降至，要亲自过来给指点指点，做场消灾祈福的法事呢。”
另一个也偷闲凑过来，不屑的瞥了吴音一眼，也不怕她听见，就大声补充道：“我看呐，这哪里是村里犯着了什么，分明是有人不干不净，把灾祸带进了村子。一个大姑娘家，不好好在家守妇道，天天往深山老林里钻……天晓得，是做出了什么得罪山神爷的勾当。亏得那周家的也敢要她……”
“放屁！”
不等吴音发火，巧梅已经出口骂那村民道：“自己不干净，才会看谁都不干不净！上个月不知道是谁，趁着别人家夫君外出，偷偷摸到人家炕上，被一顿夜壶给砸了出来。这疤还在头上呢，倒有脸去说别人。”
“你看我又没说你……”
那村民拎着铁锹走远，喃喃道：“再说周大娘家的鸡，也确实全死绝了呀。这绝户就是绝户，还真是什么都克……”
巧梅抱着孩子走到路边，跟吴音闲话道：“阿音，恭喜你找到如意郎君，还没去向你道喜呢。”
吴音惨笑道：“我明白你的心意就好了，不必去的。”
才说了两句，就听到巧梅的婆婆在院里扯着嗓子大喊道：“巧梅，巧梅啊，这是跟谁说话呢？早间天凉，别把孩子冷着了……”
巧梅无奈的翻了个白眼，抱着孩子回了家。
吴音也往拂云岭走去，路过自家门前，看到吴二婶也在向这边张望。见她回来，便问都说了些什么。
隐瞒没用，这么大的事，不到午饭时间，就能传到吴二婶的耳朵里。吴音就把贾大仙要来的消息告诉了她。
吴二婶又惊又喜，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后，差点高兴得跳起来。慌忙也拿了铁锹出来，修葺起自家门前的土路。
吴音看着她又吃力，又欢喜的样子，不禁悲从中来。莫说贾大仙是不是一个江湖骗子，就算他果真有几分真本事，也不会来这一穷二白，没甚油水的人家。
吴二婶心中重新燃起的希望，注定要再一次落空了。
“诶，你去哪儿啊？”
吴音走出去几步，就听到吴二婶在身后喊她，遂扭头应了一句：“去山里，采药。”
昨日雨大，没能进山，那些陷阱兽夹也不知道怎么样了，有没有抓到什么。
吴二婶拿着铁锹扫把，冲她喊道：“还采什么药啊，快回来帮忙！”
吴音走回几步，从她手中接过铁锹，卖力的在路面上挖起来。吴二婶将积水扫进路旁的水沟，看到吴音，又疑惑起来：“阿音，那地方本来就是个坑，你怎么还挖它？”
吴音夸张的抹了把汗水，头也不抬的说道：“把咱家的路挖断，免得那神棍上门来妖言惑众。”
“你这孩子……”
吴二婶气得直跺脚，引得远处几个村民一阵哄笑。她只得强压下怒火，一把夺过工具，无奈的说道：“行了行了，你采药去吧，别管这里了。”
丛林滴翠，山谷间蒸发着淡淡的水雾，折射着迷离的光。
这一趟，委实不虚此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