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勇听了李牧云的话,犹豫了片刻,他还是满怀一线希望把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叔叔对山林充满感情不仅小秦沟的父老乡亲知道,可能每一个高安人都知道。不过,我还是想跟你谈笔生意。你那片山林,八年前在爷爷的手里我就提出购买,他老人家回绝了我。现在婆婆爷爷都去世了,你们几兄弟都在外面有工作单位,也不需要家里这块山林养老。我愿意出二十万元买来砍伐。你看怎么样?
李牧云本来还勉强微笑的面孔,瞬间乌云密布。语气决然的说道,我这片山林有如我的祖宗、我的宝贝!你就是给我一百万一千万,我也不会动心!
李承勇看见李牧云脸上蚊子都粑不上去,只好讪讪的说道,叔叔不愿卖也罢。我近两年主要是做土地开发项目,来钱比砍木料更快些。
李牧云清楚李承勇所说的土地开发项目,也是他这几年猛烈抨击的劳民伤财、造成严重水土流失的项目。县国土资源局向上争取项目,每年一万亩亦或两万亩,镇政府或村委会就向国土资源局申报计划,选择一个山坡或者山包、山沟,把上面原有的植被全部铲除,用功率巨大的挖掘机把整个山体翻挖一遍,有的山体坡度达到五十度,甚至六十度也照挖不误。开挖松土的山坡,各种设施并不配套,栽上几排茶树、橘子树亦或种上几颗雷竹苗,就算完工。一场大雨或者暴雨,山洪裹挟着泥沙,一路填满大小沟渠堰塘。山坡上立马变得沟壑纵横,千疮百孔。所造成的破坏,也许要几辈人方能恢复,对生态造成的破坏是那么触目惊心,令人扼腕。这样的项目,仅仅就是为了争取上级财政拨款,基层领导捞取一点政绩资本,没有任何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
高安县十万亩的此类项目,就毁坏了十万亩山林,就增加十万亩水土流失面积。上级不清楚吗?李牧云每一次写出的信件要么石沉大海,要么又打回他所在的林业局,让领导给他做思想工作,要求以后不要再写类似的信件。李牧云心中的委屈就越积越多,得不到宣泄的郁闷,无时无刻不滋扰着他的灵魂,蚕食着他的肌肤,让他的肉体和精神承受了太多的怨愤之气。所以,他的身体也就一天不如一天,腰背就一天比一天弯曲,心情不爽,出气不畅,也就不停的咳嗽,走起路来就如一个小脚女人,步履蹒跚。
能怪他多事吗?那种人为的破坏不停止行吗?良心啊!人,一辈子说话做事要对得起良心,对得起子孙后代!还要对得起所学专业!对得起正在经受磨难的大自然!
他的远房侄儿侄媳(李承勇和胡杏儿)闷闷不乐的走出了他那扇木质大门。李牧云像是突然惊醒,他嚯的站起身,拿起那两瓶黄橙橙的蜂蜜追了出去。
承勇、杏儿,你们的心意我领了,蜂蜜是很贵重、很稀有的东西,我不能剥削你们的劳动果实。
生意不成仁义在。叔叔,你太看不起侄儿了。
虽然经过了一番推让,李牧云还是送还了那两瓶黄橙橙甜蜜蜜的野蜂蜜。
从来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这是一个颠覆不破的真理!谁愿意平白无故的送你东西?请你吃喝?送你东西、请你吃喝的人,除非是你的至亲至爱,必定是有所图谋,有求于你!李牧云参加工作不久就看透了这一点,三十年,他不接受任何外人的一针一线,就是明白了这个道理。
送走了远房侄儿两口子,李牧云没了心情看书,更没心情睡觉。他披了一件外衣走出家门,顺着那条山脚的羊场小道缓缓的行走。五月的夜风,轻轻地从他的耳边吹过,柔柔的,软软的,象一朵云彩轻拂着他的脸,在与他同行;又如一个出落得美丽漂亮的少女,在用她柔若无骨的玉手抚慰他疲惫的心身,走在这样一个月光轻泄的夜晚,一种恬淡而又舒缓的心境慢慢驻留他的心田,虽然他还在不停的咳嗽,但他能感觉到大山的精灵正在调理他的身体。
明亮的圆月渐渐升高,李牧云仰望天空,注视着月光那银盘似的大脸,感觉她在对着自己柔和的轻笑。李牧云也轻轻的笑了笑,算是对她的回应。记得小时候大人们经常说小孩不能用手指指月亮,不然月亮夜晚会来割小孩的耳朵。他想起自己曾经用手指过月亮,结果发现耳朵真的有被割的感觉,用手摸一下,还有点痛的感觉。现在想着,那应该是心理作用吧。
当然,留在李牧云记忆深处的更多的是踏着月光去找丢失的水牛,小时候,这个屋场喂养了近二十头耕牛,李牧云是放牛娃中的一员,那时候目之所及,那里都是高大茂密的树木,层峦叠嶂是绿的海洋,群岭起伏是林海的波浪。由于山大林密,生态环境绝佳,在这片广袤的原始森林里,活动着各种野生动物。白天行走在密林中,冷不丁就会与野猪、麂子、白颈长尾雉、林麝、红腹锦鸡、斑羚不期而遇。夜晚还会传来华南虎的吼叫声,让人顿时毛骨悚然,心生怕意。
现在,这些珍贵的野生动物已难觅踪迹。夜晚走在这山间小道上,除了能听见小鸟惊飞的扑棱声,就只能体会山野的清静了。
在月光下走了一会儿后,李牧云的心情在晚风的吹拂下,在月光的轻抚下平复了许多,他回到那栋干打垒房子,安然的睡下了。
第二天早晨,李牧云吃了一碗面条。拿起脸盆,装上自己的换洗衣服,向旁边的堰塘走去,那里一直是这个棚户人家清洗衣物的地方。站在堰堤上看见那巴掌大的一点水,已经快要干涸。李巴子那不会说话的智障女人,正拿着几件破败的衣物在浑浊的水中折腾。距离十米开外,李牧云也能清晰的听见那穿着破乱、满身邋遢的女人,发出的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他同情的瞟了一眼邋遢女人,转身离开。朝门前的溪沟走去。这条溪沟李牧云再熟悉不过了,小时候,他与众多小伙伴在这条溪沟打咚咚、摸鱼虾,溪水终年不断,水氹一个连着一个。小溪的水,是那么清澈碧绿,淙淙流淌,有如一位长得如花似玉的少女,她温柔而恬静的陪伴李牧云度过了美好的童年!
那清澈碧绿的溪水浑浊了,那一个个珠玉般的水氹不见了。都被来自大山的泥土给淹没、填平了。李牧云沿着溪流已经走了两三里路,仍然没有找到一个能洗衣服的小水潭。他无比失望的坐在一块裸露的石头上,心里充满着惆怅。这就是变化,城市在变,多了高楼大厦,多了各种工厂,多了林立的烟囱,多了空气中的灰尘。远离城市的乡村也在变,山上的树木少了,荒野的野兽少了,溪沟的水流少了,天空中的云朵也少了悠闲,他们来去匆匆,疾风暴雨。这一多一少的变化,多么让人触目惊心!不堪回首啊!
李牧云无奈的回到家中,拿来锄头、铁锹,他要挖一个洗衣的水潭。他正在挖掘的地方,原本就是一个很深的水氹,只是现在被泥沙淤满了。
大哥,回家就做好事呀?是屋场南头的李巴子,看见李牧云端起衣物到处找水,也就拿起自家的铁锨来帮忙了。
老二,是你。多谢你来帮忙。你看,这么多人居住的地方,连一个洗衣服的水塘都没有了。李牧云感叹道。李巴子是他们家里的老二,平时大家都称呼李巴子“老二”。
你不知道,这几年水土流失特别严重,你今天挖一个水塘,明天下一场大雨就淤满了。再挖,又是这样,所以大家就懒得挖了。
天灾与人祸总是紧密相连,不说心里还好受一些。这几年你们家里的收入这么样?李牧云关心的问道。
不瞒大哥,种了十多亩水田,还有两三亩旱田,吃饭是没问题。另外用多余的粮食和旱田收获的红薯、洋芋再喂四五头肥猪,家庭的日常开支基本够用。现在国家政策好呀!只要肯做就不会饿肚子。李巴子知足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