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黑衣黑裤的我,在那个蝉鸣声声的午后来到了阗无人静的太湖边。湖如镜,映出我瘦小苍白的身影,白云在我的身边游弋着,还有飞鸟掠过时的阴影不时切割着我的倒影。我是那么孤独无依,我想他知道吗?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家,我也想有一个家啊!放上我一颗疲惫已久的心,可他总是说:你再等等!我只能等,等他从另一个家中挣扎出来。
我的手边什么都没有,而他有许多:妻子、儿子、房子。他说:你有我的爱啊!爱是阳光,爱是空气、爱是一切的一切。可我还是觉得什么也没有。阳光空气一切的一切就象在水里的云一样,我抓不住,握不牢。
我真想抓住点什么啊!
我看到了弃在路边的小石子,就弯下了身子,捡拾了起来,我想起小时玩的游戏:漂水花。我忘了一时的不快,用足了劲,把一粒石子投了出去。
石子很轻灵,它带着我的希望,一路小跑着向前,还不时地探出头来向我张望着,一次二次三次,跃出水花朵朵,我的心花也随着它的起伏开开合合:要是它能跳到对岸,那我的将来也就有了依靠和希望。快到对岸了,我的心弦绷得紧紧的,随知就在那一刹那,它的头那么无力地一低,插入水中不见了。
这就是我的将来!我却想起了和他的一些往事——
都说:女人很傻!大概我要算傻中之最了。当他呢喃地说出:迟到的爱三个字时,我心深处最温柔的部分被深深地打动了。我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为了这没有结果的承诺。五年来,多少反复,我深悔猛浪,也曾“焚稿”想了断情丝,为的是怕落到:一弯冷月葬诗魂的境地。那日清理出他送给我的所有东西,找到了他寓居的住所,敲开门后,他一见是我,就把开了一半的门顶着,并慌乱地说:她来了!她自然是他的发妻。我的心一沉,手里的东西零乱地落了下来,我听见我的心碎了,碎成一片又一片,在现实面前,爱情就是如此脆弱!当我走出那幢楼时,我回首了一下,我看到他的双手圈在一个女人的肩上,不停地说着什么安抚着她,此刻,该安慰的原本是我啊!
可我还是放不下,我等在这儿,这是一块很隐秘的地方。我急切地投着石子,看它们沉沉浮浮,一跃一跳地向对岸扑去,我的心就跟着热切起来,我多么盼它们能抵达彼岸,哪怕只有一粒。
所有的石子都投完了,为了那个希望,我忘了肚子早已饿了,也忘了天已暗了下来,暮色黑沉沉地压在水面,也压在我的心上。湖面已经静了下来,倦鸟也回到自己的家中,我明了我的希望已不可能实现。月亮还没有升上来,可星星已在天际闪烁,不是说:一个人就是一颗星吗?我是哪一颗呢?我的位子在哪儿?没有人告诉我,只有蝉还不知疲倦地鸣上一两声,似在提醒我:你得放弃这些!就如被你抛在湖中的石子一样找到一个新的家。
后来我行走在一个陌生的城市,为了逃避那段不堪回首的爱情,更为了找到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家。
夏日,西湖里的荷花开得如火如荼,我坐在湖边,手里攥着一枚圆如心形的石子,这是男友顺捡的,这可是千挑万选才得到的。
风吹得我的衣衫悉嗦作响,我侧着身站着,试图把湖里的影子站成一双,而这样很难,难处在于此时正当正午,阳光笔直地照射下来,没有一点角度,要想达到这个目的,只有让我的身子靠向顺,而此时我还不想这么做。
顺叫我漂水花,“我不舍得!”我举着手中的石子说,顺说:扔吧扔吧,又不是什么希罕物,要不就扔我的吧。他手中的石子不成规则,而且粗糙难看。他说:是不是象我?你就把这湖当成整个世界,那激起的水花就是幸福,有一朵就已经足了,要是有两朵三朵那就是极大的幸福了。把我投入水中的你,就是我的命运!我一震,人就痴在了那儿。我说我们还是各自投各自的吧,命运毕竟掌握在自己手里。顺说:也好!于是我们执着手,相互看了一眼,先后扔了出去,只见石子儿踮着脚尖一跳一跳欢快地向前奔去,花儿相随着先后绽放,而此时,我的心平平静静的,不起一点涟漪。阳光披满了我们一身,象一件七彩的华服,这世界真好!
我和顺走到了一起。头一个月,顺对我非常好,出门买菜,他肩扛手提,就是舍不得我拿一样东西,哪怕是一棵小小的葱。顺说,第一次见你,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你的手,那么纤长如玉,为了牵上你的手,我预谋了整整三年;三月后,顺和我一起游西湖,我的手里拎着他要喝的钢化杯,大大的,沉沉的,而顺的眼睛从不落在杯上面,也不落在我的手上面,他要喝的时候,看着湖里的一池瘦水,伸出他的手,我看着他的背影,递上杯子,心里顿时痛痛的,象是有人在那儿划了一刀;六个月后,顺喜欢和一大群人出去玩了,可他还没遗忘我,总爱带上我。我说你一个人去吧,可他不管我的感受,一定要我一起去,并说:我是关心你呀。结果我知道,我总是寂寞地守着别人的大包小包,而顺和别的女女男男玩得忘了我在哪儿。
举个昨天发生的例子吧。
昨天我们去了余杭双溪,那儿遍地竹林、清流淙淙、茶园滴翠,可以竹海漂流,可以洗手濯足,可以河中嬉水,可以沙滩打球……。
我们一群二十个人,猜着导游小姐出的谜语:癞蛤蟆对天鹅会唱什么歌?一片混乱,大家说来说去,说好些哥名,可没有一个对的,顺嚷:我很丑,可是我很温柔。哈哈哈,猜对了。因为这是写实的,确实顺很丑。
各人领到了救生衣,顺忙着为别的小姐拎包包,因为她们不方便穿吗。可他没有想到我,直到上了筏子,我的拎着袋子的手都没法腾出来拉上拉链,我小声地叫顺,请他帮我拉一下,顺凶凶地说:不拉又没关系的,还不快点坐好。看得出他是很不情愿坐到我边上的。
打水仗啦。
我的手里又多了两个女式的坤包,小小巧巧的,可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也想伸出足去洗一洗,也想泼一下透凉的清水,尽情地笑一笑,象他们一样唱一唱:小小竹排江中游,可我不能,我得拿顺的眼镜,顺的钱包,顺的钥匙扣……。我的心很苦,可我什么都说不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上岸了,那么多人全湿了,独我干干的,我立着,依恋地看一眼省略过去的漂流,轻轻地说了声:要是能再漂一下就好了。可顺没听见,他飞快地脱下衣服,一挥手:游泳去。我拿着他的衣服,放下了手中的包,那么多包,让我只能坐了下来,可这儿是沙滩边,没有树儿,只有烈烈的太阳,我很想坐到晚上烧烤的地方,那儿有大大的树,没有多少太阳,可我没办法移步。我望着嬉戏在水中的顺,盼他能早点上来。
好些人上来了,在我身边拿他们的东西,可顺还是没上来。我看近处的蹦极、氢气球;看踩着水车的人进进出出,看那秋千架高高地荡上去又甩下来,欢乐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没判“死刑”的小姐叫我一起去爬山,去看看那烟霞深处的飞虹亭,我淑女地笑笑,说不想去。其实,我去不了。我守着包儿,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
夜让我捱到了,顺心满意足地回到我的身边,他问我:好玩吗?我说,你说我好玩吗?顺说:你为什么不走走呢?我说:你这是人话吗?你拎上三个包试试?我的心碎碎的。我的泪往肚里咽。
一到家,生龙活虎,妙语横生的顺,朝床上一躺,什么也不管了。我看着曾经莹洁如玉的手儿,如今天天得洗两个人的衣服,它在脱皮,一层又一层,食指上有两个地方,因为揉搓的重点地方,它们破了,露出星点般的红肉。我看着眼晕,给顺看,只是为了让他明白,他也是可以洗洗汰汰的,顺却举着他的手让我看上面的疤痕,且轻描淡写地说:小儿科,多练练就好了。
让我练洗衣服吗。我出离愤怒了,想在沉默中爆发,却早已无语凝噎。我跑了出去,跑到了今天,今天是我的生日,可我一如那日那样穿着黑衣黑裤,我闻到一阵阵的臭味,呀,这是一条小溪,溪对岸有一棵槐树,丰盈如镰,苍苍翠翠,既如一个阅尽沧桑的老人,又如一个豆蔻的少女,它象是对我说:爱情是短暂的,爱情也是在婚姻之外的,爱情更是你要乘到杭州,可你一定要提早十站下车。
我捧着头,我说,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我听不懂。可那树还在说个不停,我火了,顺手拣起一块石头,我要扔过去,砸向它,让它闭嘴,我狠性命地一扔,可石片一跃一跃,在浪花里飞出飞进。有一首诗跃上我的脑际,我对着河水轻轻呢喃——
岁月如飞鸟,往事似水中鸟影
有一条路轻易把人
送到一生的边缘
听谁无力地叫喊
这不是我要去的地方
一阵掌声,随即顺说:好诗。自我表扬,不知羞耻。我不理他,这种人不配。顺说啊说,说了许多,顺说:我们那儿不叫漂水花,叫削水片,还是你们那儿的人聪明,说得这么诗意。我也很得意,一得意就说:你们怎吐得出象牙。顺见我开了金口,就狂了,佯装要打我,说我骂他是狗。
又是一个夏日,西湖里的荷花开得正艳,我坐在湖边,手里捏着一枚圆如心形的石子,这是顺以前送我的,而他以为我早已扔了。顺说:你扔啊!就当扔掉你心中的烦恼。可我就是舍不得。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想扔就能扔掉的,岁月就象手上这枚石子,在经过了人生的风雨之后,才明白:有的东西并不是你想得到就能得到的,而得到之后,就得好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