络麻剥了,麻皮和麻杆都从地里运了回来;那开阔的麻地也就空了,闲闲地等着油菜或麦子的下种。这时候已天凉好个秋,那空地边的稻田里,晚稻开始扬花了;这年最后的蜂蝶们,在稻田上空转悠。它们不久将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知到哪里去过冬。
电影队的钢丝车是午后拉到大队部的,学堂里顿时一片沸腾;最后一节不知老师讲了什么,讲台下的一排排小耳朵只焦急地等待着放学的打铃声。往日非玩到擦天黑的我们,这晚犹如潮水般地涌出学堂;一路小跑一路叫喊着往家里赶。回到家里就眼巴巴地催着母亲早点烧夜饭,在焦急的等待中,不时地瞧瞧门外暗下来的天色。
天还没有黑透,路上的行人就渐渐地多了起来,大人小孩牵着手,背着长板凳,三五成群地往大队部赶;学堂里的操场太小,只要附近有空地,电影多半是在空场上放的。那空地上竖着两根老老粗的毛竹,曾被雨水淋得发黄的银幕,在黑天里白得醒目;乡亲们从四方八面围集在它的前后,比赶集还热闹三分。空荡荡的麻地,很快被长凳占满了;高高低低的地上,站满了高高低低的长凳,站在凳上的人墙也高高低低的,一层一层又一层,直到排到四周的稻田边。
放电影的老兄,总归要等到小孩子吵闹到哭的时候,啪地打出一束又粗又亮的光,投到白银幕上。也就那轻轻叫的啪一声,整个麻地上闹翻天的人群突然静了下来,连同此时显得特别低矮的稻丛,也把悄悄地把秋风藏了起来。银幕上打出一张字来,又打出一张字来;识得和不识得的人们,都非常认真地念出声来。不过,最起劲的要数我们小人了,专挑几个识得的字,念得老老响,唯恐大人听不到。这是些宣传标语,碰到讲计划生育的,连“白木头”(一字不识的人)也笑出声来,不晓得啥个道理。
那时候放的都是黑白胶片剪辑的战争片,最让我们男小人看着带劲的;当银幕上散发出硝烟燃烧时的动人气味,常常令我激动得浑身颤抖。大家都屏住气,和四周与夜色连一片的晚稻一起,静静地倾听着一声声激烈抑或疏散的枪声;枪声一落,那秋风吹拂着稻田的夜声,一浪高过一浪地扑向全神贯注的人们。不知谁说,自己闻着银幕上的庄稼的气味了;于是,银幕底下一片吸动鼻翼的声音。扯淡,那是稻子扬粉的气味!于是,一片笑声。乡下人看旧电影,总归是那样大大咧咧的,笑声一阵接一阵。
旧电影里总归有些动人的爱情故事,在战火时起时时落的间歇,在银幕上的城市或乡村;然后离我们很近又很远,就像此刻秋风的稻花一般,在一片稻丛般的人群中飘荡着。上年纪的,忙用围裙擦眼睛;三四十岁的,嘴上说的比他们看到的还多;只有那些青年男女,眼睛盯着紧紧的,在心里暗暗地笑,想着几时几日也偷偷地试试看;唯有少不更事的少年,喜欢爬到田硬边的大树上看电影,这时候就扯着嗓子呵呵地乱喊……
一场电影,在乡下人的心里要住上许多个日子,暖着我们的白天和黑夜;每每提到它时,也总是和那扬花的稻子连在一起,虽然那一片晚稻早就被收割了,地里又种上了油菜。